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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西西里(十一)尾声(上):探寻黑手党

(2020-04-29 12:43:29) 下一个
写完上一篇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礼拜了。一方面,加拿大疫情迟迟不见转机,我的心情一直处于压抑状态,没有提笔的欲望;另一方面,虽然我坚信这次疫情最终一定会被人类克服,但是,此后我们的生活大概再也不能彻底回到过去了。什么时候还能再次踏上旅程,没人说得清楚,有意无意地,我在延缓结束这一系列的游记。
 
但所有文章终有尾声,正如所有旅程必有终点。
 
前文一直在叙述西西里的历史和宗教,但在临别之际,和西西里紧密相关的一个话题不能不提,那就是黑手党。
 
黑手党起源于上一篇提及的西西里晚祷(Sicilian Vespers)。当时为了把法国人驱逐出去,西西里人自发成立了一支武装Cosa Nostra(我们的力量),他们暗中传递一句口号:“法国人的死亡,意大利人的事业”(Morte Alla Francia , Italia Alela!)。这句意大利语的词头,构成了“Mafia”黑手党一词。

"我们的事业”成了西西里人复仇的旗帜,它也是黑手党的雏形。直到现在,西西里黑手党人依然自称Cosa Nostra。

现在的意大利黑手党有四大派系,除了西西里的Cosa Nostra,Camorra的大本营在那不勒斯(Naples),Ndrangheta的大本营在雷焦卡拉布里亚(Reggio Calabria),而 Sacra Corona Unita的大本营在巴里(Bari)。上图是黑手党四大势力在意大利的分布情况,来自网络。
西西里人常说:"我们这儿有三个政府: 罗马中央政府,西西里地方政府和黑手党。三者中,只有对黑手党必须绝对服从,不服从的结局就是死亡。 ”在这儿,警察搞不定的事,如果找到黑手党,他们都能给你搞定。
 
难怪有人说,欧洲管不动意大利,意大利管不动西西里,而西西里管不动黑手党。。。
 
16世纪末17世纪初,黑手党在西西里岛逐步兴起。在政府不被信任的动乱社会里,黑手党为当地人提供人身和产权保护,从中收取费用,带给普通人些许安全感。到19世纪末,黑手党已经渗透进意大利社会的每个角落。
 
由于长期被外族征服和奴役,西西里人形成了一种“不信任”的传统,他们不信任政府,也不相信法律。他们只相信近亲和家族。
 
几百年来,黑手党内存在着至高无上的一条准则:缄默准则(omerta):当任何事情发生于成员身上的时候,不可以通知警方,不可以出卖同伴,对政府和警察必需保持缄默。

记得电影《教父》里有一个情节,在警方的劝说下,Frank Pentangeli准备出庭指证Michael, 但在要开口的一刹那,他的哥哥从西西里赶来,什么话也不说地出现在法庭上,然后Frank立刻就翻供了。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不能理解,后来才明白,Frank哥哥的出现,只是无声地为了提醒Frank,作为西西里人,他任何时候都必须遵守缄默法则。
1923年秋,已经出任意大利总理的墨索里尼第一次造访西西里岛,却受到当地黑手党的羞辱。一回到罗马,墨索里尼就任命了隐退到佛罗伦萨的心腹大臣,前内阁部长切萨雷·莫里为巴勒莫总督。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在莫里的铁腕镇压下,西西里至少有2500人被流放、判刑或是枪决,西西里黑手党在此后17年中,基本转入地下。
二战结束以后,黑手党势力又开始慢慢兴起,他们与意大利政府的对抗也越来越惨烈。
1992年5月23日意大利的著名法官,反黑手党的“旗帜”乔瓦尼·法尔科内(Giovanni Falcone)和妻子从巴勒莫机场返家的时候,被黑手党炸死。同年的7月19日,另一位反黑手党著名法官、法尔科内的继任者也是他的好朋友保罗·博尔塞利诺(Paolo Borsellino)和 5 名警卫人员,又被黑手党炸死在巴勒莫市中心。

连着两起案件,黑手党将黑手伸向了法官,意大利从政府到民众,全部愤怒了!

