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朝鲜族说韩国和中国

十多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经常去纽约市，去了就住在法拉盛的华人民居里（我相信这些民居旅馆有很多人间百态，希望有人写出来。）有一次，早上下楼，看见一个老太太住客，我听见了她在打手机说韩国语，就顺便问了句，您是朝鲜族？她说，“我不是朝鲜族，我是韩国人。” 但那口音，就是地地道道的东北口音中文。我问她，来美国以前在哪个城市住，她说，沈阳。

我知道，她是拿了韩国国籍又移民美国的朝鲜族，所以自称韩国人。更知道，这部分朝鲜族，在韩国是很不受待见的。

今年夏天从广州坐南航飞机去首尔，隔着走道，是个中老年男子，也操东北口音，朝鲜族。后来我觉得，他在飞机上说的话，对于每一个有身份焦虑和危机的人，可能都有点借鉴意义，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

他大着嗓门说，自己是朝鲜族，但是其实是韩国人，“老家是韩国”是他的原话，因为他的父母是从韩国移民到中国的，所以，他其实是第二代移民，而且他的家族在韩国大邱还有地。

他说自己从小在朝鲜族村子里长大，经常受汉族小孩欺负（我没有表态。我觉得咱们汉族少先队员们不该是这样的。）村里的汉族孩子和朝鲜族孩子分开玩，经常打架。吵架吧，又吵不过汉族，因为小时候汉语不好，被骂高丽棒子。

工作以后，朝鲜族还是受到排斥，得不到提升。这也是他的原话。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加入韩国国籍呢。

他却又反过来骂韩国了：韩国国家太小，人也小气，没有发展前途，中国是大国，中国才真正包容，有气度，所以，尽管他的很多亲戚都取得韩国国籍，他至今拒绝。

有一个旅游团正兴致勃勃要去韩国，他转过头去对大妈们说：去干嘛？韩国有什么看的？我跟你们说，去买点东西，就可以回来了。大妈们面无表情，没人接话。话是这样说，其实他是带着两个朋友去玩韩国的。

我继续采访他，那你太太也是朝鲜族了？

是，他说，然后又骂开汉族了，说汉族女人嫁到韩国的，大多数都离婚了，因为汉族女人 （在他看来）不关心老公，不尊重婚姻，只考虑自己娘家的利益，好像把婚姻当成工具。

他的具体观点我确实难以判断，只是觉得他的心态可能有某种普遍性。可能每个第一代第二代移民身上都多多少少有这种倾向，因为身处两种文化的夹缝中间，主流文化不是你自己的文化，你对两种文化都不满意，骂完这边骂那边，认同模糊，情感焦虑，命中注定一辈子只能这样纠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