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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母校与校友

(2025-10-08 06:26:04) 下一个

 

在我的记忆中,特别强调“母校”和“校友”的关系,特别是校友对母校的金钱回馈—捐赠,是一个“很美国”的现象,而这种关系模式似乎也越来越影响中国大陆的校友-母校关系。近几年中国的新闻报道中就常常见到某商界大佬向母校捐赠巨款,并成为母校的坐上宾的报道,一般都有抬着象征性的假支票和校长的合影。

在美国,一些中文舆论在执行反思和自我批判的时候,也经常把华裔毕业生不爱向母校捐款作为华裔不受顶级名校待见的一个原因,但这种美式逻辑似乎也是过度强调了校友和母校之间的金钱关系。

在我的记忆中,中国的老一代人,比如四零后,五零后与“母校”之间的关系一般是以几种形式呈现:一,珍视同学之间终生的友谊。 很多校友在退休以后自费出书,收录,出版对母校的回忆,对时代的感悟,记录同窗之谊。这些文集并非拥有国际书号,并正式进入市场流通的出版物,但也精心编辑和印制。我每每读到这样的自费印刷品,都觉得对做当代历史研究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民间原始材料。二,维持和教师之间的精神联系以及现实中的一些交往甚至合作。中国人的文化中,向来有同学相约看望老师的传统,有的校友还会回到原来的教室,甚至让老师重新站上讲台, 以此缅怀青春岁月。三,如果有机会,也都希望能回到校园去看一看变化,拍几张留影,或者平时关注一下校庆盛事以及与母校有关的新闻,抑或丑闻。总而言之,这些表达方式都是比较私人的,情感的,比较细腻的,也可以说是很“中国”的。

但在美国,校友和母校的关系除了返校参观以外,还有非常重要的金钱面向。大学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潜在的“捐赠大亨”加以善待,返校参观也含有此意,因为即使万里挑一出了一个捐赠巨款的校友,也能为学校带来远在预算以外的一幢新楼,一些新的设施。因此,即使怀着中头彩的心理预期,学校针对众多鱼龙混杂的校友进行的广泛撒网长期培育一朝收获的“感情投资”也确实是一桩划算的交易。一些大学就用从校友那里获得的捐赠新建了全新教学楼,或改造旧教学楼,有的单笔捐赠高达三千万美元。

我作为两所普通美国大学的校友,每每接到母校的募款信,也与有荣焉,感动于被母校所惦记。母校还会专门雇佣在读的本科生给校友打电话募款,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份校园工作。我本人当然也几次给母校或者原来就读的系捐款,有一次以纪念导师的名义,但问题是,这种职业性募款似乎也有其设定目标,因此勤工俭学的募款本科生先要核查个人信息,然后一开口就报上一个具体数字,使得校友在荣幸之余有点被逼捐的感觉,年年如此,不胜其烦。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母校们大概也会感觉,从普通工薪层校友那里一个人一个人地游说,还真比不上一个大款校友一次就捐出三千万美金(一亿也不奇怪),成为头条新闻的兴奋与成就感。但这样一来的结果,必然是“校友一律平等,有的校友比别的校友更平等。”在现实中,普通工薪层校友捐的三瓜两枣,虽然亦能集腋成裘,但在“杰出校友”的映衬下,显然微不足道,除了年复一年的催捐信件和电话,连一句感谢都得不到。

我由此想到,华人自我批评中的“不给美国母校捐款”导致不怎么受待见的理论恐怕是站不住脚的。多数情况下,捐赠巨款的校友都是已经退休,积累了巨额财富,希望留下一幢以自己名字冠名的建筑的老白男精英,但在同一个年龄段,并没有多少华裔校友如此成功,即使在顶级美国名校,恐怕美国白人精英捐赠比例也远高于非裔校友,如果考虑总的人口比例和校园内学生群体中的族裔比例的话。

我由此得出的推论是:白人校友毕业后在社会上成功---即成为富豪的比例远大于其他族裔,而这个结果与其说和学校有关,还不如说和自身的家庭背景有关,真正家境很普通或者贫寒的白人学生混到六十多岁能捐出几千万上亿的也没几个。除了留名,避税,白人精英对母校的感谢之情恐怕也远大于其他族裔,因为非白人学生在白人主导的大学校园里的真实体会是少有人关心的。事实上,很多非白人学生都有过诸多被歧视和被排斥的经历。这种创伤可能导致即使成了“富豪”,也未必愿意巨额回馈“母校”。

某些自恨的华人口口声声捐款,其实你要是不捐到三千万美金,学校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毕竟在人家一捐就是三千万时,你还在讨论三百万退休金。即使你从三百万养老钱拿出一百万,母校都不知道是做成奖学金还是修个纪念室。

然而,中国人并非没有捐资助学的传统。事实上,传统上中国人的教育捐赠,不论是陈嘉庚,李嘉诚,还是邵逸夫,其涵盖范围都远远超越所谓的“母校”。或者说,在中国人对教育进行捐赠时,向来是以自己的故乡桑梓之地或者整个高等教育界大批大学为目标,从不限于所谓的校友--母校关系。很多老一辈华人自己并没有受过良好的正规教育,或许正因如此,才执意要在故乡捐资办学,惠及子孙。即使在美国华人中,1948年的哈佛大学应用物理学博士,王安电脑公司创办人王安就捐资设立了母校哈佛大学的费正清研究中心内的“王安博士后奖学金”,以资助对东亚进行的人文社科研究。王安经费的设立和哥伦比亚大学由早年华人中的佣人丁龙设立的“丁龙奖学金”一样,都旨在后辈可以获得进行可持续研究的经费,倒不像有些美国捐赠人那样,特别热衷于修建一座“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学校建筑。

由此可见,所谓的“校友捐赠” 并非教育捐赠的唯一选项。在这种模式之前,中国人早就有了大规模捐资助学的传统,而美国式的“校友捐赠” 在美国已经造成了校友和母校的关系多多少少被金钱所异化,因为很多捐赠是被反复职业性劝募的结果。这种期待校友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一样王者归来,巨额现金回馈的模式,也导致校友之间因为地位和资产状况不同,而在母校眼里呈现“杰出校友”和“普通校友”之异——这一点在中国国内也日渐成为现实。在校友心中,母校始终是母校,而在母校心中,恐怕校友是各各不同,甚至有天壤之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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