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璞集

先连载陈殿兴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两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然后再介绍他写的俄国作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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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七章

(2016-08-04 18:19:18) 下一个

                                     第七章

 

    街中央停着一辆豪华高贵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烈性灰马,坐车的人已不在车上,车夫已从车上下来站在旁边。两匹马已戴上了嚼子。四周围了许多人,最里面的是警察。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盏灯在弯腰照车轮旁边的路面。人们在议论着,喊着,惊叹着。车夫好像大惑不解,偶尔重复着:

    “唉,倒霉!天哪,真倒霉!”

    拉斯柯尔尼科夫尽力往里挤着,他终于看到了人们忙碌和围观的对象。地上躺着一个刚刚被马踩伤的人,看样子已失去知觉,衣着很差,可是衣服的式样却是“高雅的”,满身是血。脸上头上在流血。脸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看来踩得不轻。

    “天哪!”车夫哭诉着。“怎能照管得过来呢!要是我赶马急跑或者没有喊他,那倒也罢了,再说车走得并不急呀,稳稳当当的。大家都看到了:我跟别人一样赶车。喝醉的人是不走直道的——这谁都知道!......我看到他了,他在过马路,摇摇晃晃地,险些摔倒。我喊了他一次,又喊了他一次,接着又喊了他一次,而且把马勒住了;可他直跌在马蹄下面!他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太醉了......。两匹马都岁口小,怕惊吓,马抖动了一下,他喊起来,马就惊了...... 这样就发生了不幸。”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加以证实。

    “车夫的确喊过,对他喊了三次。”另一个声音喊道。

    “喊过三次,大家都听到了!”第三个声音喊道。

    不过车夫并没有懊丧和害怕。显然车主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在什么地方等他赶车过去。警察对这后一种情况当然并不是漠不关心的。被踩者必须送到分局和医院去。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这时拉斯柯尔尼科夫已挤到里面弯腰细看。忽然灯光照亮了不幸者的脸。他认了出来。

    “我认识他,认识!”他喊起来,挤到了最前面。“他是个官吏,退职的九等文官,马尔梅拉多夫!他就住在这儿,附近,科泽尔楼......。快找医生!我付钱,瞧!”他从衣袋里掏出钱来给一个警察看。他显得异常激动。

    有人认出被踩伤者,警察很高兴。拉斯柯尔尼科夫自报了姓名和住址,全力张罗着,好像这是他的亲爹似的。他劝说人们快把失去知觉的马尔梅拉多夫抬回家去。

    “就在这儿,隔三栋楼,”他张罗着,“房主叫科泽尔,德国人,富翁......。他刚才准是醉了,往家走。我认识他......。是个酒鬼...... 。他有一大家子人,有妻子儿女。往医院送耽搁时间,楼里一定有医生!钱我付,我付!.....毕竟是自己家里人看护要好些,马上有人帮忙,否则不等送到医院他就会死......”

    他甚至还偷偷地往一个警察手里塞了点儿钱。不过事情是明显的,合法合理,起码可以更快得到急救。受伤者被抬起来走了;肯帮忙的人找到了。科泽尔楼三十来步远。拉斯柯尔尼科夫走在后面,小心地扶着头,指点着道路。

    “走这儿,这儿!上楼应当头在前面;掉过来......这就对啦!我付钱,我感谢。”他咕哝着。

    卡捷琳娜像往常一样,一有空闲时间就立即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在窗口和炕炉1之间来回走,两手交叉紧紧抱在胸前,自言自语着,咳嗽着。近来她更经常、更多的是同自己的大女儿——十岁的波莲卡闲唠。波莲卡虽然有好多话还听不明白,可是她很清楚妈妈需要什么,因此她总是用聪明的大眼睛盯着妈妈,竭力装出什么都懂的样子来。这时波莲卡正在给小弟弟脱衣服——小弟弟整天不舒服,她要服侍他睡觉。这小男孩在等着给他换衬衣——他的衬衣夜里要洗,他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的神气,坐得笔直,一动不动,脚跟并拢,脚尖分开,两腿向前伸着。他在听着妈妈跟妹妹谈话,鼓着嘴唇,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完全像一个懂事的孩子那样等人家给他脱完衣服好睡觉。比他还小的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破烂儿,站在屏风旁边等自己的班儿。通楼梯的门敞着,为的是多少放一放屋里的烟气——里屋的烟气不断涌进来,呛得可怜的患肺病的卡捷琳娜不停地久久地痛苦地咳嗽着。卡捷琳娜这一个星期好像更瘦了,两腮上的红晕比以前更加鲜明。

