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被撞坏了脑子幻听了,又或者是耳鸣。等我定下神来,连掏耳朵带晃脑袋地折腾了一阵再侧耳倾听,还真他妈是哭声,而且是年轻女孩的哭声。那哭声里透出一股无助和哀怨,真真切切地飘忽在夜空里,就是从高速公路对面那片黝黑的树林里传出来的。
要是在平时,这哭声一准儿能激起我心里的保护欲,想用自己那并不怎么宽厚的臂膀把那正在哭泣的女孩抱在怀里,可现在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高速公路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哭声只能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心里只有保护自己的欲望。
我咽了口唾沫瞪大眼睛向那树林望去,除了一层遮住树林底部的白雾之外,什么都是黑的,压根儿就看不到一个活物。
我试探着冲树林大喊了一声:嗨!
不喊还好,这一喊倒像是捅了马蜂窝,那哭声立马消失,紧接着从同一个方向竟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我能听出来还是同一个人的声音,这可就不好玩儿了。瞬间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寒气从后背一路冲到了脚后跟。我拔腿就冲隔离带里的皮卡跑去,这时候就顾不上那车会不会爆炸了。车里有进山自卫用的短管喷子,装上独头弹能一枪放倒一头四、五百磅的棕熊,我给起了个浑名叫“鬼见愁”。
我原先是怎么从隔离带里跑出来的,现在又照原样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接近皮卡的时候脚下一滑,我一个趔趄坐到地上就势滚到了车跟前儿。耳边的笑声更瘆人了,仿佛夹带着一丝嘲笑的味道,却没有任何停顿,一声紧接着一声地灌进我的耳朵里。一股莫名的怒火腾地烧到我的脑门儿上,这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上头”了吧?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要干死丫的!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皮卡后备箱,翻出“鬼见愁”和子弹,一边哆哆嗦嗦地上子弹一边向那片树林望去。我这可不是害怕,只是肾上腺激素瞬间分泌旺盛导致的肌肉轻度痉挛而已。
黑暗中的树林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那层白雾开始向高速公路上蔓延过来。
我的心头一紧,好歹装完了四发子弹,靠到皮卡车头,扯着嗓子冲树林大吼道:操你大爷的!有种你出来!
吼完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用英文啊?去他妈的!管他能不能听懂,这喷子上膛的声音应该是世界通用的吧?
我用力拉动套筒,在那熟悉的“哗啦”声中把一发独头弹上到膛里。我这才发现,那原先听惯了的声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悦耳动听,这才是人间最美的声音。什么黑驴蹄子桃木剑,都是扯淡,只有这手里的喷子才是真正能驱魔辟邪的神器。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我吼的那一声还是我手里的“鬼见愁”起了作用,那令人烦躁的笑声立马消失了。我愣了一下,端着枪慢慢地从车头走到隔离带的钢缆边儿上,四处打量着,世界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我那还在冒烟儿的皮卡和摔疼的屁股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刚才那哭声和笑声呢?
我正发着呆,一下刺耳的警笛声冷不丁地在我背后响起。我本能地转身举枪,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出现在我眼前。
一个戴着口罩的女警从落下的车窗里探头看着我,当她看到我手里的喷子时,吓得往后一缩身,冲我喊道:(英语)别紧张,伙计!别紧张!
我在瞬间恢复了理智,连忙单手竖起喷子,把枪口冲天,对女警说道:(英语)别怕!别怕!
女警小心翼翼地冲我做了个手势,说道:(英语)请把枪慢慢地放到地上。
她在说话的同时,右手摸向了腰间。
我知道她是准备掏枪呢,这下可麻烦了,丫别不是拿我当坏人了?也难怪,就我当时那德性,刚刚满地打滚造了一身土,再加上不知道该冲谁来劲的一脸阶级斗争,还有手里的“鬼见愁”,大半夜的谁也不能拿我当好人啊!更不用说有着职业本能的条子了。
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让那女警相信哥们儿没有任何威胁性,否则会不会吃枪子儿不好说,这后半夜八成是要进局子吃盒饭了。
到现在想起来我都佩服自己当时的反应,奥斯卡影帝恐怕也就那水平了。
我把喷子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警车旁,趴到车窗上,大口喘着粗气(这是真的),语无伦次地冲女警嚷嚷着:(英语)救……救我!救我!
