三、我的文革十年(8)“水中”核心刘书记
武汉市水厂路中学(简称“水中”)第一任领导班子成员,来自武汉市各中学的中年骨干:书记刘政秀、校长雷德俊、教导主任江绍永、政教主任胡传洪,总务主任王羿蹇,支部干事夏光中。
“水中”创办初期的这几位领导,19位华中师范学院65届的大学毕业生,21位短训班结业分来的年轻人,就是创办“水中”的四十六位元老。十年文革之后,由于各种原因也大多远走高飞了,但是,缘自“水中”的“处女”情节,梦里魂牵总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
难忘“水中”核心刘政秀书记。
(当年没有手机可以随时留影,这是老同事们在刘书记家里聚会时,姚磊明老师拍的一段录像中截取的一张刘书记生前的照片。)
刘书记敢于负责、关心群众生活、善于抓学校工作的主要矛盾。
“水中”是新校,只有教学用房,没有教工宿舍。那么多年轻教师结婚都没有新房,结婚后只好住在学校办公室了。随着逐年增加的学生,“水中“成了一所完全中学了,两栋教学楼的教室都安排了初中三个年级的学生。新婚夫妇有了孩子之后,住在教学楼的教师办公室,存在许多安全隐患,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下决心要解决这个在那时看起来比登天还难的主要矛盾。她为此多方奔走,终于在学校旁边找到一块空地,而且经有关部门批准,可以做一栋教工宿舍。于是,在那个建材物资紧缺的年代,她发动群众想办法,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房子建起来了。
教师宿舍楼建在出校门左边一百多米,与第二栋教学楼一墙之隔的居民区里面。
三层楼的教师宿舍楼,大门在中间,每层左右两个单元,每个单元可以住三家,时称“团结户”。新婚夫妇住单间,夫妇是学校双职工的各住一个套间。三家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现在看那宿舍,实在是太简陋了,可以说就是“贫民窟”。但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一个小小的新校,一次解决了十八家的住房问题,在武汉市中学系统是绝无仅有的,让其他学校的年轻教师无比羡慕。这是刘书记、总务主任王羿謇,还有临时抽调协助王主任建房的乔斌老师等,为“水中”年轻教师做的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且不说,一直住在那里,后来随着城市建设发展,宿舍楼被拆迁时获得一大笔拆迁费了。
刘书记在全校教职工会上宣布,凡是能为学校建教师宿舍买到建材的老师,享受分房优先。
我的二姐当时是武汉市葛店镇卫生院资深接生医生,在当地享有盛誉,人缘非常好。我去请她帮我找到当地一家砖瓦厂厂长,一次批给我们学校建房所需要的全部红砖和瓦,解决了最关键的建材。三层楼房建好后,我分到二楼一套两室的住房。虽然一单元住三家,共用厨房和厕所,但是,比住在学校教学楼办公室强百倍都不止。其实,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就怕“比较”,在大家都没有住房时,有一间办公室让你结婚有栖身之地,就感觉非常幸运了!现在能住在有厕所、有厨房的套间,当时兴奋之情、幸福之感真是无以言说!我们都不会忘记,当时六位校领导没有一个人与老师争房,十八套房全部分给老师了!
刘书记待人诚恳、面慈心善、特别关心年轻教师的成长。她关心我们每一个人,在那学生不读书、教师无书可教的年代,年轻教师聚在一起不是下围棋就是打扑克,她总是苦口婆心劝戒,让大家相信读书有用,将来教书是需要真本领的。她还把自己年轻时订阅的《语文》杂志送给我们几个语文老师,叮嘱我们少玩一下,多读一点书!
刘书记平易近人,热心助人,特别有亲和力。还记得我第一次领到工资后,我的一帮朋友一定要我请他们吃饭,三十块钱到哪里去请大家吃呢?我找刘书记帮我想办法,她说找食堂管理员小戈商量一下,星期天在食堂吃饭的人比较少,请你的同学来吃饺子吧。于是,刘书记去找小戈,帮我准备十五个人的饺子,尽管当时面粉、猪肉、韭菜等物价比较低,每个人按二元计算,也得我一个月的工资。吃了这一顿,我一个月一日三餐怎么办?爸爸妈妈不要我给家里交钱,我不能有工资收入,还回家找父母要钱啊!还是刘书记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更是难言之隐。她请管理员赊饭票给我,然后每个月再从工资中扣。
刘书记为人忠厚、做事老老实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耍手腕。我们都不会忘记军宣队进驻学校后发生的一件政治笑话。某班开会批判刘少奇,呼喊口号“打倒刘少奇”时,一位老师一紧张喊成了“打倒毛主席”。被学生举报到军宣队,军宣队指挥长决定让刘书记主持全校会议批判那位老师。不成想,刘书记在主持会议时,为了让大家知道这次开批判会的原因,走上台就讲某某老师在昨天一次班会上,居然把“打倒刘少奇”喊成“打倒毛主席”。她刚说完这句话,指挥长厉声喝止!立即开始对刘书记进行批判,而且,要求全体教职员工继续开会批判她。当时,没有一个老师上去批判刘书记,谁都知道刘书记是厚道人,老老实实说话和做事的人。会议最后是不了了之。
要说刘书记创办“水中”的故事,每一位跟随她创业的元老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她对我和聂静仪更是关怀备至,我们结婚的新房是她布置的,晚上婚礼是她主持的,后来两个孩子先后出生都是她给取的名字。我们后来离开武汉去海南之后,只要回汉,全家一定要去看望她。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刘书记真正是我们“水中”的“核心”!她在世时,不论退休与否,大家都围绕着她!她在天上,大家只要聚在一起,总是仰望着她,念着她曾给予我们的滴水之恩!也正因为如此,“水中”的元老们几十年来常相聚,不离不弃!