于是一项新的反黑法案生效,一支7000多人的部队开进了西西里。经过这次打击,黑手党头目萨尔瓦托雷·托托·里纳(Salvatore Toto Riina)被抓获,此后西西里黑手党的气焰再次被压了下去,但他们依然还存在着。
--两位法官昔日的亲密合影(来自网络)
西西里黑手党号称老大中的老大的教父萨尔瓦托雷·托托·里纳(Salvatore Toto Riina),来自网络。据说里纳心狠手辣,死于其手的人不计其数,他下令了对两位法官的暗杀行动。1993年里纳被捕,2017年死于狱中。
我们上岛以后,一路走来,嗅不到一丝黑手党的气息。好奇的儿子不停地问爸爸,为什么我们一直没遇到Mafia。

走在西西里的大街小巷,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有时会想,迎面走来的这些人里面,谁是黑手党?
记得在纳克索斯(Noxos)的第二晚,民居突然停水,房东派了一位膀大腰圆的大汉上门维修,LG悄悄对我说,这人看起来好像《黑道家族》("The Sopranos")里的Tony Soprano。但这位名叫Alex的西西里人却非常热情,他不仅为我们解决了问题,还给我们推荐当地的美食。当时我问他,为何在西西里,我们感觉不到黑手党的存在,他的解释是,现在的黑手党已经不是《教父》里面描述的那个样子了,他们的重点早已经从收保护费转移到了贩毒。作为普通旅客,我们和黑手党发生接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我们准备在岛上定居,开始为一处房产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受到某个彬彬有礼的绅士的拜访(这位绅士可能是一个有执照的律师),这位绅士会解释为什么情况或许不像一开始那样一目了然。。。
走进路边的小餐馆,墙上贴着小小的两位法官的合影。在这个地方,我好像突然感觉到了黑手党的存在,否则当地人不会以如此低调的方式,去怀恋死于黑手党之手的两位勇敢的法官。
巴拉罗市场(Ballarò Market)是巴勒莫最古老和最大的露天市场,也是黑手党的重要据点。
 
Ballarò的名字来自阿拉伯语,早在1000多年前,巴格达的阿拉伯商人 Ibn Hawqal就在他的巴勒莫游记里面,第一次提到了这儿。
巴拉罗市场隐藏在巴勒莫狭窄的巷陌之中。
带着对巴勒莫市井文化的好奇和对于黑手党的些许迟疑,我们先后两次来到这儿。
狭窄的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摆放着货摊,嘈杂,喧嚣,小贩们纷纷亮着嗓门吆喝自己的商品,此起彼伏。当地人自豪地说,这儿才是真正的西西里。
在这儿,在或香甜,或腥臭的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的堆叠中,西西里人开始了他们一天又一天的生活。
很久以来,巴拉罗市场都由黑手党把控,那时候的摊贩很多都是黑手党的成员,但现在这儿基本都是由来自尼日利亚的难民代为卖货,虽然他们依然要向黑手党缴纳保护费。
出门旅行,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时间允许,我都特别喜欢去逛市场,因为在市场这个市井气氛浓烈的地方,我们才能真切感受到当地人生活的脉搏跳动。
我记得看过的黑手党电影里,似乎每一位教父都懂得吃,似乎每一位教父的妈妈,都烧得一手好菜。
我好想问问这些摊主,你们现在还给黑手党交保护费吗?
去之前预防不测,LG随身只带了一台体积较小的微单相机,但市场内秩序良好,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纷扰。
很多去欧洲旅游的人都说意大利治安不好,小偷非常多,但环岛之行,西西里的治安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好。当地人告诉我,黑手党现在非常有钱,他们每年在意大利的收入上千亿欧元,所以根本不屑于小偷小摸小抢,有黑手党的成员曾经说:游客是西西里的命脉——我们从没有对游客不敬。。。
黑手党的震慑下,西西里的犯罪率要远远低于欧洲很多城市。作为一个成名数百年的犯罪集团,黑手党却在呵护着西西里旅游业的安全。
前一段时间,我看到一则新闻。意大利新冠肺炎爆发以后,政府只封城,却没有其它相关措施。这个时候黑手党反而更有责任感,他们出面分发现金和食物给当地的贫困家庭。
我们随意拐进街角的一家小店,店面不大,斑驳的墙壁,昏黄的灯光。
年老的店主静静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我们点了两盘羊肠,羊肚。
坐下的时候,店主告诉我们,现在我坐的位置,40多年前,索菲亚 罗兰(Sophia Loren)也曾经坐过,抬头望去,墙上挂着一张索菲亚 罗兰当时在此吃面的照片。
巴勒莫的Street food(街边小吃)举世闻名,这些小吃做法粗犷,风味独特。
你可以坐在路边简陋的小桌前来一盘海鲜意面,也可以让摊主活杀一只章鱼,撒上一小撮盐,淋上些许柠檬,那种独特的风味,我至今都无法忘怀。
这是巴勒莫著名的Stigghiola,它的历史之悠久,据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
 
