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的浅唱
远远便看到,这片山坡是红的。
我走上山,便走进这片红色里。
浮云之下,鸽河河谷在眼前舒展着。我可以看到云的阴影,但目光却被眼前的花色吸引着。
每一朵花都有着共同的色彩,于是大地,被染成了红色。
身在这片红色的大地,我是平静的,却又感到有什么在心底缓缓而动。云天之下,我的目光在延伸着。
很久了,我没有看到这样血艳的色彩。这些常常零散在田野的花,仿佛一夜间,成为了世界。
面对这些鲜红的花,我或许可以认为是美的。一时间,我想起了那些曾经在战争焦土上开放的花朵。
正是这种花,田野罂粟(Field poppy,Papaver rhoeas),曾把一战的战场,涂上无边的血色。
这也是每年的11月11日,我会戴在胸前的花。每年的十一月,都会有一些老兵佩戴者勋章,站在一箱罂粟花前,向每位领取罂粟花的人表示感谢。
生长着血罂粟的战争已经离我很远了,但那里的故事却至今栩栩如生。那些遥远在百年前的故事,和故事里血艳的花都是真实的。在那些时刻,无数的军人在用鲜血行使着使命。
我不是军人,尽管很多人,甚至军人都认为,我一定是当过兵的。我平时与人说话会站的很直,走路时身体也很直。我在靶场上用冲锋枪熟练地短点射,打出的结果比真正的军人还好。我知道,我只是在打穿一些靶子。而这些枪,是用来杀人的。
我并不愿把战争里的事重复,也不愿让自己走进那些故事里。所有的战争都是人为的,也是对人性的考验。战争,意味着血色,会让人们在生死之间,在淡漠情感的同时,去体会情感的深刻。
如今,那场战争只是存在于史册了,因为所有一战的老兵都已经离去。战争的痕迹在湮灭。在当年野罂粟盛开的地方,却至今还埋着无数军人年青的尸骨。这些没能回家的人,都是有故乡的。
一位一战的老兵,在战争结束后,从不去看战争的电影。他说,你无法想象,那么多的生命,无谓地失去了。
此时的我站在这片血红的大地,试图去体会老兵的感受。眼前的世界鲜花遍染,这些曾是血色悲怆的色彩,如今被人们以美感受着。
美,是一份表达,尽管与目光交集,却是会触心的。当淡淡的风把这些花摇曳,当身边的世界轻吟浅唱,站在天地间的我,却不知怎样去感受眼前的花朵。
尽管在心底,我并不愿把这些美丽的花与血色联系起来。但在这个世界上,人间最大的失去,都发生在这些野罂粟花开放的地方。
世界总是这样,当一份失落成为遗憾,人们总会试图用另一份希望去寄托。
风轻云逸,万念归隐。在这片云天下,人间的目光和心都是飘移的。一花构不成世界,但眼前的世界却仿佛只有一种花。
在这些花前,我是迷茫的。
我望着河谷,试图把视野延伸着。我仿佛看到更为遥远的地方,那里也有同样的花,在风中摇曳着。
虞美人,是田野罂粟的另一个名字。
我不知是谁把这种花名为虞美人,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命名。命名或许是随意的,却无意间,用另一种血色的美丽,把更为遥远的故事连接着。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在美丽的花与美丽的女人之间,似乎永远都是有故事的。
我走在花间,也走在那些遥远的故事中。我想,无论这些故事怎样描述,故事里的虞姬,一定是美丽的。
我想,如果一个女人能被冠以美人,大概是无上的荣耀。
女人的美丽可以是颜表,可以是行为,也可以是用行为表达的情感。我看到,在这个世界上,走过的丽人千千万万,但似乎只有将美丽的颜表附于行为和情感,才会把美人的故事延传下来。
在这个世界上,花朵与美人的故事无时不在。一些故事是真实的,因为在现实发生着。而另一些故事尽管只是文字,却因为不灭,我相信一定发生过。
我不想重复虞姬的故事。我只知道,当年那场无法用道义去制约的战争,一定是残酷的。在这场战争中,柔弱的虞姬左右不了世界,却用那把试图去左右世界的剑,左右了自己。在人生最难的时刻,为了自己的男人,虞姬用自己的血,写下了永生的故事。
云在缓缓而来,也在缓缓地远去,洒在大地的阴影也在缓缓移动着。我站在花间,平静地回望着。我无法知道项羽那时的心情,但知道世界会怎样面对这份悲壮。
无边的阳光下,眼前的花是美丽的。这是史诗的色彩,不以我的目光而静穆,也不因人间的目光而妖艳。
真正的美是不死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逝者面前,人们总会用美丽的花,去表达哀思中的敬重,去寻得那份可以把握的,对未来的寄托。
从鸽溪的阁楼,我隐约可以看到这片红色的山坡。但此时站在花间,我却无法看到鸽溪的窗口。树,把一切都遮掩着。
我有些沉默,也有些不知所措。在这些精致的花前,我是粗陋的。作为一个平简无识的粗人,我无法用自己的感受去还原历史,也无法用眼前的色彩去召唤未来。
我只知道,在世间所有的记录里,血色,会让情感远去,也会让情感走来。
此时,我坐在灯下,试图记录着自己的心情。在寂静的夜,也有着寂静的回忆,只是在这份寂静中,我不知该怎样把心绪延续。
很多时候,人无法向另一个人表达什么,但面对山水,却仿佛是可以述情的。山赋予高远,大地拥有宽容。身在其中,所有的心绪都是自如的。
在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仍是迷茫的。
因为夜色,所有的山水都隐在黑暗。世界被阻隔着,无关人间的悲喜。那里有息宁的枪炮,有报安的家书,有楚汉的故事,有勒马的彪汉,有飘逸的丽人。。。
我看不到那些黑暗里的故事和丽人,只知道,此时在不远的山坡,那片血红的野罂粟无视黑暗,依旧开放着。
每年,田野罂粟花开的时节,都有着最短的夜。阳光,让天下所有平凡的花,都有着共同的向往。
这是阳光的日子,是希望的时节,天地温暖,万物生长,也让一种无言的气息汇聚着。
新闻里,播放着人间的抗争——勇敢的香港人正在游行。无数的香港人走上街头,成为了海洋。
我看着这些香港人,也把我带进当年的长安街和天安门广场。那时也是在六月,在北半球的大地上,有着一年中最久的阳光。
此时此刻,面对这片人民的海洋,我仿佛看到了一份心底的希望。那是这片田野罂粟所赋予的真正意义:
每一朵花都是平凡的,一如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如果仅仅松散在大地,色彩终是星星点点。但如果把这点滴的平凡汇成海洋,将是怎样的非凡和力量!
以此文,向抗议暴政的香港人民致敬!
感谢!
音乐:Adagio in G Minor,Bradley Joseph
平时也总有一些人认为,我一定是当过兵的。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