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奇石

职业: 外科医生 业余爱好: 旅游, 文学, 京剧, 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怀旧散文,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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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

(2017-09-06 16:14:01) 下一个

                                   听书

   听书,现在叫评弹,但我一直未能改口,还是一直叫听书。说起来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刚记事的年纪,就知道听书,因为我母亲喜欢听书。那时我家还在乡下,镇上有个书场,每天下午有一场书,我母亲不愿意去轧在里边,所以只要镇上来了好些的角儿,就请说书先生来我家说,因为镇上只演日场,所以来我家说书总在晚上,那时家中老老小小以及丫头阿妈都聚集在大厅上听说书,我们小孩子也就挤在里边看热闹,我们根本就不想听,实在也听不懂,孜孜巴望着说书结束后招待说书先生的夜点心,不过往往书只说到一半,我们就巳经沉入梦乡,所以小时候虽然也听了不少书,却没留下半点儿印象。后来我家搬到了城里,那时候家中经济状况还可以,所以我父母亲三天两头去听书,记得去得最多的是仪凤书场,因怕我在家与姐姐淘气 ,所以一般都把我带上。这书场里可热闹了,我母亲喜欢听小书,什么玉蜻蜓,珍珠塔,三笑,西厢记,碧玉簪,贩马记,落金扇,借红灯等等都听过;不过我在书场里最感兴趣的是母亲买给我吃的南瓜子,茨菇片,花生米等小吃,等到这些零食吃光不久就睡着了,直到书落回,才睡眼睲松跟着父母回家。那时来常熟说书比较有名的就我记忆中有徐云志,严雪亭,邢瑞庭,祝逸亭,魏含英,蒋月泉,朱雪琴等,并且还知严`邢`祝`诸人均是徐云志的学生,他的很多学生名字中最后一个字是亭,严是其开门大徒弟,我家曾有一张严的照片,后来大概在文革期间烧掉了。我对祝逸亭印象颇深,那天晚上书落回时,祝先生没有象往常说明日请早,而是很伤感的说今后恐难与诸位再见了,说完咳嗽不止,据说不久就过世了,过世时才三十出头。那天他穿了一袭灰竹布长衫的形象还一直留在我脑海里。要说说书先生中与我熟知的那非薛小飞莫属了,他家与我家是隔了两个门面的邻居,他父亲薛西平与叔父薛西亚开了一 爿永寿堂药店,因当年我们这段街比较冷落,所以生意不太好,但药店里每天却是门庭若市,因为这薛家兄弟俩是评弹票友,他家就成了评弹爱好者聚会的地方,三弦   `琵琶声与评弹开篇声响彻户外。我们这些小孩就喜欢到他家去,一则是他家热闹,二来老大薛西平两个儿子与我们差不多大,有时还在一起打弹子玩。薛西平人很帅气,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们弟兄俩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我父亲留下两把折扇,一把是檀香的,一把是竹骨洒金扇面的,前两年到美国来带给了女儿,前天 拿出来看看这洒金扇面上翁瘦苍先生的画及题诗,还有他们弟兄俩的两幅棣书。翁先生的书法较多见,画却很少见到,这扇面上的画虽小,但那几小幅青绿山水配着那两幅棣书,即使象我这书画的门外汉而言,也看得出是十分的精致。此三位老先生和我父亲都巳作古多年,望着这三位合作的作品,遥想当年,不禁有些唏嘘。因了家庭的薰淘,薛西平的两位令郎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弹琵琶弦子和唱弹词开篇,不久就与他们叔父一起下海。薛小飞很早就登台演出了,我记得第一次在康乐书场演出,薛西平还请了我们街坊邻居一起去捧场。那天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忆 犹新,那天他穿了一件褚色的长衫,瘦小的身材穿了有点儿嫌大,后来方知因裁缝师父来不及做,只好借用他师兄的。几年后他就与他表姐邵小华拼双档说唱珍珠塔,两人合作多年,又是亲戚,年岁亦相仿,父母亲带我去听过他们的演唱,我父母很喜欢他俩的弹唱,所以有次问薛小飞母亲两人会不会亲上加亲,据说他儿子不愿意;虽然没成就了姻缘,但此后两人一直合作了许多年,也让他俩的珍珠塔在他的恩师魏含英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并形成其独 特的小飞调。薛小飞后来与一位姓徐的评弹艺人结婚,两人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文革期间薛下放到五七干校,两人离了婚,听说这女的人长得很漂亮,本来两人倒是挺好的一对,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他俩也不会劳燕分飞。这文革带来对国家民族的灾害且不去说他,小的方面说,正是文革,造成了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可直至今天还有这么一些人想为文革翻案,我想要么是无知,要么他们就是文革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夫妻离婚时三个小孩都还很小,就由其祖母薛师母抚养。薛师母真是个好人,文革期间 我母亲被开除出教师队伍,重新带上地主帽子交居委管制,平时连上街都不行,多亏薛师母常来我家,帮我母亲买菜以及做些必须出门上街办的事,在当年那样的政治压力下,有这仗义的好邻居对我母亲而言是多么的感激。文革期间书场关门,收音机里除了八个样板戏什么文艺节目也没有,当然也不再有评弹节目,而我母亲除了听书什么也不喜欢,五个子女都在外地,亏了有薛师母等好邻居常与她聊聊家常,总算度过了那艰难的岁月。文革结束后,我母亲落实了政策,补发了工资,当书场又络续开张后,她老人家就常与那些老邻居去听书,我母亲因年轻时就喜欢听书,所以对各回书说起来就如数家珍,而且对各家唱腔流派耳熟能详,只要听几句就能分辨出来。有时晚上还要去听书,就由我女儿陪她老人家去,去的次数多了,我女儿小小年纪也居然喜欢上了评弹,并且还学会了一些苏白。说来也好笑,我们家隔壁弄堂里丁家好婆有个孙女,与我女儿是小学 同学,常来我家玩,而且一玩就忘了时间,所以老太太时常边走边喊:“纬红哎!小娘唔耐又到洛搭气哉,阿要回转来虐!”于是小姑娘一溜烟趕紧就回去了。有一次,小姑娘正玩得起劲,我女儿走到 弄堂里学着丁家好婆的腔调叫她,因为学得维妙维肖,居然让小姑娘上了次当,急匆匆趕 出去,一看没有她好婆的影子,还一个劲儿问我女儿她好婆在哪儿,让我们着实大笑了一场。

