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姆斯特丹临运河的街道围栏上,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一辆挨一辆、密密匝匝地锁靠在一起,构成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那景象让艾美想起了中学和大学的自行车棚,一样的自行车的海洋,仿佛那时亲密的同学和朋友们,常常不分彼此地倚靠在一起,瞧不出他们会有如何不一样的将来。
麻将看到这么些自行车时,十分美国而小儿科地惊叫:“我的天啦,他们怎么辨认哪辆是自己的车呢?!”
艾美笑话他:“你这小傻瓜,他们都有自己的牌照的啦。这阵势跟中国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再说了,美国那么多汽车,相似的也多,大家不还是认识自己的车嘛?!”
麻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却还是揶揄地回了一句:“Yes,You smartass!”
艾美有瞬间的发怔,弄不清楚麻将用“smartass”这么个词是表明他们的亲密无间,还是多少包含了一点嫌恶她自以为是的聪明过头。有时她很迷惑,对于已经讨论订婚甚至结婚的她和麻将来说,他们之间的亲密和理解到底是在什么程度?就像美国人喜欢在各种问卷里要求答卷人在1到10之间选择一个数字,艾美常常自问:关于她和麻将的爱情之深浅浓淡,她可以选择1到10之间的哪一个数字?
两人拖着行李箱进入酒店房间。虽然早就听说欧洲的酒店房间偏小,但是真正身在其中的时候,第一次到欧洲旅游的艾美还是有点惊讶。不过麻将很满意,说跟他八年前住的青年旅社的大通铺相比,已经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这次来阿姆斯特丹是艾美的主意,也是她送给麻将进入而立之岁的生日礼物。两三个月前艾美刚刚拿到绿卡,总算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美国。本来她计划第一次用绿卡的权利是回中国探亲,毕竟算起来,她从出国读研究生开始,已经有八年多没回去过了。
只因那次朋友聚会,麻将慨叹“我真是怀念大学毕业那年在阿姆斯特丹的疯狂日子了”,艾美记在心里,悄悄准备了自己的申根签证,订了两人四天三夜的旅游套餐,并在他在康州老家的生日宴上把这个惊喜和盘托出。麻将很兴奋,在餐桌边搂住她亲吻,喊道:“谢谢你,我的女生!你最理解我!但是,我猜我必须要和事务所请两天假,虽然年底时候很忙。”
那个“但是”,像个讨厌的尾巴叫艾美不舒坦,仿佛麻将到底不是百分之一百地惊喜,不是百分之一百地情愿来阿姆斯特丹的。她知道对于这个年龄的、他们这样的异族男女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任何百分之一百的纯粹,就像回答问卷调查的1到10的要求,她选择不了1,也选择不了10一样。可是,总有那些苍白无奈的瞬间,她希望他们还是纯粹地、百分百地付出和投入的。
麻将对于阿姆斯特丹的美好怀念,是她的大麻和性。按他的说法,他是美国青少年里的好孩子,大学毕业居然还没碰过大麻,而性经验也极为有限。于是在他就要循规蹈矩地开始在投资银行做法律顾问的那个夏天,他和朋友们要疯狂一次,放纵一次,而且不留任何可能的麻烦。
麻将还说,他们当初以背包客的方式在欧洲游走了一个月,而最后一站选择在阿姆斯特丹;出了大车站,他们就按图索骥直奔旅游手册上介绍的咖啡店,吞云吐雾到飘飘欲仙;然后,他们转战红灯区,流连忘返并最终登堂入室销魂了一刻钟;在青年旅馆度过在欧洲的最后一晚之后,他们第二天几乎弹尽粮绝地飞回了纽约。一个星期后,开始了他们体面的华尔街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