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120)那一年,彭力平帮我装了一台收音机
彭力平是华中师大一附中65届(2)班我的同班同学,我们还是住在同一间宿舍的舍友。他是我们班的物理科代表,不仅物理成绩优秀,而且动手能力特别强,是杨裕生老师的得意门生。杨老师每一次上实验课,他也是杨老师的得力助手。
那个时代的中学生,连电话都很少见到,更不必说什么电视机、什么智能手机了。学校广播站定时播音,想听一听张之现场讲解世界乒乓球赛的实况转播,都听不到。不过,非常幸运的是,26届“世乒赛”五虎大将之一的削球手张燮林,夺取男团冠军后不久,专程到我们学校来了,在学校大礼堂表演了他那高超而神奇的削球技能,不仅让我们大饱眼福,而且立即在学校掀起了乒乓热潮。
那个时代,我们华中师大一附中的学生,就已经不仅仅是“学而优”,还是武汉市中学生运动会团体冠军的竞争者,许多项目纪录的创造者和保持者。三年困难时期,好多学校的运动场被挖掉,种上了菜或红薯等聊以充饥的作物,但郎君诗校长坚决不准破坏学生的运动场,宣示困难一过去,操场就是学生龙腾虎跃的场地。郎校长还倡导“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鼓励学生发展个性,开放学校图书馆,开展学科兴趣活动。感恩老校长郎君诗开创了华师一附中教育教学的新时代,奠定了如今全国百强高中第一的坚实基础。
为了能享受“耳听八方”的自由,当时我们学校不少学生都学会了自己装物美价廉的“矿石收音机”,而彭力平却已经会装“五灯收音机”了。他只要有时间就遨游在物理知识的海洋,他还自备了一套工具,老虎钳、电工刀、插线板、电烙铁、焊锡、各种型号的电线、漆包线等等。谁找他帮忙,他都乐呵呵地背起工具包就去忙乎。
我们班的同学,特别是与彭力平同宿舍的舍友都记得他的那一件囧事。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熄灯铃后,大家在宿舍管理员的督促之下,很快入睡了。等到半夜时,我们被一股糊烟味呛醒了,只见睡在上铺的彭力平正在用自己的尿来熄灭已经烧糊了的床单。原来,他在床上焊接一个电路板时,焊接完了,却忘了把电烙铁的插头拔出来,顺手就放在靠墙的床边了,他实在是太专心了,直到快烧起来了,才惊慌失措想用尿来熄灭它。后来,睡下铺的被烟呛醒了的同学迅速递给他一个热水瓶,才避免了一场火警。
这一件半夜发生在学生宿舍的火警,从学校管理方面来说,应该是一次比较严重的事故,但是,我们同宿舍的七个人,都起来帮他处理完后,躺在床上,七嘴八舌,有安慰、有惊叹、有劝诫、还有开玩笑的。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彭力平要保证今后不在床上焊接电路板,我们保证,出门后,不向任何人透漏一点点此事的消息。
彭力平当场非常感谢大家帮他灭了火,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直到毕业好多年后,班上的学友才听说高中时发生在我们宿舍的彭力平的趣闻。
高考结束后,在等待大学入学通知书的日子里,彭力平仍然住在学校,每天都到杨老师在校办工厂的那间办公室去,帮杨老师修理实验器材,摆弄一些电器零件,在杨老师的指导下,装五灯交流收音机。
有一天,我在宿舍遇到他,“你今天打算干什么呢?”
“昨天,和朱牧生一起,在杨老师的指导下,帮朱牧生装好了一台六灯交流收音机。今天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可以帮我装一台交流收音机吗?”
“好呀!那我们先去买一下零件吧。”
我跟着他,穿街走巷,寻找价廉货真的零部件。原来他这个说话带一点“川味”、住在武昌城外珞珈山的,看上去文静秀气的小个子男孩,那么熟悉武昌城里的小街小巷,跑了几天,花了十几元,就基本上买齐了所有零件,和一个旧机壳。带上工具,到我家去开始装机了。
大热天,我家也没有电风扇,他身穿短裤背心,专心致志、耐心细致地埋头工作着,只在汗水模糊了他的近视眼镜镜片时,才停下来,撩起背心的下摆,搽一搽镜片,然后继续装机。我只能在旁边给他摇摇芭蕉扇。
两天紧张的工作,终于装好了我们家第一台价廉好听的收音机。
没有想到,等待我们两人的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人生极度的沮丧。我们都没有被大学录取,深感无颜见江东父老,正好新疆建设兵团来汉招兵,我们相约报名去新疆,远走他乡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我当时是班团支部书记,学校团委书记蔡清萍老师三番五次找我谈话,晓之以“团干部必须服从组织安排”之理,动之以情,说曾经得过肺结核,不宜去气候寒冷的新疆。还以她和他丈夫为例,说留下了当老师也不错。
我被劝留在武汉,彭力平义无反顾与易中天、朱牧生等同学去了新疆。
彭力平到新疆后,很快被领导发现了他的一技之长,在新疆兵团农七师从事他热爱的电器制造工作,直到退休才回到武汉。
我们这一代人,虽然经历坎坷,但那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激励我们走到了幸福的晚年!