    “波莲卡,你不会相信,你想象不出来,”她在屋里踱着步说,“我们住在外公家里多快活,多豪华,这个酒鬼把我和你们全毁了!你们的外公是个上校级文官2 ,跟省长差不多。只差一步了,所以到我们家来的人都说:‘伊万-米海雷奇,我们已把您看成我们的省长啦。’当我...... 喀!当我......喀喀喀...... 哦,可诅咒的生活!”她抱着胸往外咳着痰喊道,“当我......,啊,在最后一次舞会上...... 在首席贵族3 家里......别泽梅尔纳娅公爵夫人——后来我要嫁给你亲爸爸时,她还祝福我来着,波莲卡,她看到我,立即问:‘这个可爱的姑娘是不是在毕业晚会上跳披肩舞的那个?’——那个破口子该缝上,像我教你的那样拿起针来立即缝上,要不明天......喀!明天......喀喀喀!......会撕得更大!”她使劲喊道,“那时宫中低级侍从谢戈利斯科伊公爵刚从彼得堡来......跟我跳了一场马祖尔卡舞,第二天就想来向我求婚,可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告诉他说我的心已属于另一个人了。这另一个人,波莲卡,就是你亲爸爸。外公气得要命......。——水准备好了吗?喂,把衬衣脱下来;袜子呢?......丽达,”她对最小的女儿说,“今夜你就别穿衬衣啦,凑合着睡吧......把袜子放在旁边......。一起洗洗......。怎么叫花子还不回来,这个酒鬼!他把衬衣穿得跟抹布一样,破烂不堪......。最好一发洗了,免得一连折腾两夜!主啊,喀喀喀!又咳嗽!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到门口聚了一堆人,还有一些人抬着什么往她屋里挤。“怎么回事?抬的是什么?主啊!”

    “放到什么地方?”人们把满身血迹、失去知觉的马尔梅拉多夫抬进屋里以后,一个警察环顾着周围问道。

    “放到长沙发上!直接放到长沙发上,头朝这边。”拉斯柯尔尼科夫指挥着。

    “在街上被马踩伤的!喝醉了!”门口有人喊道。

    卡捷琳娜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吃力地喘着。孩子们吓呆了。小丽达喊了一声,扑到波莲卡身上,抱住她,浑身直哆嗦。

    安置好马尔梅拉多夫以后,拉斯柯尔尼科夫跑过去对卡捷琳娜说:

    “千万放心,别害怕!”他急匆匆地说。“他横过马路被马踩了,别担心,他会醒过来的,我吩咐抬到这儿来......我到您家来过,您记得......。他会苏醒的,钱我付!”

    “得到报应了!”卡捷琳娜绝望地喊了一声,扑到丈夫身边。

    拉斯柯尔尼科夫很快就看出这个女人不是遇事马上就会吓昏的人。不幸受伤者的头下面转眼间就出现了一个枕头——还没有人想到给他头下放个枕头。卡捷琳娜开始给他脱衣服,检查,忙活着;她没有张慌失措,她忘掉了自己,咬紧哆嗦的嘴唇,强压着胸中要迸发的喊叫。

    拉斯柯尔尼科夫这时已求一个人去找医生了。原来医生住的地方离这里隔一栋楼。

    “我已打发人请医生去了。”他对卡捷琳娜说。“别担心,钱我付。没有水吗?...... 拿餐巾,毛巾或别的什么东西来,快些;还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他只是受了伤,没有死,您要相信......。看医生怎么说!”

    卡捷琳娜跑到窗前,那儿靠墙脚的一把破椅子上放着一个大陶盆,里面盛了一盆水准备夜里洗孩子和丈夫的衣服用。卡捷琳娜起码一星期夜里要给孩子和丈夫洗两次衣服,有时还要多些,因为他们已穷得几乎没有换洗的衣服,家庭成员每人只有一套衣服,而卡捷琳娜又忍受不了脏,所以她宁愿夜里大家入睡以后强打精神把衣服洗完在屋里拉的绳子上晾干以便第二天有干净衣服穿,也不肯看到家里人穿脏衣服。她刚端起陶盆要按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要求端过去,便差一点儿摔倒。不过拉斯柯尔尼科夫已找到了毛巾蘸上水在擦马尔梅拉多夫脸上的血。卡捷琳娜站在旁边,两手抱着胸忍痛喘着。她自己也需要别人帮助。拉斯柯尔尼科夫开始觉得他劝说大家把伤者抬回家也许是不对的。警察站在那里也感到不知怎么办好。

    “波莲卡!”卡捷琳娜喊道。“跑去找索尼娅,快些!要是她不在家,就给她留话,告诉她爸爸被马踩伤了,叫她马上来......一回家就来。快,波莲卡!喏,包上头巾!”

