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必須得向我開槍

假如你必須得向我開槍

選自傅正明著《詩從雪域來》

......發生在北京的“6．4”屠殺，並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就在同一年3月上旬，西藏拉薩街頭發生了一場類似的屠殺。和平抗議中國的西藏政策的不少藏人，倒在血泊裏，或遭到監禁和酷刑。他們的故事往往被中文世界忽略了。

     以中文寫作的西藏詩人丹真旺青，曾經見證過中國士兵射殺無辜的暴行。他在《雪山和雪山人》一詩中，這樣直接對中國士兵發話：

　　“大兵
　　假如你必須得向我開槍
　　請把槍口對準我的頭部吧
　　千萬不要朝我的胸口瞄準
　　因爲我的心裏還有另外一個人”

這位傑出的西藏詩人，象漢人一樣，把心說成思想和精神的居所，同時也是他心目中所愛的人的居所。他的悲劇精神表現爲一種英雄主義。這種現代英雄主義，與古戰場上那種衝鋒陷陣的勇敢是有所不同的。他在想象中的生命的最後一刻，體現了一種偉大的愛，偉大的人文精神。

如果聆聽到詩人話語的某個中國大兵良知未泯的話，那麽，他面臨著一個兩難選擇，因爲不管瞄準詩人的頭部，還是瞄準胸口，他同樣殺害了詩人，同時也殺害了詩人心裏的另一個人。槍殺和死刑給死者的親屬留下無法彌補的創傷，是我們主張廢除這種暴力的主要原因。今天，“6．4”死難者的親屬，天安門的母親們，那些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了妻子的丈夫，失去了父母的孤兒弱女，仍然在承受這種巨大的創傷，仍然在承受社會的不公正待遇。

丹真旺青的詩歌藝術給讀者造成了一種審美震驚。它既訴諸我們的認知，也訴諸我們的情感。我們的日常世界，我們生活於其中的社會，歷史，政治和人權、愛情，友誼和家庭，現實和夢幻，受難和抗爭，自由和獻身，靈魂和肉體……幾乎無不蘊含在一種“絞刑架下的幽默”中。它是“含淚的微笑”，更是帶血的微笑、帶血的呐喊。它體現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民族在逆境中的偉大精神，也揭示了極權政體的慘無人道。

對於我們來說，踐踏人權的文化大革命、槍殺無辜的“6．4”悲劇，殘酷的西藏政策，從來就不是過去時態。迄今爲止，在中國這片苦難的大地上，尚未有任何保證悲劇不再重演的社會機制。

對於大兵來說，出於他的職守，我們不敢期待他們“放下槍桿，立地成佛”。我們也不敢期待他們在奉命的情況下每一槍都是朝天放空槍。我們唯一期待的是：一切良知未泯的中國人，包括中國士兵和現任領導人，從現在起，一道來創造一個不容許任何獨裁的個人下令向徒手的遊行示威者任意開槍的制度──那就是被歷史證明了的有程式可循的相對人道的民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