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明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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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奴運動的詩歌

(2022-02-12 07:21:56) 下一个

廢奴運動的詩歌

―― 紀念英國廢除奴隸貿易兩百周年

 

在古希臘喜劇家亞里斯多芬尼Aristophanes的作品中一個農民抱怨說有的人奴隸成群有的人連一個奴隸也沒有由此可見對於奴隸制天經地義的合理性的認同有根深蒂固的歷史淵源。萌生于古希臘羅馬的民主制度和人文主義,最大的欠缺就是把奴隸排斥在「人」的範圍之外。

這種殘酷的歷史延續了兩千多年,直到十九世紀,英國於1807325日通過了《廢除奴隸貿易法案》。在今年紀念廢除奴隸貿易兩百周年的活動中,英國首相布雷爾對英國在奴隸貿易中的作為及其帶來的苦難,表達了深深歉意。

英國廢奴運動,是在基督教福音派的推動下興起的。1783年,新教和平主義者的「貴格會」(Quaker)成了第一個宣導廢奴的組織,並通過一位議員正式上書國會。與此同時,當時的一位主教呼籲英格蘭聖公會停止捲入奴隸貿易,改善奴隸生活狀況。17875, 社會活動家夏普( Granville Sharp)、克拉克森(Thomas Clarkson)、威伯福斯( William Wilberforce )和貴格會教友創立 「廢除非洲奴隸貿易協會」,最初向英國國會上書反對奴隸貿易。

在這一運動中,深受奴役之苦的黑人起到重要作用。一位皇家海軍軍官手下的黑奴厄奎亞諾(Olaudah Equiano )跟隨主人周遊世界,於1789年發表第一部奴隸自傳,是奴隸貿易的生動的歷史見證。作為下議院議員的威伯福斯,成為廢奴運動的傑出領袖,被後人譽為「英國的林肯」。他和「克拉彭聯盟」的基督徒一道,以畢生精力和道德表率,最後推動國會通過了《廢除奴隸貿易法案》。

廢奴運動在政治哲學、人權思想和宗教領域興起的同時,它在詩歌中同樣找到了有力的喉舌。不少詩人反奴隸制的傑作,富於高度的思想意義和審美價值。

 首先值得推崇的,也許是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他於1794年在湖區結識克拉克森,兩人在思想上一拍即合。他們終於促成了廢奴運動的勝利。詩人熱情歌頌克拉克森的功績,揮筆寫下十四行詩 <致湯瑪斯·克拉克森, 關於廢除奴隸貿易法案的最後通過> (To Thomas Clarkson..., 1807)

克拉克森! 攀登一座頑固的山岡

你深知那是多麼可怕,多麼艱難,可是

你的激情無人可以匹敵:

你從熾烈的青春起步,

最早引領這崇高的事業,

聽到持續不斷告誡的聲音,

出自你童真心聲的神諭的靈府,

第一次激發你―― 啊,那是「時代」真正的夥伴,

「責任」的無畏的臣民,看,凱旋的

棕櫚葉,將被萬國佩帶!

血染的著作永遠激勵人心;

從此你將擁有賢人的沉著,

偉人的福祉; 你的熱忱將得到

棲息之地,你這堅貞的人類之友!

克拉克森早在劍橋大學求學時,就以一篇思考奴隸制的拉丁文文章獲獎。後來,他自稱接受了來自上帝的「天啟」,於1786年把這篇文章譯為英文,給英國社會帶來強烈的思想撞擊,從此,他不倦地從事廢奴運動,因此多次遭到奴隸販子雇傭的刺客攻擊。負傷逃生之後,他騎馬周遊英國,到處採訪海員,搜集奴隸貿易的罪證,不斷發表小冊子。這些珍貴的歷史文獻,就是渥茲華斯讚美的「血染的著作」,肥沃了英國土地上的自由花草。