我们现在赶上了“智能时代”,活到老,学到老。我们65届(2)班群,深圳游丽昭和武汉周文时同学倡议,将于“六一儿童节”返老还童,在网上“腾讯会议”举行一个别开生面的全班聚会。
我们都期待所有健在的老同学相聚在那一天!
【附录】节选自朱牧生的《恩师杨裕生》
杨裕生老师是我们夫妇四十多年前的高中物理老师,又是我们读高一时的班主任,教了我们三年物理课。他身体纤瘦,印象中总是穿一套褪了色的旧中山装;那时才三十多岁吧,头发却已花白,显得很操劳;戴一副深度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样子有点像老学究,但他的两只手却裂痕累累,比工人的手还要粗糙,那是为了教学,勤于动手做实验的结果;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对学生说话总是轻言细语,从不发脾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那个讲阶级重成份的年代,他对所有同学都一视同仁,关心每一个学生的进步和成长,从不因为家庭出身和家庭贫困而另眼相看。
高中第一次集体活动,杨老师组织全班同学参加全校元旦文艺汇演。大家推举李熙和等同学成立编剧小组,选定小说《红岩》里的英雄人物许云峰为素材,改编成话剧《在烈火中永生》。孙得旭同学演主角,全班同学群策群力,各显神通。一部分同学参加排练;其他同学有的去借道具,有的去借服装,有的去借设备……,大家人人参与,各负其责,热火朝天。扬老师还从别的单位借来当时还极难见到的大型录放机。
我的任务是和彭力平、樊正义同学负责舞台灯光调控。那时我们根本不懂线路安装,全凭杨老师手把手的教会了我们如何接线、如何安装开关、如何使用变压器等。那次演出大为成功,被评为学校一等奖,赢得全校师生的好评。通过那次活动,增强了我班同学的凝聚力,培养了我们的集体主义精神,按现在的说法是团队精神,并且激发了学生们学习物理课的兴趣和热情。
杨老师知识渊博,教学有方。他讲课最大的特点,是先通过实验引入新课;再通过实验演示,得出相关结论;然后对演绎出的新概念和新定理,一边讲解,一边在黑板上画图说明。做到了有实践、有理论;突出重点、突破难点;深入浅出、易懂易记。
杨老师特别注重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以前在高中教学楼旁边有一个校办工厂,杨老师在那里还有一间办公室。那里有车床、刨床、各种电器修理工具;还有各类电器材料及待修理的电器,如电阻、电容、电线,漆包线、绕线机、变压器、喇叭等等,五花八门,凡与教学沾边的,应有尽有。同学们随时可以到那里动手做实验或修电器,十分方便。
那时大部分同学家庭都很贫困,许多人每月仅有9元生活费。我总是节衣缩食,攒钱在废旧回收站选购一些零部件,回校自己动手学着装收音机。高二时,我在武昌胭脂路废品回收站花一元五角钱,买得一个扩音机的旧外壳和部分零件,在扬老师的指导下,和彭力平同学一起,竟然装好了一台六灯交流收音机。这在那时是很了不起、很鼓舞人心的事情。
杨老师还在生活上十分关心学生的成长。
武汉本地的住读生每周可以回家吃餐饱饭,补充点油水,令我们家在外地的同学很是羡慕。细心的杨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他爱莫能助,他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我们一样饥肠辘辘,于是他便经常在周末的中午或晚上,在他校办工厂的办公室内煮一锅稀饭,接我们几个外地住校生到他那里吃一点,聊以充饥。虽然没有美味佳肴,没有实实的干饭,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是怎样的关爱?这是慈父对子女的爱啊!
进疆之初,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零下三十八度还在田间劳作。我们在给杨老师的信中不免流露一下抱怨情绪,老师在复信中鼓励我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密密麻麻,一写总是三、四张纸,鼓励我们尽快适应环境,克服困难。这千里之外的牵挂,慈父般的关爱,给了我们极大的精神安慰和战胜困难的勇气,使我们这些当年在园丁呵护下的温室花朵,在戈壁滩上的严酷环境中得以茁壮成长。
恩师杨裕生先生离开我们五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的谆谆教诲,萦萦在耳,他的慈祥形象我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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