然后我转头指向树林,带着哭腔喊道:(英语)棕熊!棕熊!非常大,太可怕了!
这招立马奏效,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女警,她明显放松了好多,已经握住手枪把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她探头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迟疑地问道:(英语)棕熊在哪里?
我心里话说:我他妈知道在哪儿啊?
不过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比划着:(英语)那里,就在那里,刚才差点冲过来了!请你帮帮我!
女警不再犹豫,冲警车后座一歪头:(英语)上车!
接下来的事儿就容易多了,不到一根烟的工夫,我就取得了女警的信任。这完全得益于女性伟大的母爱天性,我把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往惨了一说,再加上那已经撞报废的皮卡做证明,除了棕熊以外,根本不需要我编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然,我只字未提那诡异的哭声和笑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曾经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又怎么能让眼前这单纯的女警相信呢?估计要是我说了,她保不齐就能把我给送精神病院去。
我及时地向女警表达了感激之情,恨不得把她捧成了天使,也不知道从哪来的灵感,我给她来了一句:(英语)你是上帝派来的吗?
女警笑了,虽然戴着口罩,还是能看出来她笑得很甜很美。我当时居然有种想要摘下她的口罩的冲动,不过哥们儿还是忍住了。泡妞也要分场合,人家正在执勤呢,今天能要来她的手机号就算成功了。第一步要想办法尽量拖延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然后再找机会。
不过我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女警告诉我今晚911中心接到了无数个报警电话,都是这段高速公路上出车祸的,消防车和救护车已经不够用了,她是先行过来巡视的,然后再根据事故轻重调配救护力量。她只能先把我载到前面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然后我自己打电话叫人来接我回去。
警车很快就开到小镇上的唯一一个加油站前,当我恋恋不舍地走下警车时,女警友好地说道:(英语)祝你好运!
我想,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不管咋样,试一下又不会死人,最多换个白眼。于是我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英语)你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吗?
不等她回答,我赶紧补充道:(英语)我需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也许你可以做我的证人。
女警想了想,掏出名片递给我,冲我挥了挥手,驾车离去。
我目送着警车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她叫安吉拉,是皇家骑警的警员,就是最低一级的那种新人。她的名字翻译成中文不就是天使的意思吗?不知为啥,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意,这一晚上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只有她让我觉得世界还不是那么冷。
进了加油站的杂货店才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两个看上去比我还狼狈的倒霉蛋,一个用绷带吊着右手,另外一个脑袋被包得像个粽子。不用问就知道,准是刚刚出车祸的。我挑了个靠门的长凳坐下来,掏出手机想了想,该给谁打电话接我回去呢?大部分朋友肯定正老婆孩子热炕头呢,不能把人家从被窝里揪出来,也只有唐凯了,他和我一样都是夜猫子,而且也是单身没人管,这会儿没准还在做材料。得!就他了。
唐凯果然没睡,不到一个小时就赶了过来。他一进门就被那俩哥们儿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圈,找见我之后蹦到我跟前儿抱着我的脑袋一通检查,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宝贝儿!伤着哪了?快让我瞅瞅!
我一把推开他,骂道:你丫离老子远点儿,谁是你宝贝儿?
唐凯笑着说道:你真不知道好歹,我这不是心疼你吗?
我没好气地说道:你可饶了我吧!车祸没把我弄死,你能把我恶心死。我说,你啥时候变这操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同性恋呢!
说着,我瞟了一眼另外俩人,果不其然,吊胳膊的那货正一脸坏笑地瞅着我俩。我连忙站起身拉着唐凯出了杂货店。
在回去的路上,我把前后的大体经过跟唐凯简单讲了讲,说话间,我们又回到了我的皮卡出事儿的地方。我情不自禁地望向那片树林,原先的那层白雾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去,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隐约藏在林中。
我的心头一紧,一把抓住唐凯的胳膊,喊道:停车!
唐凯忙不迭地踩下刹车,不满地问道: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