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榨时光
我思。我写。我在。
国人都不大喜欢老印。
首先是因为那一身洋葱咖喱味儿。浓烈到什么地步呢？你沿小区走一圈儿，能闻出哪栋房里住的是印度人。买房时，听说屋主是老印，同胞们十之八九看都不看，因为里面的味道必定顽固到人去屋空数月而仍阴魂不散，入木三分。
其次是传说中也是事实上的某些习性，比方说，手抓饭。吃米饭先用三根手指将饭和菜汤搅拌均匀，然后撮起一小堆送入口中。有人干脆五指齐上阵，吃完将指头逐个放嘴里吮，据说这样能体会到和食物之间的美妙触觉。不过此触觉仅是右手的专利，左手是不行的，因为不洁。为毛不洁呢？因为它肩负着厕纸的功用——是的，厕纸，不是厕纸夹子！
还有摇头。跟老印聊天，你会发现其头摇个没完，好像那种脑袋和身子分家，中间一根弹簧连着，轻轻一晃，头上乌纱帽就摇个不停的木制七品芝麻官。摇得你这个晕哪，最后为保持相对静止，你也跟着摇起来。回家一搜，原来老印在表示yes和no的肢体语言是反人类的：人家点头yes摇头no，他们倒过来。
再就是太会投机钻营，吹牛表功，乱搞裙带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公司里只要来个老印领导，很快就像小鸡孵化器，孵出一窝老印来。
对有娃的同胞来说，老印尤其烦人。白人娃不背乘法表，中国娃背九九乘法表，老印娃偏背十九乘法表，你说可气不。在某些好学区，有时会出现全班皆亚裔只有一白人那就是老师的恐怖情景。而亚裔面孔里，老印和老中占压倒多数。相比老中的推，老印更是有过而无不及，让同胞们痛感压力山大。
等等等等。
我28岁前没见过活的印度人，提起印度只想到泰戈尔哑女大篷车，想到大象恒河佛陀，想到纱裙裹着的曼妙胴体，和戴脚镯的双足热烈的舞步。以为就像电影、文学和名胜古迹所显示的，印度是个风光旖旎的国度，而印度人，也是风光旖旎的一群妙人。
28岁那年来到硅谷，一夕之间掉进了印度人的包围圈。走哪儿都是印度人，黑黑的脸，大大的眼，听得人云飞雾罩的印式英语，以及，浓烈的咖喱味儿。露肚皮的纱裙固然随处可见，而里面的身体并不曼妙，大都又黑又肥，跟轻歌曼舞不沾边。只有刺鼻的洋葱咖喱味儿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慢慢又知道恒河水里常漂着浮尸，而同时有人在河边洗菜洗衣，知道印度本土之脏之乱罄竹难书，知道该地盛产强奸犯，不时爆出女性被轮奸的丑闻。而我本人在Costco加油时，曾因慢了一点点而被旁边队伍的老印女加塞……
印度和它的子民一起，在我心中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飘着咖喱味儿的断壁残垣。
但人生在世，思想感情有如星云，随时随地处于飞旋变化之中。我对老印的态度也不例外。在美的近二十年中，发生过三件事，促成了我的这种转变。
一次是某人外出散步时，钱包丢了，当晚即收到陌生老印的电话，说捡到钱包，择日奉还。某人就约了附近一家星巴克，提前赶到，想着给对方买杯咖啡喝。结果对方比他到得还早，自己买了咖啡。事儿不大，换谁大概都会这么处理，但因为对老印的成见在先，心中格外感佩。
另一次是前几日，参加某人公司一年一度的夏日嘉年华，被女儿拽了一下，没站稳，摔倒了，手机屏粉碎不说，两手和左膝都破了皮，血都流出来。当时某人不在，身边全是陌生人，各个族裔都有，但惟有一对老印夫妇，第一时间冲过来，问我有事没事，又带我去公司大厅找first aid，仔细给我喷了抗生素，再裹上创可贴，女的还安慰我，她的手机摔碎过五回。
怎么说呢，事儿也不见得大，但却不是每个路人都做在我身上了，所以还是格外感激。
最后是几年前，本地重划学区时，我所在小区被从好学区划出来，落在一家拉丁裔比例很高的新建小学。当时极郁闷，路过某印度邻居家时，和她吐槽。她回：我觉得这样没啥不好啊？如果西裔孩子总被好学区拒之门外，他们就没机会接触努力上进的孩子，永远在自己圈子里打转，永远落后，做社会最底层，最终其实不利于这个社会的整体素质和长治久安。
她说这话时没半点矫情和政治正确的意思，完全发自肺腑，所以让我大为钦佩。此外这位印度家庭有着全区最美的花园，里面养花无数，四季缤纷，一年到头愉悦着路人的眼。是以对他们，我一直心存格外的好感。
反思同胞们对老印的抵触情绪之源，洋葱咖喱手抓饭皆为民族风习，就如国人妇女也常一股中式油烟味在身，又如皮蛋，在白人眼里是撒旦之蛋，不必说吃，看到都能恶心得吐出来——都不过是民族特性，谁也不比谁高明。
至于投机钻营，裙带关系，老实说，老中不大搞，除民族性格的原因外，跟英语水平也大有关联。老印确实满嘴东北大碴子味儿，但架不住英语就是溜啊？咱们听得云里雾里，人白人就是一听一个明白啊？看看印度本土那个脏乱差，那个不宜居，我有些深刻理解老印们削尖了脑袋也要爬上去，扎根下去的心志了。说到底，每个人，每个民族都不容易，都在求更好的生存。大家理解万岁。
至于老印的教育带给国人的竞争压力，其实是相互的。咱们之于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有一点，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老印有而我们没有的，那就是抱团儿。在公司里体现为互相帮衬互相提携，在生活中体现为时常联络，大聚小聚不断。
我住Elan Village时，设施极好，除游泳池网球场外还有个活动中心，里面沙发电视厨房桌椅一应俱全，专租给有聚会需要的人群。隔三差五，就能见到一群老印在里面开派对，家家带菜，个个盛装，欢声笑语，直到夜深。而这场景，发生在老中身上的次数几可忽略不计。国人特征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少管他人瓦上霜，躲进小楼，一盘散沙。平心而论，老印的凝聚力真值得我们学习。
基于以上种种，我现在对老印的印象，挺好。
> Elan Village
I lived there once, t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