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别介,咱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承认刚才的玩笑是有点儿过火,可您也犯不上送我副联一块儿的钢手镯吧?您这肚量也忒小了点儿,这可不像打台湾出来的人干的事儿。照理说,你们是温良恭俭让最正宗的传人了,咱这中华传统美德怎么着也不能到您这儿就断了香火吧?你看人家老蒋家,被人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宅子赶到台湾这么个弹丸之地,还见天儿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受的委屈大得都没边儿了,不还是忍了一辈子吗?更何况我也没把您给怎么着,您说您至于的吗?您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儿也成,您看我身上哪块儿肉厚,随便您锤,回头我再请您在卡村儿最好的馆子搓一顿儿算是给您赔不是。您要是嫌咱村儿里这些公社食堂的饭菜拉嗓子,我上温哥华订最好的饭店。您告诉我您好哪一口儿就成,八大菜系满汉全席,只要您发话儿,除了天上的星星够不着,哥们儿都能给您摆桌上。
安吉拉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杜先生,你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说:我还真就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要不您受累指点指点我这愚钝之人?
她说:我问你,你刚才用的枪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那不是您的枪吗?我是没经过您同意就拿来用了,可那不也是情况紧急吗?要不我给您补一份书面申请?
她说:我说的是另外一把。
我说:另外一把是我自己的呀!
她说:你有枪牌吗?
我说:这还用问吗?哥们儿绝对合法持枪。
她说:你既然有枪牌就应该知道限制级枪械的储存保管和使用规定吧?
我说:没错儿,我知道。
她说:OK,那么你怎么会随身携带呢?
我说:这个……是这么回事儿。我今儿下午去靶场来着,玩儿完了还没来得及送回家去。是,我确实不应该插腰上,而且枪里还有子弹,这是我的不对,我改。今后我加强学习,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下不为例,成吗?
她摇着头说道:最重要的,你的枪里为什么可以装进十八发子弹?
我赶紧装糊涂,一脸茫然地说道:是吗?不能够啊!我们老百姓用的手枪最多能装十一发,怎么会有十八发呢?
她说:是十八发,我特意数过!
这妞儿的心可真够细的,那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数响了多少枪。要说这弹匣超过规定容量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我能编出一万个谎来给她圆过去,条子最多也就告我个违规用枪,花个万儿八千块钱找个好律师就能把事儿铲平了。可问题是这枪是我从特警手里抢来的,这个来路打死都不能漏出来,更何况还有特警上我们家抄家的事儿,估计这会儿哥们儿已经上黑名单了,保不齐明儿个就能上通缉令过把当名人的瘾。眼下得马上想辙脱身,她呼叫的增援应该已经在路上了,那些人一到,我就算插上翅膀儿也飞不了啦。
我说:您大概是数错了吧?把您自己的枪当成我的枪了。不过没关系,咱们把枪找回来检查一下就能弄清楚。您先给我解开铐子,我这就找枪去,我记得刚才好像是扔那边儿了……
说着话,我转身装模作样地指了指远处。
这一转身不要紧,我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得浑身一哆嗦。原先空荡荡的农地上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个人影,距离我们大约两、三百米远,在夜里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但是从轮廓上看的确是个人,而且是个一头长发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件白袍子,特肥的那种,袍子的下摆被风吹得不停地飘动着。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插在那儿的稻草人。但是我百分之二百地肯定原先那儿什么都没有,我的眼力可以在一里地之外就发现躲在林子边儿的鹿和熊,在这片儿地上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漏掉这么个大活人。
我呆呆地瞅着那个人影,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安吉拉问道:(英语)发生什么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没瞧见吗?
我指了指那个人影,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瞅了一眼,说道:什么?
我说:那儿有个人。
她说:在哪里?
我说:就在那儿呢,十二点方向,正对着咱们。
她说:我没有看到。
这真他妈活见鬼了,那么大个人杵那儿,她愣是看不见?
