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跟没说一样,温哥华大了去了,这让我上哪儿找去?再说了,这妞儿古灵精怪的,要是真能活着逃到温哥华,肯定早就找个地儿猫起来了,我横不能站大街上扯着嗓子喊“莫菲,额想你”吧?回头人没找着,我再让人给弄精神病院去。
我说:您好歹给我个地址成吗?
莫雄微微睁开眼,瞅了瞅我手里的铜钥匙,说道:莫家无愚钝之人!
说完,他歪头瞥了一眼我的身后。
我赶紧回头,正瞧见唐凯。
唐凯楞了一下,说道:瞅我干啥?我又不知道。
我转过头对莫雄说道:咱也甭耽误工夫了,我俩先送您上医院吧,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聊。
说着,我就要伸手去拽莫雄,他用枪顶住我肩膀头,脸儿还是冲着唐凯,居然哼起歌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调门儿我再熟悉不过了,打小就听我爹唱过,这是他最爱的一首歌,也是他唯一唱过的一首歌。每回他一唱这歌,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变得跟他的男低音一样醇厚温柔,甭管我提什么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可现如今这歌从莫雄的嗓子眼儿里哼出来,透着那么一股诡异,听得我是浑身不自在。更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是我身后的唐凯跟中了邪似的,也跟着低声唱了起来。这家伙是先天五音不全的主,从来就没能把一首歌儿哪怕唱出一回准谱,可这回居然跟莫雄配合得严丝合缝,就像俩人早就排练过似的。这要是放在往常,听两个男中音唱这么美的旋律,那真是一种享受,没准儿我也得跟着哼两声。可眼下这歌冷不丁地从俩压根儿就不应该唱歌的大老爷们儿嘴里同时冒了出来,我只有一种想跑的感觉。我这辈子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即便是我脑子转得再快,也没办法理解这二位爷闹的是哪一出了。
就在我开始犯迷糊的时候,莫雄拿枪顶住我的手突然垂了下去,那枪“咣当”一声掉到了地板上,歌声也跟着戛然而止。我心里一哆嗦,这人别不是挂了?赶紧定睛一瞧,可不是吗,莫雄的眼已经闭上了,原本跟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口也不再动了,他的脸彻底变成了惨白色。我试探着冲莫雄“哎”了两声,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有心去试一下他脖子上的脉搏,可不知道为什么,寻思了半天儿也没能把手伸过去。
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声音在我耳朵边响起来:是你害死了他!
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脑子立马儿清醒了好多。
可不是吗?要不是我为了审莫雄拖了这么久,早点儿把他送医院的话,他应该不至于翘辫子吧?问题是,到了儿我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半点儿我想要的东西,还搭上了一条人命。甭管我的动机有多纯洁,说破大天儿去,我也是有责任的。更何况直到现如今,我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莫雄就是杀人犯,这事儿办得不光是草率了。
想到这儿,我满脑子想要替天行道的正义全都没影儿了,剩下的只有愧疚,不是对莫雄一个人的愧疚,而是对我自己不尊重生命的行为的愧疚。再有就是对未来的迷茫,好像莫雄的死把我的精神支柱也给抽走了似的,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时,唐凯轻轻捅了一下我后腰,说道:哥,人已经没了。
我被捅得一哆嗦,转身盯着唐凯,把一肚子邪火全撒他身上了:你要干什么?!
他一脸懵逼地说道:我……我不干啥,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啊!
我说:我眼没瞎,能看出来,用着你告诉我吗?!还有,人家临死前唱个小曲儿留个遗言,你跟着起什么哄?
他说:我啥时候起哄了?我咋啦?
我说:真没看出来啊,你还藏了一小手。平常歌唱得能把调门儿从你姥姥家甩到俄罗斯去,今儿个倒能找着谱儿了。你是拜了哪位名师,还是请了哪位高人?没想到咱卡村儿也是藏龙卧虎,农民堆儿里愣是蹿出凤凰来啦。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哈!
唐凯被我怼得满脸通红,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来:我啥时候唱歌啦?
