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很快就开到了看守所门前,这是一幢典型的德式建筑,像青岛其它的老房子一样,是当年德国人在殖民时期兴建起来的。花岗岩的外墙爬满了绿色的爬墙虎,房顶铺着一层红瓦,如果没有后期加高的院墙以及墙头的电网和四个墙角岗楼里持枪的武警,很多人都会把这里当作又一处可供游人参观的文化遗产。王警长下车后,打开了警车后门,把刘风拽下车,跟开车的年轻警察交待了几句,拉着刘风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在进门后的第一个房间里,王警长跟一个老警察点头打了个招呼说道:“张所,今天您值班啊?”张所说道:“是啊,今天11月11号光棍节,那帮小兔崽子有家没家的都赶着跟我请假,没办法,只好我自己来顶一下班了。”王警长哈哈一笑,轻车熟路的从办公桌上的一堆空白表格里抽出一张,拿起笔填写起来。填完后,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刘风的手铐,把笔递给了他说道:“签个字吧。”刘风扫了一眼那张表格,“故意伤害”四个字赫然在目,他一言不发的签了字把笔扔到了桌子上。张所打量了他一眼,歪头看着王警长说道:“这小哥还挺帐殿(青岛方言:骄横的意思)”王警长笑了笑说道:“杠子头一个(青岛方言:倔强的人),年初的时候把一大学教授打成了植物人,跑国外去了,今天回来给他爹办后事,让我给逮着了。”接着,王警长又对刘风说道:“小哥,里面不比外面,收敛点,没有亏吃。你妈那边我会照顾着,再帮你找个好律师。”刘风依旧不说话。王警长摇了摇头,同张所握手道别,离开了看守所。
张所押着刘风走过一条光线昏暗的过道,来到一扇铁门旁的小房间里,把他交给了房间里的值班警察后转身离去。在值班警察的指挥下,刘风站到画在墙上的身高线前拍了几张照片,把衣服口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连同皮带和鞋子一起放到了一个塑料筐里,又脱光了衣服被值班警察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值班警察用钳子剪掉了刘风外套上的金属拉链后,让刘风穿好了衣服,扔给了他一件橙色马甲,领着他出了房间。一连通过三道沉重的铁门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环形走廊里,在一个标着数字8的铁栅栏门前,值班警察用手里的电警棍敲了敲门上的铁杆,喊了一声:“8监,进新人。”随后,他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一个,打开了铁栅栏门,把刘风推了进去。
铁栅栏门在刘风的身后重重的关上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呈现在他面前。这是一个不到30平方的长方形监房,没有任何窗户。大约6米高的天花板上嵌着一个硕大的白色圆形日光灯,把整个监房照的雪亮。正对着监房铁栅栏门的墙上是另外一扇铁门,监房门的右侧是靠着墙的一溜镶着瓷砖的通铺,通铺上或躺或坐的有十几个穿橙马甲的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刘风突然想起了高中时就学到过的一句出自陈独秀的名言,“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当年他还调侃的对战东说:“不知道哥们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实践一下。”现在,当这一切变成了现实的时候,他却没有了年少时的那种心境。
从通铺上的人群中传来了一声粗野的吼叫打断了刘风的思绪,“新来的,站那儿发你妈逼的什么愣,过来!”一个光头大汉跳下了通铺,冲刘风嚷道。刘风定睛看了看光头大汉,慢慢走了过去,没等他站稳脚跟,光头大汉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说道:“现在老子给你讲讲路数,蹲下!”刘风被打愣了,从小到大只有父亲在他读小学的时候因为他撒谎打过他一次耳光,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这么打过他。一种屈辱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涌起,随之而来的是腾然而起的怒火。刘风想都没想,就向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光头大汉扑了过去。然而,没有多少街头打斗经验的刘风并不是光头大汉的对手,很快就接连挨了几拳,嘴角溢出了鲜血。在疼痛和鲜血刺激下的刘风疯了一样的抱住了光头大汉,不等对方挣脱,一口咬到了他的脖颈上,无论他怎样挣扎都不松口。光头大汉痛苦的嚎叫着,呼喊着同伴来帮忙。通铺上又跳下来四个人,围住刘风一阵拳打脚踢,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家伙一拳打在了刘风的肝部,刘风才负痛张开了嘴。光头大汉摆脱开刘风,一脚踹到他的小腹,刘风疼的蹲下身去,光头大汉抹了一把脖子上流下的鲜血,嚎叫道:“老子废了你。”说着他就要向刘风下狠手,一个一直靠在通铺角落里的中年男子断喝道:“够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年男子跳下了通铺来到刘风身旁蹲下身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小哥,有种。认识一下,吴君强。”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刘风伸出了右手。刘风喘着粗气看了他一眼,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一旁的光头大汉叫道:“叫强哥!”刘风并不理会他,对吴君强说道:“刘风。”吴君强冲他笑了笑,对光头大汉说道:“大刘,重新排一下今晚的铺位,他先不用值班了。”接着又对通铺上的一个干瘦的老头说道:“老李头,你领他去洗个澡。”老李头应声道:“好咧,强哥。”
老李头跳下通铺,按了一下监房铁门旁墙上的一个按钮,铁门上敞开了一个小窗口,一个武警在窗外问道:“做啥?”老李头点头说道:“报告政府,新人洗澡。”小窗关上后,铁门打开了,老李头搀起刘风走出了铁门,来到一个圆形的院子里。院子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边缘树立着几个水龙头。老李头从水池下的隔间里拿出了一个装着毛巾和肥皂的塑料桶递给了刘风轻声道:“洗洗吧,这里的规矩,新人进来要先洗澡的。”刘风接过水桶看了看水池,又看了看老李头说道:“在这里?没有热水?”老李头笑了,说道:“小哥,你以为这是住宾馆呢?就用自来水洗。用桶接了水往身上冲冲就行。我来帮你。”刘风在他的指挥下又脱光了衣服,老李头接满了一桶水兜头泼到了他的身上,冰冷的自来水冻的刘风浑身一哆嗦。老李头又接满了一桶水拎到刘风身旁,一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往身上打肥皂,一边说道:“小哥,你运气好,碰到强哥赏识你。你是这个监房里第一个不用睡尿桶的新人。”刘风问道:“这个强哥是什么人?”老李头说道:“你不知道吗?青岛港上鼎鼎有名的吴君强啊,跟季天雄混的。雄哥的左右手。”刘风继续问道:“季天雄是谁?”老李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说道:“看你的样子也应该在道上玩儿过的,季天雄你不知道?香港的三大贼王之一,被香港警察悬赏200万港币的。省港旗兵看过吧?讲的就是他的故事。”刘风笑道:“这么牛B的人物啊,他的左右手怎么让青岛的条子给弄进来了?”老李头扭头看了看监房内,压低了声音说道:“关老爷不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嘛。听说他是栽在一个娘们的手里。”说着,他拎起了水桶又给刘风浇到了身上。
虽然有一层床垫,但是通铺上硬硬的瓷砖还是硌的刘风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迷迷糊糊中,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掺杂在一起混乱的展现着。时而是晕去的母亲,时而是哭泣的林月,还有躺在棺材里的父亲。突然间,他怀念起赵雨荷软软的嘴唇,含情脉脉的双眸以及两人缠绵时所给他的温柔。继之而来的却是一股烦躁,他一想到所要面临的失去自由,一种无比的愤懑就填满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