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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叶红果美,谷熟鱼肥。感恩节又到了。每年十月中旬,虽不感恩,这节却不能不过。其实,若执意要去上班,也没人拦着,只是上了白上,所以,感不感恩的,这节不过白不过。
过感恩节,一般人家都要吃火鸡。一大家人围着一只大鸟,大嚼特嚼,其乐融融。我不喜欢吃火鸡,一来肉太柴,二来烤制的时间太长。身在异乡,夹在两个文化中间,当了几十年的边缘人。这一经历迫使我不断对比两种文化的优劣,汲取二者的精华。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从大清时起,就是中西文化碰撞时的交火准则。根据这一准则,我对西洋火鸡的做法进行了中式改良。火鸡换成走地鸡,烤箱换成炭炉,锡纸换成荷叶加黄泥。看到这里,行家应该看出,我端的是鸡的架子,拉的是叫花子的山膀。
多年以前,看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片中的那只叫花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记住的不是美味,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吃过叫花鸡。我记住的是疑问,为一只鸡费那么大的劲,老朱真有耐心。那一通忙下来,他还有心情品尝佳肴吗?
那时的我,象一盘上紧了的发条,不停地释放张力。外在的越来越丰满,内在的越来越贫泛。偶尔闲下来,我也曾问自己,整日价都为稻粱谋,那个写过诗的我哪儿去了?如今别说写诗,就连吃鸡都要吃肯它快鸡。今年,我刻意学了叫花鸡的做法,目的是想找一找《饮食男女》里老朱的感觉。凭什么人家可以不惧烦冗,心平气和,烹制美味,品尝佳肴,我却象只斗鸡,时刻警觉,心浮气躁,整日赶路?
网上曾有人说,整天赶,赶着去死啊?话虽不中听,可仔细一琢磨,理儿却不错。可不就是赶着去死吗?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认为,死是存在的至高无上的目的。那至高无上的一歪为存在划上句号,歪之前,如果碰巧脑袋还没糊涂,想想这辈子净赶路了,路边的景色基本没顾得上看,肯定心有不甘。
唐代女子杜秋娘有一首诗叫《金镂衣》,诗如是云,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杜秋娘是个聪慧的女子,对人生的感悟别有细腻之处。
对我来说,折花已经是不可能了,即便有关方面让折,也折不得了。且慢,有一点必须申明。川普竞选时,有人暗示他手小那什么也小,川普有点急眼,当众拍胸脯,我向你们保证,那方面没问题。在此,我必须也做出类似的保证,我那方面没问题。只是,几十年的道貌岸然己经固化成大清遗老头上的辫子,一旦被剪,那是要顿足捶胸,抱头鼠窜的。折花不成,叫花总可以吧?
其实,我还是有恩要感的,感谢苍天赐予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吃鸡的外在条件。我只需要调整内在心态,放慢脚步,沉下心来,找寻烤鸡的寻常乐趣。既然要找麻烦之乐,索性就来个彻底的不厌其烦。鸡用烧烤酱腌制,填料换成腊肉腰果糯米,和泥时加入料酒,荷叶外再包一层锡纸。包上泥后,放进炭炉里烤。
这个炭炉与张思德在安塞山中所烧的窑有相同的功能,是为烧制木炭专门打造的。炉内放置木柴的架上,换上泥包着的鸡,炉底烧火,炉顶加盖,主要靠炭火文烤。据说,专业馆子用天然气炉要烤六个小时,我烧柴火,时间减半。
后院草坪上,铺几块砖,架起炭炉。一个人独坐炉前,身沐落日余辉,耳听大块噫气,拨弄着炉火,过一会添一点柴。一心二目,齐聚火上,心静如炭,气匀似烟,一直绷得很紧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下来,我找到了钓魚的感觉。安静了近两个时辰,偶尔觉得,太静了,听点音乐吧。此意刚起,突然闻到肉香,鸡得了。
息火,开炉,取鸡,破泥,更浓的香味飘了出来。这一刻,我找到了老朱的感觉,一个大厨的成就感。叫花鸡很成功,剥开荷叶,香气扑鼻。放进盘,端上桌,本想喝一盅,但肉香已让我急不可耐,尝一口,想两口,尝两口,想就这么吃下去。于是,顺性吃了下去,等酒菜上来,三分之一只鸡已经下肚。
见到鸡的残骸,太太惊呼,我的鸡!我这里既讪讪且怯怯,但嘴上不能露怯,你的鸡?劳做的没叫,享受的倒叫了?太太说,你不要命了?你的血压,血脂,......。我松了一口气说,让血压血脂先一边凉快一会儿,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烤鸡空对胃,我不想为那几个数字活着。
很久都没有体验这种如狼似虎的感觉了,记得插队时吃狗有过,多年前去湖边野营,吃篝火烤鱼有过。回首一生,只有这两次可与之相比,差别在于,前两次是偶遇,属于被动受之,这一次是自找,属于主动为之。这说明,自己的人生境界有所升华。
不过,人生近百年,可资记忆的仅有这么几次,也贫乏了点。这种乐趣自己不主动找寻,鲜有人会主动送上前来。于是,我决定,今后要把叫花鸡作为保留项目,有事没事主动找借口,于炉前凝神打坐,于桌上狼吞虎咽。这样的人生发展更有可持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