这种放在烤炉上烤制的食物粗看起来,很像羊肉串,但它实际上是绵羊或者山羊的肠子。巴勒莫人把这些肠头用荷兰芹和洋葱腌制以后,再用碳火烤熟,这种味道浓烈的小吃,不是每一个旅行者都有尝试的勇气的。
有一位西西里人对我说,他的民居接待过来自美国的一位游客,作为《教父》的超级粉丝,那人在他那儿住了3个多礼拜,却花了十几天时间,天天驱车前去传说中黑手党教父们的故乡--巴勒莫附近的科里昂(Corleone)。这位西西里人愤懑地对我们说,我们西西里有这么好的文化,历史,美食,为什么外人只留意那些黑手党呢?
-- 电影《教父》剧照,来自网络
西西里人对于《教父》怀有非常复杂的感情。世界各国很多人就是因为这部电影,对西西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同时黑手党似乎又因为这部电影,成了西西里一个挥之不去的标签,当地人对于这部电影的影响力,抱持着一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
我们环岛10几天,从切法卢到阿格里真托,当地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回避对《教父》的宣传,只是在巴勒莫,我才看到了以它为主题的纪念品和画册。
即使当地人不去刻意宣传,但来自四面八方的《教父》粉丝绝不会遗漏这个地方:马西莫歌剧院,何况LG是读过2遍小说,看过三遍电影的铁粉。
从巴拉罗市场走不了几步,就是富丽堂皇的威尔第广场,著名的马西莫歌剧院(Teatro Massimo)就坐落于此。市井与华贵,在巴勒莫仅仅咫尺之遥。
马西莫歌剧院是意大利最大的歌剧院,面积超过7700平方米。它是继巴黎歌剧院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之后的欧洲第三大歌剧院。这座建于19世纪末的新古典主义的建筑,当时是为了庆祝意大利统一而建,前后共耗时22年。
到了歌剧院才知道,如果我们提前一个月预定,院方会提供一个小时左右的歌剧独唱表演,可惜我们知道的太晚了,好在我们赶上了当天最后一场剧院对外开放的导览参观。
这是歌剧院那天为我们派出的导览小姐。千百年来,希腊人,罗马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诺曼人,西班牙人,法国人。。先后统治过西西里,他们不仅在当地留下了风格迥异的艺术和文化痕迹,也留下了感情的结晶,当地人血统多次发生交融,西西里的混血文化,造就了太多的俊男美女,他们的独特魅力,成了当地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西西里在意大利一直属于最贫穷的地区之一,但这儿却有意大利最豪华的歌剧院。
 
歌剧院前厅贴着法国化学家,生物学家和哲学家拉瓦锡(Lavoisier)的名言:世界上回报最大的投资是文化投资,因为它从来不会贬值也不会随市场而波动。。。
走进富丽堂皇的歌剧院,我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教父》第三部的最后高潮,就发生在这儿。
 
我问导览小姐,电影中Michael一家坐在哪个包厢,小姐指指我身后,就是正中那个最豪华的包厢。
这个包厢,位于剧院入口上方,正对着舞台。
电影中,Michael带着前妻Kay,带着妹妹Connie,带着女儿Mary,就是坐在那儿欣赏儿子Anthony的演出。
Connie坐在那儿,静静地等着仇人教父艾图贝洛(Don Altobello)吃完她做的奶油卷,最后毒发身亡。
导览小姐问我们,想不想进那个豪华包厢看看?
坐进包厢的一刹那,电影的画面,一幕幕在我眼前闪回,我身边那位铁粉LG,此时已经热泪盈眶。
步出歌剧院,夜幕下回首望去,《教父》里最悲惨的一幕,就发生在这座台阶上。在这儿,Michael亲眼看着自己挚爱的女儿死在自己的怀里。
这是电影中Michael在马西莫剧院台阶上搂着女儿恸哭的场景,来自网络。
这部电影应该算阿尔 帕西诺(Al Pacino)的封神之作,在我眼里,他的演技无人能及。
夜色迷茫,我们一路走回四角广场。
宁静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装甲车,不知道是不是用来对付黑手党。在匆匆过客的眼中,巴勒莫一切都很平静,但我们无从知道,平静之下,是否隐藏着触目惊心?
路边一个歌者在晚风中,弹着键盘,低声吟唱。。。
 
表面看起来,巴勒莫杂乱无章地没有头绪,但它好像一本旧书,你如果耐心地打开它,慢慢地读下去,它的魅力会一点点累积下来,让你久久不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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