人類的真正自由,是每個個體的自由。正如詩人威廉·考伯( William Cowper) <使命> 一詩中所寫到的那樣:「英國的奴隸無法呼吸; 他們的肺 / 吐納我們的空氣的時候,那才是自由 」。在逆境中的考伯曾得到作曲家約翰·牛頓(John Newton )的幫助。牛頓原本奴隸販子,懺悔後皈依福音派參加廢奴運動,同時成為威伯福斯的好友,他建議剛剛信主的威伯福斯不要退出政界放棄政治途徑。考伯的 <給威廉·威伯福斯的十四行詩>( Sonnet to William Wilberforce, Esq ) 同樣從道德、政治和宗教的角度肯定了這位廢奴運動領袖的「光榮的事業」。詩人把他譽為「窮人的朋友」,打破了加諸奴隸身上的 「不道德的鐐銬」,他不但「贏得英國上議院側耳傾聽」,而且將「贏得來自世上一切正義者的 / 尊重和愛,來自遼闊天國的祝福!

 

從政治的角度來看,英國廢奴運動中由福音派推動的議會政治,與法國廢奴運動中由啟蒙思想推動的革命政治,是兩條不同的途徑。革命的呼籲在英國一般比較微弱一些。曾經為法國革命歡呼的華茲華斯,看到革命的血腥暴力之後,一度非常失望而立即轉向。蘇格蘭民族詩人彭斯(Robert Burns)的名作 <蘇格蘭人> ( Scots Wha Hae),與法國革命遙相呼應。由於古代的侵略戰爭往往使得戰俘淪為奴隸,詩人把英格蘭侵略蘇格蘭的歷史和現實結合起來,號召自由戰士:「打倒驕橫的篡位者!/ 死一個敵寇,少一個暴君!」

反侵略戰爭的正義性無可厚非。但是,歷史表明,「革命人道主義」 有其邏輯上和實踐上的兩難。暴力革命的非人道的一面難以避免。普世人文主義是人類更為寶貴的精神財富。英國浪漫主義先驅布萊克就在一定程度上顛覆了基督教的傳統教義,當然,他並沒有否定基督教人文主義的「被造平等」的信念,但他更多地從東方宗教中吸取人文精神的營養。冒險家斯特德曼(J. G. Stedman )的航海筆記中關於奴隸生活的記述,啟迪了布萊克詩的靈感。斯特德曼本人是參與鎮壓南美洲蘇利南奴隸叛亂的一個荷蘭士兵,其著作精蕪雜陳,但布萊克去蕪取精,藉以創作了 <小黑孩>(The Little Black Boy)<奴隸哀歌>The Slave's Lament)等描寫黑奴的詩歌作品,詩人把遭受殘酷鞭笞的奴隸視為「最親愛的朋友」,為他們哀傷不已。他還繪製了不少表現奴隸悲慘境遇的插圖,令人警醒。

 

這種普世人文主義,正是許多黑人作家和詩人的共同精神支柱。黑人婦女蘇珊娜·瓦慈(Susannah Watts)<奴隸們向英國女士們的致辭> (The Slaves' Address to British Ladies)一詩中這樣呼籲道

想一想,多麼穩當,只有死神能夠

從你們懷裡把你們可愛的孩子奪走;

可我們的孩子還活著,就永遠失去了――

他們被拆散了,帶走了,販賣了!

詩人以慈母之心來激發白人婦女的同情,同時激發了廣泛的人道同情。

回眸歷史過後,我們發現,在當今世界「碩果僅存」的極權國家,甚至在自由世界不完善的民主制度下,奴隸制的殘餘亦然存在,例如拐賣婦女兒童,欺壓農民工,招募童工和娃娃兵的現象,一直禁而不止。因此,亞里斯多芬尼的喜劇人物對於那個問題的抱怨,歷史應當給予這樣的糾正:有的人成了奴隸主,有的人卻仍然是他人的奴隸!

《聯合報》200753日 傅正明著《地球文學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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