    “拼命跑!”小男孩坐在椅子上猛然喊了一声;喊完,又像原先那样默默地端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睛,脚跟向前,脚尖叉开。

    这时屋里已挤得水泄不通。别的警察已经走了,只暂时留下了一个在竭力把从楼梯上挤进屋的观众赶回楼梯上去。可是住在里屋的阿马利娅太太的房客几乎全出来了,起初他们只是挤在门口,后来干脆涌进了屋里。卡捷琳娜勃然大怒。

    “起码该让人安静地死吧!”她对着人群喊道。“看什么热闹!叼着烟卷儿!喀喀喀!进人家屋里还戴帽子!......还有一个戴帽子的......,出去!对尸体应该尊重些嘛!”

    咳嗽使她喘不上气来,不过恐吓还是起了作用。看来人们有些怕卡捷琳娜。房客们相继挤回门旁边,不过心里都暗暗有一种奇怪的幸灾乐祸的感觉——这种感觉到处可见,连最亲近的人突遭不幸时人们也难免,没有一人不这样,绝无例外,即使他们心里抱着最真诚的同情和关怀。

    门外有人提到了医院,说不该在楼里扰乱大家的安宁。

    “还不该死呢!”卡捷琳娜喊了一声,刚开门要大发雷霆,在门口撞见了房东阿马利娅太太——她刚听说发生了不幸,便赶来维持秩序。她是个很爱吵闹、脾气乖张的德国女人。

    “哎呀,我的上帝!”她拍了一下手。“你的丈夫醉,马踩。医院送!我是房东!”

    “阿马利娅-路德维戈夫娜!请您想想您在说什么。”卡捷琳娜刚要高傲地开始说(她跟女房东说话总是用高傲的语调,以便使女房东“记住自己的位置”,眼前她也不能不享受这种乐趣)。“阿马利娅-路德维戈夫娜......”

    “我一劳永远地对您说过,不许您叫我阿马利娅-路德维戈夫娜,我的父称4是伊万诺夫娜!”

    “您的父称不是伊万诺夫娜,是路德维戈夫娜,因为我不是像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那种下贱奉承您的人——他正在门外笑呢(门外的确有人在笑着喊:“吵起来啦!”),所以我要永远叫您阿马利娅-路德维戈夫娜,尽管我毫不明白您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称呼。 您自己看到马尔梅拉多夫先生出了什么事,他已奄奄一息。请您马上关上这道门,不要放人进来。让他安静些死吧。否则,请您相信,您的行为明天总督5 就会知道。大人在我当姑娘时就认识我,他也很清楚地记得马尔梅拉多夫先生,曾多次关照过他。谁都知道,马尔梅拉多夫先生有许多朋友和靠山,是他意识到自己不幸的弱点才出于清高离开他们的。不过眼前,”她指着拉斯柯尔尼科夫说,“这位侠义心肠的年轻人在帮助我们,他有钱有势,是马尔梅拉多夫先生童年认识的,请您相信......”

    这番话说的极快,而且越说越快,不过一阵咳嗽打断了她的雄辩。这时奄奄一息的受伤者苏醒过来,呻吟了一声。她跑到他跟前。病人睁开眼睛,还不能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用眼睛打量着站在身边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他吃力地缓慢地喘着,嘴角渗出了血,额头上冒出了汗。没有认出拉斯柯尔尼科夫来,他不安地转动起眼珠来。卡捷琳娜看着他,眼神忧郁而严厉,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我的上帝!他的胸膛全都踩坏了!血,血!”她绝望地说。“必须给他脱掉上衣!稍微翻翻身,马尔梅拉多夫,要是能翻的话。”她对他喊道。

    马尔梅拉多夫认出了她来。

    “神甫!”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卡捷琳娜退到窗前,前额靠到窗框上,绝望地喊道:

    “可诅咒的生活!”