      写到这儿,我又想起当我在读初二的时 候,班上有个女同 学,这女同学应该说有点艺术天赋,唱唱跳跳都行,后来不知怎么的辍学去学评弹了,这一去就此不见了她身影;到我上高二的时候,有个星期天在街上居 然碰 到了她,三年不见她改变很大,巳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她告诉我,她是回常熟来演出的,并请我晚上去听她演唱杜十娘。那年我们的文学课本上正巧有一篇课文是‘杜十娘怒沉 百宝箱’,所以很高兴的去了。那天绰约丰姿的她在台上半抱琵琶边弹边唱,那行云流水的唱腔,听来飘逸流畅,就连我这样的外行也听得似痴如醉:“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隨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在青楼识得李公子,啮臂三生要学孟梁。她自赎身躯离火坑,双双月下渡长江`````”把一个想脱离火炕的青楼女子却又坠入薄幸郎的悲惨结局演绎得淋漓尽致,当年我亦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做着金 色美梦的年纪,听着这令人柔肠寸结的唱词,又伴着那幽咽泉流水下滩的琵琶声,还有三弦那浑厚凝重的弹拨声直是令人不由得为红颜薄命的杜十娘洒下一掬同情的泪水。说来也真怪难为情的,当时我对我这位曾经的同学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承她美意,后来还请我去耹听过她的婉啭歌喉,可由于自惭形秽,直至她离开,我也没敢向她要一个通信地址,就此一别,杳无音讯,等到再次邂逅巳是二十年后了。

