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明譯雪萊《西風頌》

 

Ode to the West Wind

Percy Bysshe Shelley

選自 傅正明 譯註《英美抒情詩新譯》（臺灣商務印書館，2012年）

 

西風頌 1

珀西·比希·雪萊 作  傅正明譯

 

一

啊，狂野的西風，你這秋神的浩氣，2
吞吐呼嘯無形跡，抖落滿地枯萎，
猶如巫師念咒語，群鬼紛紛逃逸，

蠟黃，潮紅，蒼白，鐵灰，
四處潰散，一大批瘟邪病毒。
你駕長車，滿載良種翼果插翅飛，

漫天撒落，任憑寒凝凍土
長夜冬眠，恰似僵尸臥墓穴。
待到你青翠的陽春妹妹再次吹拂，

沉睡的大地響起醒世號角，
催促蓓蕾吸清氣，如驅趕羊群
覓食新綠，到處彌滿生香活色。3

狂野的精靈，吹遍山山嶺嶺，
你這破壞者保護者，4 聽呵，聽！

二

海天糾結為樹，亂雲翻飛為葉，
你涌上高天險關，沖落敗葉撼大樹，
豈容這蒼老古木盤根錯節！

你這雨電的天使漫天散布，
你翻涌的碧空颯然驚裂，
墨雲裏動一顆頭顱，

宛如酒神的狂女鬈髮散披，5
從大地到天頂，烏亮青絲
昭示正在逼近的暴雨。

你是殘年的挽歌怨詩，
今宵的天穹恰似一座墳塋，
陰霾凝聚拱起龐大墓室，

卻擋不住電火噴射，黑雨傾盆，
夾著冰雹的奇襲︰啊，聽！
 
三

蔚藍的地中海睡眼朦朧，
碧波是它甜美的催眠曲。
你驚破它夏日的迷夢－－

它夢見巴延灣外浮石島嶼，6
瞥見古老的殿堂樓臺，夕照金輝
層層倒影搖曳著一灣澄碧，

到處青翠苔蘚甜美花卉
遙想堪使人醉！聲獵獵，
你一路俯沖，大西洋潮涌浪飛，

劈開海面，道道滹隙驚裂，
直搗海底，撼動水國叢林，
閑花枯葉聞聲震懾，

霎時慘然變色，淒零零
飄落多少枝葉︰啊，聽！7

四

我願為一片枯葉與你同飄零，
我願為一片疾雲隨你共飛越，
你強勁無比匯聚洪波待出征，

我願為一個浪頭沖向最前列。
你來去自由難追難駕馭，
若還我少年狂氣熱血，

願與你結伴遨游到天宇，
騰空直上興許比你輕疾，
不難飛近願景；可我從未如此焦慮，

苦求你助我脫塵羈。
哦，卷我去也，如雲飄落葉葉逐清波！
我跌落人生荊棘叢，鮮血滴！

豈容時世沉重的鎖鏈束縛手腳，
你我原本酷似︰傲岸，狂放，漂泊。

五

請把我煉為你的詩琴，8 即便入寒林
又何妨同心飄落葉，
你狂飆一曲有和諧的雄渾，

請揉進這深秋的蕭瑟，
甜美的悲切。烈焰般的精靈，哦，
願你我同燃燒同寂滅！

吹散我思想的冷灰向遠天揚播，
像片片枯葉催生嫩蘗新樹！
憑這詩韻的符咒將我的新歌

一字字傳遍人世寰宇，
如尚未熄滅的爐頭火星撒落莽原！
啟用我的喉舌向沉睡的大地

吹響預言的號角！9 啊，西風卷，
當寒冬來臨，春天豈會遙遠？

1819年

註釋

1 「這首詩構思於佛羅倫薩附近阿諾河畔的樹林裏，主要部分亦草成於此。當日，熱風卷著雲靄，氣溫驟然上昇，一場秋雨正在醞釀之中。果然不出所料，日落時分，狂風乍起，大雨滂沱，伴以阿爾卑斯山南地區特有的氣勢磅礡的閃電雷鳴。」----雪萊原注。原詩詩節采用意大利式十四行詩三連環體(terza rima)，韻式為aba, bcb, cdc, ded, ee，譯詩大體仿照原詩押韻。
2 在信奉「神人同形同性論」（anthropomorphism）的希臘神話中，西風的人格化或神格化（deification）的Zephyrus 是佔星之神（Astroeus）和黎明女神（Aurora）的兒子。就氣象學而言，雪萊所遇的西風，是阿爾卑斯山南夏末秋初的西風，後文寫到的「你青翠的陽春妹妹」，是另一股透露意大利西海岸春訊的西風。
3 此句譯文參考郭沫若譯筆︰「在山野之中彌漫著活色生香」。
4 此處原文把西風稱為「破壞者保護者」（Destroyer and preserver），暗指印度教的破壞之神濕婆（Siva）和保護之神毗濕奴（Vishnu）， 雪萊當時從 Edward Moor 的《印度萬神殿》（Hindu Pantheon）等著作中了解到一些印度神話。
5 酒神的狂女 ( Maenad ) 或音譯為邁那得，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的女祭司或信徒，常披頭散發，狂歌亂舞。
6 巴延灣 ( Baiae ) 位於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是古羅馬海濱勝地的遺址。浮石是一種火山岩，那不勒斯一帶屬火山區。詩人於1818年12月18日從那不勒斯西岸乘船到巴延灣，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寫到航程中觀賞到的澄澈透明的海水和古代繁華留下的廢墟。
7 第三節末尾所詠的現象，博物學家是十分熟悉的。江河湖泊和海洋底部的水生植物與陸地植物一樣，對四時更替有類似的反應，因此也受季風的影響。----雪萊原注
8 「詩琴」（lyre），七弦琴或小豎琴，在希臘神話中是風神的豎琴（ Aeolian or wind harp）。
9 「預言的號角」，據西方注釋家，詩人此處暗用了《聖經?啟示錄》第一章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