    “神甫!”奄奄一息者沉默片刻又喊了一声。

    “去人啦!”卡捷琳娜对着他喊了一声。他听到了,不再吱声。他用胆怯忧伤的目光寻找着她的眼睛。她又回去站在他的头旁边。他稍微平静下来,但时间不长。他的目光很快就停留在他喜欢的小丽达身上——小丽达站在墙角像什么病发作似的浑身哆嗦着,用稚气的惊讶的眼神凝视着他。

    “啊......啊......”他不安地指着她,想说什么。

    “又怎么啦?”卡捷琳娜喊了一声。

    “光着脚!光着脚!”他咕哝道,用无神的眼睛指着小姑娘的裸露的两只小脚丫儿。

    “住嘴!”卡捷琳娜气恼地喊道。“你自己知道她为什么光脚!”

    “谢天谢地,医生!”拉斯柯尔尼科夫高兴地喊了一声。

    医生进来了,是个利落的小老头儿,德国人。他疑惑地环顾着。他走到患者跟前,号完脉,仔细摸了摸头,在卡捷琳娜的帮助下解开了浸满血水的衬衣,露出了患者的胸膛。胸膛已被马踩得血肉模糊,右侧的几根肋骨已折。左侧,正对着心脏的地方是一大块凶险的黄黑色斑痕,那是被马残忍踢的。医生皱起了眉头。那个警察告诉他,说伤者被车轮卷着在马路上拖了三十多步。

    “奇怪,他怎么还能苏醒过来。”医生低声对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您说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问道。

    “马上会死的。”

    “真是没有任何希望啦?”

    “毫无希望了。他在咽气......。而且他的头部伤势很危险......嗯。大概可以放血......可是......这无济于事。过个五分钟或十分钟肯定要死了。”

    “不过最好还是放血吧!”

    “放吧......。不过,我要提醒您,这丝毫无济于事。”

    这时传来了脚步声,门口的人闪到两旁,门槛上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这是神甫带着备用的圣餐来了。还是在街上的时候,一个警察就去请神甫了。医生把地方让给神甫,并跟他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拉斯柯尔尼科夫请医生再稍等一会儿。医生耸了耸肩膀,留下了。

    人们都退开了。忏悔进行的时间不长,奄奄一息者未必能明白什么。他只能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声音。卡捷琳娜领着丽达,从椅子上抱起小男孩,退到墙角炕炉旁边,跪到地上,让两个孩子也跪到自己面前。小姑娘浑身直哆嗦,小男孩裸露的小膝盖跪在地上,稳重地抬起小手严肃认真地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前额着地磕了一个头,这大概使他特别惬意。卡捷琳娜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她也在祈祷,偶尔正正小男孩身上的衬衣;她跪在那里边祈祷边从五斗橱上拽了一条披肩披到小姑娘过于裸露的肩膀上。这时里屋的门又被一些好奇者推开了。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全楼道的住户都来了,不过没有踏进门槛。只有一根蜡烛头儿照亮着这全部场景。

    这时跑去找姐姐的波莲卡回来了,她迅速地从人群里挤进来。她进来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摘下头巾,用眼睛找到妈妈,走过去说:“马上就到!在街上遇到的!”妈妈让她跪在自己旁边。人群里静静地怯懦地挤过来一个少女。她突然出现在这个充满贫穷、破烂、死亡和绝望的房间里显得极为奇怪。她穿的也是破烂儿;她的衣着是廉价的,可是按照街头口味和她所处的那个特殊世界的规则装扮过的,鲜明而耻辱地暴露着装扮的目的。索尼娅站在门口,没有迈过门槛,茫然失措,懵檬懂懂,忘了自己经过四道手买的在这里极不谐调的花绸连衣裙——这连衣裙有一个极长的可笑的尾巴,用细骨架撑起的极大的钟式裙把整个门都堵住了,忘了锃亮的皮靴和拿在手里夜里毫无用处的遮阳伞,也忘了插着火红羽毛的可笑的圆草帽。在这顶像男孩似的歪戴的草帽下面是一张瘦削苍白的小脸,惊讶得张着嘴,吓得瞪着眼睛。她身材娇小,十七八岁,瘦瘦的,一头金发相当漂亮,浅蓝色眼睛非常秀美。她凝视着病床,凝视着神甫。她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群里的窃窃私语有些词句大概终于传进了她的耳朵。她低下头,迈过门槛,进了房间,不过仍然站在靠门的地方。

    忏悔和授圣餐仪式结束了。卡捷琳娜又走到丈夫的病榻旁边。神甫退开,临走的时候想对卡捷琳娜说几句祝愿和安慰的话。

    “我怎么养活他们?”卡捷琳娜气恼地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指着孩子们问道。

    “上帝是仁慈的,您会得到上帝保佑。”神甫说。

    “哼,上帝仁慈,可是顾不上我们!”