      说来也巧,那年我常州的表姨夫突然中风,因我是医生,所以母亲命我代表全家去探望。我表姨夫因是走资派文革中受冲击,文革后落实政策没几年,就中风瘫痪在床,我表姨退休在家,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说我难得来常洲一趟,顺便去天宁寺为我母亲烧个香;她还告诉我,以前她带我去天宁寺游玩时看到的那五百尊罗汉文革间被红卫兵破坏殆尽,现在的是重塑的,她因为有病人在家,不能陪我去,我说反正我也熟悉,自己去好了。于是第二天,我一清早就到了天宁寺,这寺里的香火真的很旺,只见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正在我不知该从何开始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有人在喊我,我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位女的,那面容似曾相识,出于礼貌,就朝她笑了一笑,她说:“啊呀,连老同学也不认识了?”我这才想起她就是我那位成了评弹演员的初中同学,不过说实在的,她的改变很大,所以我开始还真没认出来。当她得知我是来为母亲烧香后就告诉我她也是来烧香的,看上去她可真是驾轻就熟,估计就是寺院里的常客,于是我在她的带领下完成了烧香的任务。我对她说,相见也很不容易,一起吃个饭吧,她说好,于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家饭馆,边聊边吃,我把我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她静静的听着,神情看上去很是伤感,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终于把她不幸的遭遇 说了出来。原来她当初因为家中后母对她不好,经人介绍就拜了先生学说书,出师后跟着先生跑码头,二十岁时就糊里糊塗的嫁给了比她大了十八岁的先生,可不知道先生农村里有老婆的;若不是当时巳经怀孕,就和他分手了,后来总算他与家中的妻子离了婚。日子马马虎虎的将就着过,不承想他劣性不改,在她生孩子期间与一个女学生搞上了,还怀上了孩子,那女孩子是军婚,结果被判了十五年徒刑,于是与他离了婚。此后几年中断断续续与人拼挡说了几年书,直至文革开始。她常州有位姑母,青年守寡,也没个一男半女,就把她当做女儿,并且给她安排在幼儿园工作,她的女儿也巳经上高中了。我问她,这么些年了,怎么不考虑重新成个家,她苦笑了一下说,年轻时不懂事,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不负责任比李甲好不了多少的男人,吃尽了苦头,所以对世事看穿了,而今只想把女儿培养好,她自己巳皈依了佛门,目前在家当居士,只待 女儿大学毕业就要出家去了,修修来世吧!对她的这种想法我很不以为然,就说心中若有桃花源,无处不是水云间,成佛何须菩提叶,梧桐树下亦参禅。她说繁华总随流水,似一场春梦杳难圆。又说,欲知人世伤心事,浑似南柯梦一场。她这样一说,不由得让我十分伤感,想当年,她风华绝纶,本可在评弹界出人头地,在我心目中她象高不可攀的公主,可如今的她巳经早早地头发花白,美貌不再,正是造化弄人。临分别时,我说是不是相互留个地址,她说不必了,人生是要有缘分的,她认命了,并且说我是红尘中人,还是忘了曾经有过她这么一个同学为好。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她,但她当年那嫣然的风致以及那天在常州天宁寺邂逅时的凄凄形象一直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我想象不出她身穿淄衣在青灯古佛旁听着晨钟暮鼓的情景。有时我想,我的同龄人中,有不少天分很高的,他们本可以在某一领域有所成就,可最后却没没无闻,抑或这就是命吧!

      因了我母亲的喜欢评弹,哦,还是按我母亲的习惯称之为听书吧,在偶然的情况下,也算与听书结了缘,可惜留给我的却是惆怅与无奈;但评弹毕竟也是文艺百花苑中的一朵璀灿花朵,它不象京剧,演出时要有一个厐大的班子和很大的舞台;一把琵琶,一把三弦,一把折扇,加上演员的说唱,便令无数听客如醉如痴。据说评弹起源于闲谈,最初以苏州说唱的形式形成于明末清初。乾隆皇帝下江南,曾专门征召王周士在御前弹唱,听后大为赞赏,并把周带到北京,给了他一个七品小官。由于评弹以 吴语来说唱,所以在南方特别流行,也深得平民百姓的喜爱。文革期间,它亦同其他文学艺术一样遭到了厄运,拨乱反正后,又重新焕发了青春。有人说,苏州评弹是一滴击穿岁月的水,芊芊素指,轻轻拨动弦上的温柔。缕缕思绪编织出细滑的绸,点点情感酿造出醉人的酒。吴侬软语汇聚成涓涓细流,千回百啭蔓结为寸寸愁肠。袅绕的容颜,凄迷的传奇恰似一滴小小的纤柔,化作一曲曲评弹清音,叩响一颗颗干涩的心!

     听说故乡目下39度酷暑,这儿夏天气温不高,晚上更是凉爽,此时更漏将残,听着池塘里的蛙鸣,想起青少年时的往事,想起那些曾经的梦景,边写边想,边想边写,不禁有些黯然。正是: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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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姨 回复 悄悄话 既然是被骗, 当时就该离婚, 即使怀孕,更不要骗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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