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48 小 李
忽然，谷丰收的手机音乐声古怪而刺耳地鸣叫了起来。他快速地拿出手机，听了一下，脸色顿时显得有十分的吃惊。
“什么？江局长，你说的是真的？你到那边后，怎么就把他的手铐给打开了？”谷丰收脸上布满了怒云，紧紧地咬着牙床，“好吧，我马上就赶过去！对了，江局长，你立即给我派一位有经验的女同志过来，这边有一个女嫌犯。邱行长？他已经来了，正在这里配合调查呢……”
谷丰收说着，略为迟疑了一下，就把手机递给了邱利民，要他接听。
“谷队长，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女嫌犯？！”杨石突然一拍转移的扶手，大声喊了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话可得有凭据的！”
谷丰收冲她冷冷一笑，然后低声跟那小李和小史警官交代了几句话。
一边的邱利民对着手机，眼睛瞪得圆圆的，神情看上去既是惊异，又是愤懑。
“江局长……你你你说什么，宋为国趁着上卫生间的时候逃跑了？”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这个混蛋，他又不是罪犯，逃跑做什么？这不是要授人以柄吗？妈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料！……好了，我马上就赶过去！”
邱利民愤愤地把手机还给了谷丰收。
“谷队长，咱们快走吧，几个领导正在公安分局那边等着我们呢！”他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跟谷丰收说。
“小李，你们几位留下来，仔细看住他们两人，还有要保护好现场，不能随便离开岗位。我过会就回来。”谷丰收吩咐着一边的小李和几个有点莫名其妙的警官。
接着，他板着一张凝重的黑脸，就跟邱利民风风火火地地离开了营业大厅。
储蓄所大厅前面，顿时响起了一阵警笛鸣响的“哇呜哇呜”的声音，随即警笛声渐渐地远去了。外面围观的人群看不出有什么刺激的场景，都纷纷抱怨着，然后无精打采地逐渐开始走散了。
营业大厅里顿时又沉寂下来了，只有大厅外面悉悉簌簌的小雨，还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芭蕉树叶。
我和杨石都清楚是宋为国被江建人押送回公安分局后，趁着上卫生间字迹逃跑了。我想，这宋为国真是脑子发热了，想要找死，江建人此时正恨不得将他击毙灭口呢！我向杨石看了一下，她冲着我笑了笑，意思是要我保持冷静。
我向站在我身边脸色肃然的小李警官要了一支烟。小李年纪比我小不了多少，他抽的烟是高档的“中华”牌子，一看就是非法收取的奢侈物品。我点上烟，走到杨石身边，蹲了下来，一边吸着烟，一边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脱身。
我见杨石没有动静，就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只见她好像并不着急，神色悠然。她轻松地站起身来，走到值班室边上，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大冰箱。她就像主人一样打开冰箱的门，取了一瓶矿泉水出来，随后又坐回到转椅上。
我看着杨石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心想，看来今天晚上我很可能是被她给耍了。到现在为止，我差不多都按照她的计划部署操作着，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有惊无险的几次折腾外，我看不到任何金钱的影子。她要不就是把握住了我急于想弄到一大笔钱的欲念，然后故意将我恶作剧一番，要不就是她将整个计划设计得过于简陋了，以至于破洞百出。也难怪，我们面对的毕竟都是一些公安战线上的老辣对手，还有金融行业里精明的滑头。
可问题是，我们俩摆在眼前的尴尬的情形，已经超出了恶作剧、甚至是采访的范围了。你想，谁会相信两个记者会神经兮兮地在深更半夜时，跑到这种沾染血腥的是非之地来，体验什么现场情境呢？
这时，我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要不惜一切地保护自己，真到万不得已时，我只能跟杨石分道扬镳了，我不能再在她的哄骗下活受罪！在这件事上，是她主动把我拉下水的，她其实是在扮演着教唆犯和罪犯的双重角色。她既然在没有把握实施计划的情况下，却拿我的前程做赌注，草菅人命，那就不能怪我不讲信义了。这年头谁跟谁啊？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压在心底的话，我的脸上尽量维持着无动于衷的淡定神态。我一边故作轻松地吸着烟，一边微笑地望着杨石。我的眼神似乎是在提醒她，现在咱们把水给搅浑了，接下来该怎么脱身呢？