    “这么说是罪过,是罪过啊,太太。”神甫摇着头批评说。

    “难道这不是罪过吗?”卡捷琳娜指着奄奄一息者喊了一声。

    “也许不由自主地造成这场灾难的那些人会同意给您补偿,起码补偿收入...... ”

    “您不理解我!”卡捷琳娜挥了一下手,气恼地喊道。“而且为什么要给补偿呢?他是喝醉了自己钻到马蹄底下的呀。补偿什么收入?他没有收入,他给我们的只是痛苦。他是酒鬼,把什么都喝光了。他偷我们的衣物到酒馆换酒喝,把孩子们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全葬送在酒馆里了。谢天谢地,他要死了!损失会小些!”

    “在这临死前的时刻应该宽恕才是,这么说是罪过,这种情感是极大的罪过!”

    卡捷琳娜在病人身边忙活着,给他拿水喝,替他擦头上的汗和血,帮他正正枕头,跟神甫谈话的时候,只是偶尔转身对着神甫。这时她几乎狂怒地猛然转身对着神甫。

    “哎呀,神甫!说说容易!宽恕!他今天要是不伤成这样,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就会倒头便睡,他只有一件衬衣,而且已破烂不堪,我在天亮前得把他和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在凉水里洗干净晾在窗前以便快些晾干,天一亮就得给他们补衣服——这就是我的一夜!......。还用谈什么宽恕呢!早就宽恕过啦!”

    一阵发自肺脏的可怕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她对着手帕咳完,一手忍痛按着胸口,一手把手帕拿给神甫看。手帕上全是血......

    神甫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马尔梅拉多夫已在做垂死挣扎。卡捷琳娜弯腰看着他,他的眼睛盯着卡捷琳娜的脸,想说什么。他吃力地转动着舌头,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卡捷琳娜明白他是在请她宽恕,立即用命令的口吻对他喊道:

    “别说啦!不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病人沉默了。不过这时他的游移的目光落到了门上,他看到了索尼娅。

    他一直没有看到她,她站在黑暗的墙角里。

    “那是谁?那是谁?”他忽然用嘶哑的声音喘着问道,一脸惊惶神色,恐怖地用眼睛指着站在门口的女儿,竭尽全力要坐起来。

    “躺下!躺——下——下!”卡捷琳娜喊道。

    可是他以非凡的力气用一只手支起了身子。他奇怪地一动不动地看了女儿一会儿,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他从来没有看见她这种打扮。他忽然认出了她来——她受尽欺凌,满脸忧伤,衣着时髦,羞惭难当,温顺地等着跟垂死的父亲诀别。他的脸上呈现出无限的痛苦。

    “索尼娅!女儿!宽恕我!”他喊了一声,想伸手给她,可是身子失去支撑,咕咚一声脸朝地摔到沙发下面。人们急忙过去把他抬起来放回沙发上,可是他已不行了。索尼娅微弱地喊了一声,跑上前去抱住他,一下就呆住了。他在她的怀抱里死了。

    “得到报应了!”卡捷琳娜看着丈夫的尸体喊道。“如今可怎么办呢!我用什么埋葬他!明天我用什么养活孩子们哪?”

    拉斯柯尔尼科夫走到卡捷琳娜跟前。

    “卡捷琳娜太太,”他对她说,“上星期您已故的丈夫对我讲过他的全部生平和各种情况......。请相信,他在讲述里充满了对您的尊敬之情。那晚上我了解了他多么忠于你们全家,他特别敬爱您哪,卡捷琳娜太太,尽管他有不幸的弱点;从那晚上起我们就成了好朋友......。现在请允许我......帮助......对已故的朋友略尽义务。这里是......二十五卢布,好像是,——要是这能对您有所帮助的话,那......我......一句话,我还要来,一定来......也许明天还来......再见!”

    说完,他迅速走出房间,用力挤过聚在门口的人群。不过在人群里,他遇到了派出所长尼科季姆。尼科季姆得知发生不幸以后,想亲自来安排一下。自从在派出所发生那个场面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可是尼科季姆转眼就认出了他来。

    “是您?”他问。

    “死啦。”拉斯柯尔尼科夫答道。“医生来过,神甫来过。一切正常。不要太打搅这可怜的女人啦,她本来就有肺病。劝慰劝慰她吧,如果您能够......您是个好人嘛,我知道......”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含笑补充说。

    “您怎么沾上了血。”尼科季姆在灯光下看到拉斯柯尔尼科夫坎肩上有几个新鲜的血迹。

    “是的,沾上了......我浑身是血!”拉斯柯尔尼科夫神态有些特殊地说完,笑了笑,点了一下头就下楼去了。

    他静静地下着楼梯,热病发作了,但没有意识到,他觉得一种完美的强大的生活猛然涌现在眼前,这种广袤的新感觉就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突然意外地得到赦免一般。6  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回家的神甫追上了他;他跟神甫默默地交换了一个鞠躬,默默地让神甫走在前面。不过下最后几磴楼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追赶他。这是波莲卡,她在他身后跑着叫他:“喂!喂!”