这回轮到我张口结舌了。
我刚才明明听见唐凯声情并茂地跟莫雄那儿一唱一和来着,这小子居然不承认。可看他说这话的认真劲儿,既不是抵赖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了解唐凯,都说卖房子卖车的经纪是睁眼说瞎话儿满嘴跑火车的主,刀架脖子上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茬儿把人给忽悠瘸了。可他却算是个另类,实诚地让人以为他是别家派到他们公司的卧底。特别是当他脸红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他能把他们家银行账户密码都给供出来。
那么他没唱歌,是谁唱了?这房子里就我们仨人,难道是鬼?
我不甘心地问道:你刚才真没唱歌?
唐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你听见老莫唱歌了吗?
他还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彻底傻眼了,这么说是我出现幻觉了?
唐凯说道:哥,你咋啦?你听见人唱歌啦?
我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俩眼瞪得溜圆儿,说话的声音都带颤音儿了:你可别吓我昂!
我说:你觉得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他立马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我说:你干嘛?
他一边儿哆里哆嗦地划着手机屏,一边儿说道:找我姥……
我说:你找她干嘛?
他说:问她咋整!
我说:你要整什么?
他说:这他妈是闹鬼了!
我说:怎么着,你还要给鬼来个现场直播跳大神儿?
他说:不是!我记得我姥会念个啥经来着,能安魂送鬼的。她以前教过我,我没记住。
我说:你这是典型的临时抱佛脚,有事儿才想起烧香来,那佛祖要是能保佑您才真是瞎了眼了!
唐凯没理我,接茬儿摆弄他的手机,折腾了半天儿也没见他姥那边儿有反应。
我一把抢过手机,说道:你歇着吧!真有鬼那人家也是冲我来的,你不是没听见唱歌吗?
唐凯眨巴眨巴眼儿,想了想,说道:也是啊!
我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有什么事儿我先扛着。
他说:那……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我说:要走你走,我掩护。
他说:你这叫啥话?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我都跟嫂子保证过,我得把你掖裤腰带……
话没说完,唐凯就打住了,一脸讪笑地看着我。
我并没在意他的措辞,只是觉得心头一热。
我说:得了!赶紧干正事儿吧!
他说:啥正事儿?
我没接他的茬儿,问道:你记得老莫刚才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不是说了句‘莫家无愚钝之人’就完犊子了吗?他这是啥意思啊?
我接着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想了想,说道:他还说让你去找莫菲,好像是去温哥华,还有地下室啥的。
没错,找莫菲。既然我已然对不住这当爹的了,那就在人家闺女身上赎罪吧。
我闭上眼做了两下深呼吸,然后睁眼站起身来,说道:走!去他家地下室瞅瞅。
唐凯跟着站起来,说道:你要干啥?莫菲不能藏地下室里吧?
我说:老莫这是在测我智商呢,保不齐能在地下室里找到什么能让咱们找到莫菲的东西。
唐凯指着莫雄,说道:那他咋办?
我低头瞅了一眼,突然发现莫雄的嘴角比刚才略微翘起来了一点儿,就像是在微笑一样。我也顾不上再去研究他是一直都这么翘着我没注意,还是阴魂没散看我开了窍高兴成那样儿的。跟刚才听见的歌声比起来,这都是毛毛雨了。管他是闹鬼还是我脑子短路,爱谁谁吧!
我跟唐凯在莫家的宅子里转了两圈儿半,好歹在一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地下室的门。进门下了两截儿楼梯,又撞上了第二道门。这道门是保险库用的那种大铁门,门中间装着一个大转盘,转盘中心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键盘,上面排列着从0到9一共十个数字外加L和O俩英文字母。很明显,这门用的是密码锁。这有钱人家的地下室就是不一样,里面一准儿是堆满了金银财宝,要不不能弄得这么复杂。
看着这密码锁,我有点儿抓瞎了。天知道老莫设的密码是什么,反正他给我的那把铜钥匙是派不上用场了,我原本还以为那钥匙是用来开锁的呢,敢情儿他是逗我玩儿呢!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抱任何希望地试着输入了八个8,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唐凯又按了六下6,还是没戏。
我对唐凯说道:他会不会用他的生日当密码?
唐凯说:可以试试,不过我可不想去他身上找他驾照昂,太鸡巴晦气了。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用自己的生日有点儿太侮辱他的智商了吧……
唐凯瞅着我,眼睛转了两圈,在键盘上小心翼翼地输入了940825,然后按了一下英文字母O。
就听见“咔哒”一声,芝麻终于开了门儿,那道铁门自己慢慢地从右往左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