杨石喝了一口水，斜着眼看了我一下，脸上依旧挂着笑，好像身边的几位荷枪实弹的警察，跟她是一串上的哥儿们。我看得懂她的那种特有的微笑，她是在向我暗示，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咱们走着瞧。
我心里又烦又无奈，只好笑着站起来，跟刚才赏了我一支“中华”香烟的小李警官搭讪起来。
“哥们，我活了快三十岁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浑身上下真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怖感。”我看着黄沙的尸体，极力掩饰着难受的心情，“你想想，这具尸体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跟我一起在酒楼上一边喝酒一边涮蛇肉火锅呢！”
“请你不要叫我哥们，记者先生，请叫我李警官，或者李杰。像干我们警察这行的，本来就是跟罪犯和死亡打交道的，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找老婆都困难。”
“那么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呢？”我问他。
“我上高中那会，跟人打架老是输，因此后来就报了警校了，想找回点威风的感觉。后来进了警校后就后悔了，你看这两天把我们给闹的。”小李点了一支烟，看了眼杨石，然后揶揄地跟我说，“不像你们当记者的，又出风头引人注目，日子又轻闲，收入也比我们好，而且身份特殊，到后半夜了居然还可以跑到犯罪现场来采访……”
“啊，李警官，你见笑了，我们这还不是想弄点第一手的现场报道材料吗？”我笑着说，“李警官，我是清州省电视台的，我可以现场采访一下你吗？”
“我叫李杰，采访就免了，我又不是什么先进人物，也不想当烈士。再说你又没带摄像机什么的。我觉得像这种案件，不出头比出头要好。”小李懂行地看着我说，“你想，你让我对着那么多的观众吐槽说什么？多恶心呀。还有，在案情还没有弄清楚以前，你们两个最好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别闹出什么事来，不然在这种场合，没人管你是记者还是来打酱油的嫌疑犯。”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我笑着说，“可是我们的确不知道今晚这里会发生这么惨烈的血案的，只是想捞点爆料和亮点。要不你打死我我也不敢往这里钻啊。”
“要我说你们这些记者，整天除了混吃混喝的，根本就没什么正经事。我上了警校，后来虽然有点后悔了，不过还好我当初我没去报考新闻系。”小李笑了笑说，“我至少有一打像你这样的朋友，整天闲着没事干，仗着自己是记者的响亮名头，整天拉虎皮做大旗。他们有的去嫖娼被逮住了，有的酒驾进去了，半夜时候还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捞他们出来……。秦记，你有过这种事吗？”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杨石，只见她正微笑着，有点幸灾乐祸地望着我。我哭笑不得。
“唔……我就是在打麻将的时候，撞上风头进过一次局子。”我说，“不过嫖娼真没玩过，没那闲钱，主要还是嫌脏。我这人是比较重感情的，肉欲嘛倒在其次。”
“你这话说的倒是挺踏实的。”小李的语气松缓了些。
“你嫖过娼吗，李警官？”我忍不住也黑他一句。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那不是执法犯法吗！”小李脸色又沉了下来，“秦记，在江局长和谷队长返回之前，你们最好乖一点。我可不会像谷队长那样客气地对你们的！”
接着，他惋惜地望了一眼黄沙已经僵硬的尸体，叹息着摇了摇头。
“真是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谁想得出来他会去干这种事呢！以前还跟他喝过酒呢！酒量不大，人倒是挺豪爽的！”
这时，杨石悠悠地站了起来，她笑着走到小李身前，贴身T衫裹着的胸脯，差点要顶到他的身上了。小李慌忙后退了一步。