感恩刘书记,在我们人生启航时引导我们走向幸福的现在!
【附录】回国杂记(2306)回国后最先与老同事欢聚一堂
疫情期间,四年没有回国。2023年9月30日回到武汉。不到两个礼拜,10月12号中午,原武汉市水厂路中学(以下简称“水中”)的老同事们,在汉阳钟家村地铁站附近的乐福园酒店欢聚一堂,“水中”的党支部干事、后来曾任汉阳区副区长的夏光中主持聚会活动。
到会的有“水中”建校之初的四十六“元老”中的:姚磊明和夫人余蓓蕾、杨四重和夫人胡金秀、韩宪伟和夫人向世娟、周良君和夫人张福华、杨志辉和夫人黎兰惠;还有唐星武、舒鼎英、柳駿、张梅生、郑三桥、王先芬、常仁兆等二十一人。
我们真没有想到,走进大包厢,迎面写着“欢迎静仪女士培永先生”的横幅,突出了聚会的主题。
会议主持人夏光中老师,热情洋溢地宣布,欢迎我们夫妇回到武汉的聚会开始。他回顾了“水中”当年就是我们这批年轻人,承担了69届学生,也是学校第一批初中学生的教育教学工作,直到毕业时,把他们送到湖北咸宁的通城乡下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从四十个年轻教师负责教十四个班的学生,到后来逐步建成一个完全初中学校;从没有一间教工宿舍,到建成一栋三层楼的教工宿舍,解决了十八家年轻教师的住房问题,让附近许多学校的年轻教师羡慕不已;而且十八套住房全部分给老师,没有一位领导与老师争“房”,足见“水中”领导作风之正,这也是“水中”元老们凝聚力之源。尽管后来这批“元老”,或因工作需要、或因家庭生活需要,陆陆续续调到其他学校或外地工作,但是,大家都忘不了“水中”的老领导和老同事。特别是退休之后,在武汉的元老们经常聚会,如果有从外地回汉的,只要老领导一声“令”下,大家立即赴会,欢聚一堂!
我应邀发言,感谢大家的热情接待,让我们回到年轻时温暖的大家庭;同时向大家汇报了疫情期间我们在美国的日常生活,以及所见所闻,感谢大家疫情以来一直对我们的关心和牵挂!
夏光中老师的夫人秦老师,在会上深情清唱一曲,把聚会推向高潮,紧接着,五十六前的老同事张梅生和周良君也引吭高歌,给聚会增添了许多乐趣!
大家酒足饭饱之后,七老八十的同事们像年轻时一样,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聊家长里短,或相约牌局,为下一次小型聚会敲定了时间和地点。
余蓓蕾、舒鼎英、周良君相约一周后到我们家去打麻将,还有姚磊明、胡金秀、汪浩、张福华等准备一起到我们家小聚。
我与韩宪伟、周良君1967年12月17日到“水中”报到后,就分到一间教师办公室做单身宿舍,直到四年后,学校把那间办公室给我做了婚房,他们两人才搬出去。我们三人同住一室四年,结下了深厚友谊,后来虽然分别调到不同单位工作,但友谊长存。这次疫情前后五年未相见,相聚就有说不完的话!
(李培永、韩宪伟、周良君聚会在一起聊天)
我们三人都是1965年高考后,因“不宜录取”而未能读大学,被武汉市教育局直接录用当中学老师的。我与韩宪伟分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语文二班,周良君是数学班的,分到“水中”后住同一间宿舍才认识。
我和韩宪伟一起被分到“水中”。因为他在文革中是“逍遥派”;而我是学校文化革命委员会的宣传委员——“保皇派”,按当时主持分配的“造反派”的分配原则,都不够资格分配到老校、名校。报到以后,我们两人分到同一个宿舍,周良君在学校读书时也是“逍遥派”。我们三人有缘住在一起四年多。
那时,学生没有课本,教师没有教案,教学没有计划。学生放学以后,年轻老师就下围棋打扑克。韩宪伟身高一米八,不喜欢下棋打牌,他喜欢拉胡琴,他常拉的二胡名曲《江河水》,虽然不像名家的演奏那样令人荡气回肠,但还是给人一种凄怨情绪的感染;他更喜欢与学生一起打篮球。后来经学校领导研究同意,他组织了女子篮球队,每天早自习之前,下午放学之后训练,不到一年时间,他带领的女子篮球队,成了硚口区的冠军队。后来他改行当体育老师了。
我和周良君,不仅是好“室友”,更是好棋友。那几年,我们两人每天晚上下围棋,两人棋力不分伯仲,常常三盘棋还没有下完就已经半夜了。好在会下围棋的人,都自觉遵守“落子不悔”的规矩,也就从来没有争论,也就从来不影响早早入睡的韩宪伟。他每天早上起床、洗漱轻手轻脚,然后轻轻带上房门下楼。三人互不干扰,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和谐而居。不说友谊天久地长,但也与日俱增,成为一生的好朋友!