我转身瞅着安吉拉,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心里开始打鼓了,问道:你确定没看见?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没有。
我转回身再看,那个人影还在那儿,这还不算,好像距离我俩近了一些。因为原先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我能看见她穿的袍子上隐隐约约地像是有几朵淡红色的花儿。
我赶紧又回头对安吉拉说道:就在那儿呢,快看,一个女人,穿着件白袍子。
安吉拉“哼”了一声,说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被她惊得下巴儿都快掉地上了,这是什么眼神儿啊?
她倒很坦然,说道:杜先生,请你不要再耍这种无聊的小把戏了!
得,敢情儿她这是当我跟她逗着玩儿呢!不过,我倒是确定了一点,她并没有逗我玩儿。
我说:成,你给我解开,我证明给你看我是不是在跟你逗闷子。
她问道:怎么证明?
我转头说道:我给你把那人……
我原本想说把那人揪过来,可当我再转头看的时候,发现那人影距离我俩更近了一些,按照我的估算,也就不到五十米了。就是说,在我和安吉拉说那几句话的工夫,那人影在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我俩接近,可每回看到她时,她又总是处于一种静止不动的状态。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常玩的一种游戏,一个小孩儿背对着其他人站那儿背唐诗,他可以在背完一首唐诗之前的任何时候马上回头,其他人要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他,但是必须在他回头看之前停下脚步,如果被他看到还在移动的话就算输了,那就要站到他的位置替代他,背唐诗的小孩要是不能在背完他知道的所有唐诗之前抓住一个倒霉蛋来接班,就要接受惩罚,充当人肉跳马台。这游戏总是充满了欢笑声,可以让童年的我和小伙伴儿们愉快地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可现如今,我一点儿都笑不出来,眼巴前儿这诡异的人影只能让我想起恐怖片儿里突然蹦出来的鬼,而且还是浑身上下充满怨念的女鬼。我的后背一阵发凉,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我再也不敢回头看安吉拉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
安吉拉轻轻拽了一下我的右手,说道:你在做什么?
我低声说道:我明明看见了,你就是看不到。
她说: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说:一个女人,长头发……
她说:那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我说:脸被头发遮住了,看不清楚。真的,这回我没开玩笑。我要是再骗你的话,天打雷劈!
我能感觉到安吉拉的手抖了一下。
她说:我确实没看到有任何人呀!
我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是我活见鬼了呗!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反倒踏实了,已经不觉得害怕了。我这辈子听到无数人讲撞鬼的故事,要多邪乎有多邪乎,可我却一直没那么幸运和这种神奇的生物打过交道。甭管这鬼是什么来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都充满了好奇。可好奇归好奇,有一点儿没得商量,那就是甭跟我这儿起幺蛾子。您要是想跟我交个朋友,那咱就坐下来泡壶茶唠家常,您要是想调理我也没问题,有什么损招尽管使出来,哥们儿都接着,可就是别整这些小儿科的玩意儿。小爷活了这几十年,旁的没落下,一身正气还是有的。我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落我手里一样让你骨断筋折!
想到这儿,我只觉得一股气儿顶到了胸口,抬腿就要奔那人影儿过去。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安吉拉给拽住了,这才想起来我俩还铐在一块儿呢。
我盯着那人影,说道:我现在就过去跟她唠唠,你要是信我,就给我解开,让我自己过去,你要是不信我,就跟我拴一块儿咱俩一起过去。
安吉拉没说话,估计她也在犯嘀咕呢。
我可没那个耐心法儿跟这儿干靠,既然一时半会儿过不去,那就请人家过来吧。
我扯着嗓子喊道:哥们儿,这天儿可不早了,您要是有事儿就赶紧过来咱们当面说成吗?
对方没回应,也没再挪窝儿。
我心说:怎么着,还真跟我玩儿上游戏了?我不转身你是不会过来是吧?成,那老子就陪你玩儿到底!
我转回身背对着那人影,冲安吉拉一笑,说道:这回你可把眼瞪大了。
说话的工夫,我就觉得背后像是刮起了一阵小旋风,凉飕飕的,吹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