“小李，你姐姐是李凌吧？你还认得我吗？”杨石笑着问他。
“嗯……，我认得你，杨记，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小李笑着说，随即递了一支烟给杨石，“我小的时候你来过我家，找过我姐，那时你们正在上小学，我在幼儿园。前几年我姐嫁到温州去了。”
“你姐的事我知道，她是嫁了个高富帅，把姐儿们羡慕的！她结婚的时候还请我去喝喜酒呢，可惜我有事没赶上。听说婚礼场面相当豪华，光给客人的一个红包就是五千元。”
“啊，那是我那个土豪姐夫要摆阔。”小李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脸上仍然闪着自得的光彩。
“你现在越来越英俊了。”杨石笑着说，“今晚我跟秦记两人的事有点特殊，眼下又生出一点误会。我可以跟江局长打个电话吗？他是我的中学同学。”
“你们的关系我听江局长提起过。”小李听到杨石提到了江建人，脸色立马就显得亲切了。他看了看另外几个警官，犹豫着是否答应杨石的要求。
“小李，要不你给江局长打个电话吧，就说我杨石遇到了点麻烦，要找他说几句话，我想这个面子他会给我的。”杨石俨然一副大姐的模样，亲昵地对小李说。
小李本来还决断不下，因为杨石作为嫌疑犯，这时候跟公安局长通话，显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他实在抵挡不了杨石从镜片后透出来的笑意荡漾的目光。像他这样年纪的爷们，一般都很难拒绝一个漂亮的、略微带点风情的女人的诱惑，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曾经是自己上司，还有姐姐的同学。
小李拿出手机，拨打了个号码。
“江局，我现在正在储蓄所大厅现场。你走后，谷队长逮住了两个来到现场采访储蓄所血案的记者，谷队长走后，将他们留给我们几个人看管着。”小李说，“……是这样的，谷队长的意思，他们可能有作案的动机……其中一位女的叫杨石，说是你的中学同学，她说要跟你说几句话……”
这时，我跟杨石几乎都听到了小李的手机里，突然传出一声清晰的、大声的呵斥：
“简直是胡闹！”
我愣了一下，搞不清楚江建人这话是在指责杨石和我擅自闯入储蓄所的行动，还是在训斥擅自做主的李杰给他打手机。
李杰赶紧走到一边去，“嗯嗯嗯”不住地应声点头。随后他就匆忙地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了杨石。
“老同学，你真够忙的啊。你接到我打给你的电话，知道我到沙溪来了，就躲起来不想跟我见面了，对不对？我只好自己找上门来了！”杨石笑着说，“哼，你瞧你们责任心够强的，竟然将我们两个出来采访的小记者，当作是嫌疑人了！”
她亲热地跟江建人聊了几句后，就把手机还给了李杰，接着就悠然地在坐到转椅上，轻松地捋着湿润的头发。
“对不起，杨姐，江局跟我说了，他要我马上送你们回宾馆去！”李杰收起手机，笑着跟杨石说。
我听了他的话，不觉舒了一口气，心想，看来刚才江建人粗暴地冒出的那句“胡闹”，只是冲着李杰说的，而不是在指责我们。
“李警官，现在我们是不是还要乖乖地呆在这里呢？”我笑着跟李杰说，“有空咱们好好喝两杯，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你们既然是江局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我马上就送你们走。”李杰笑着说，“其实，我对新闻媒体工作还是相当尊重的，它是政府和人民的喉舌。”
“最主要的是党的喉舌。”杨石笑着说。
“对对，我怎么忘了这茬了。你们如果真要在公众场合采访，我完全可以配合你们。你看我的口舌也上得了台面的，是吧，杨姐？”
“嗯，小李就是乖巧。”杨石说话间，快速地朝我递了个眼色，“秦记，咱们走吧，这里够紧张的，我们不要再在这里添乱了。”
我见杨石的意思是真要撤，心情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失落了。我没想到杨石的几句话，就化解了眼前的风险，让我们脱困了。可是，此时要让已经提心吊胆地忙乎了几个小时的我马上就离开这个是非“梦幻”之地，我的心里反而觉得有点亏了。
这时留在营业大厅里的，除了我和杨石，李杰等几位警官之外，还有那位一直在忙着的中年法医，他一丝不苟地在检验黄沙的尸体，现在已经对黄沙的尸体状态做了细致的记录。他指挥着两个警察，将黄沙的尸体往大厅外面抬去。
我透过朦胧的玻璃钢窗户，看到储蓄所前面的空地上，还停着两辆没有熄灯的大警车，几个警察正在四处走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