还记得,1975年大年初三,我的小女儿在武汉同济医院出生,就是韩宪伟守在产房门口看的第一眼。当我从学校一手抱着大女儿、一手提着鸡汤赶到医院时,他笑着对我说:“你走一会,静仪就生了!护士抱出来要家属看看,我帮你看了,好好玩啊!肉嘟嘟的!”两个女儿都是我在水厂路中学工作时出生的,静仪在坐月子期间,我的两位室友宪伟和良君经常光顾我家,帮我一起“消费”夫人坐月子期间的那些“残菜剩羮”。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因贵人相助,我调回母校——华师一附中之后,在众多老师争要我住过的教师宿舍那一套单元房时,学校领导分给他了,因为他带领的篮球队为学校争得了许多荣誉!
1990年9月,我调到海南农垦中学去了。大概是1993年吧,放暑假之前,一位农场负责人找我,帮他请一位武汉的篮球教练。我推荐韩宪伟,介绍了他的业绩之后,他们立即发出邀请函。韩宪伟一放假就带着他的宝贝女儿飞到海口,他不负厚望,协助该农场篮球队强化训练后,夺得海南省农垦总局职工篮球赛冠军。回汉前,我们在海口畅述别后多年各自的情况,倍感欣慰。
自从2007年女儿为我们在武昌南湖之滨买房之后,我们每年都要回汉住几个月。一回到武汉,“水中”的“元老”们一定要聚会,韩宪伟逢会必到,且与大家谈笑风生,非常活跃,完全与年轻时的他判若两人。
也有同事问过我,你与韩宪伟那么好,你知道当年他是为什么“不宜录取”吗?
这一问,还真问着我了。我这个人有许许多多好朋友,但我与朋友交往,从来不打听朋友不想说的事情,也许在华师一附中读书时就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高中毕业之后,才知道我们那个二班,真是不一般!许多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是高干,有的是武汉军区副司令、还有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省人事厅厅长、省教育厅厅长等。我的那些学友自己从来不在同学中炫耀,更没有同学自夸“我的爸爸是李刚!”。有好多朋友,直到老了,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家庭情况。与韩宪伟交往也一样,记得曾经去过硚口集家嘴附近韩宪伟的家,只见到过他慈祥热情的妈妈,一口山西话,包的那个饺子和手杆面条啊,真是太好吃了!可韩宪伟说的是标准的正宗的武汉话,吃的也是武汉味口,也没有想一下这是什么原因?每次去他家,一次都没有碰到他的父亲。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这次,为了写这篇文章,也为了给自己多年来的疑问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们视频聊天时,我开口问了韩宪伟。我是这样说的:“ 宪伟啊!我当年没有被大学录取的原因,退休后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看到了自己档案中的政审‘材料’,之所以不说是政审‘结论’,那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结论。当时接待学校“政审”外调的武昌区中南路派出所的同志说:他们家‘至少是小土地出租,也可能是一个漏划的地主。请你们根据档案中的材料予以确定’。没有结论比那有结论更难通过政审。那个年代,哪个招生的愿意自找麻烦呢?最后确定的是,我到了武汉市教育局的师资短训班。你知道你的档案中有什么材料吗?”
韩宪伟还是那样憨厚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用看自己的档案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祖父当年在山西省是著名的开明绅士,跟国共两边的领导都有联系,抗日战争时期,积极支持共产党抗日。由于当时斗争形势非常复杂,后来被老家的抗日根据地的基层政府给枪毙了。我的父亲遵照祖父生前的嘱咐,从老家跑出去参加了八路军。解放战争期间随军南下到了湖北随州,留下来当了县政府领导。因了祖父被枪毙而一直原地踏步。没有想到65年高考,我也因此‘不宜录取’。所以,在短训班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到水厂路中学后,我就拉拉二胡、打打球,百事不管不问!改革开放后,山西省委有关部门在《山西日报》公开为我的祖父平反昭雪,后来父亲也调到武汉市一个国营大工厂当厂长,退休后享受离休干部待遇。我还能怎样呢?现在,我每个月八九千元退休工资,很好了!女儿女婿一家四口在上海也非常好!知足了!”
知足常乐是我们这代人的特点,韩宪伟一生与世无争,但那种执着追求做好平凡的本职工作、踏踏实实的作风,集中展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风骨!
我们为自己现在还健康地活着而深感欣慰!还要继续努力健康地活着,与“水中”的老同事们一起享受更幸福的现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