    他转过身来。她跑完最后一个磴儿,停在他面前,站在比他高一磴儿的楼梯上。昏暗的灯光从院子里照进来。拉斯柯尔尼科夫看清了小姑娘瘦削然而美好的小脸蛋儿。小姑娘快活稚气地看着他笑,笑着。她是带着委托来的,看来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委托。

    “您怎么称呼?......还有,您住在哪儿?”她气喘吁吁地匆忙问道。

    他把两手放在她的两肩上,带着一种幸福的神情看着她。他看着她感到那么愉快——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谁叫您来的?”

    “是索尼娅姐姐叫我来的。”小姑娘答道,她笑得更加快活了。

    “我已料到是索尼娅姐姐叫您来的。”

    “妈妈也叫我来。索尼娅姐姐吩咐我来的时候,妈妈也走过来说:‘快跑,波莲卡!’”

    “您喜欢姐姐吗?”

    “我最喜欢的就是她!”波莲卡的语气特别肯定,她的笑容忽然变得更加认真了。

    “您会喜欢我吗?”

    代替回答,他看到小姑娘的脸向他靠过来,她天真地伸着毛茸茸的嘴唇要吻他。忽然她的两条像火柴杆一样细瘦的胳膊紧紧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哭起来,脸越来越紧地贴到他的身上。

    “我心疼爸爸!”她隔了一分钟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用手擦着眼泪说。“如今不幸一件接着一件。”她意外地补充了一句。说话的神态特别郑重,完全是小孩子忽然想要像“大人”似的说话时所极力装出来的样子。

    “爸爸喜欢您吗?”

    “他最喜欢小丽达。”她很认真地继续说,已经不笑了,完全像个大人说话。“他最喜欢她,因为她小,而且还有病;总带糖果给她。他教我们读书,教我语法和神学课。”她自豪地补充说。“妈妈什么也不说,不过我们知道妈妈喜欢这样,爸爸也知道。妈妈还想教我法语,因为我到了该受教育的年龄了。”

    “您会祈祷吗?”

    “嘿,怎么不会呢!我早就会啦;我已经大了嘛。我是在心里祈祷,科利亚和丽达是跟着妈妈出声祈祷。先读《圣母祷词》7 ,接着还读一段祷词:‘上帝,宽恕并祝福姐姐索尼亚吧。’还要诵读一段祷词:‘ 上帝,宽恕并祝福我们的另一个爸爸吧。’因为我们原先的爸爸早死了,这个是我们的第二个爸爸。我们也要为他祈祷。”

    “波莲卡,我的名字叫罗佳,将来也为我祈祷吧!祈祷‘宽恕和祝福你的仆人罗佳’就够了。”

    “我今后一生都要为您祈祷。”小姑娘热烈地说完,忽然又笑起来,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

    拉斯柯尔尼科夫把自己的姓名住址告诉了她,并答应明天一定来。小姑娘十分高兴地回去了。他走到街上的时候已十点多了。五分钟后,他站在刚才看到女人投河的那座桥上。

    “够啦!”他坚决地胜利地说。“滚开,幻影!滚开,虚构的恐惧!滚开,幽灵!......还有生活嘛!难道我现在不是在生活吗?我的生活没有跟老太婆一同结束!愿她在天之灵安息,够啦,老妈妈,安息吧!现在是理智和光明,还有意志,还有力量......主宰一切,现在走着瞧吧!现在我们要较量较量啦!”他勇敢无畏地补充了一句,好像在向一种黑暗力量挑战似的。“我已经同意在咫尺之地也要活下去嘛!

    “......我此刻很虚弱,不过......我的病好像全好了。刚才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会好的嘛。凑巧:波琴科夫楼只有两步远。一定要去拉祖米欣那儿,即使不是两步......打赌让他赢好了!......让他高兴吧,没关系,让他高兴好了!......力量,需要力量:没有力量什么也做不成,而力量是需要用力量取得的,他们不懂得这一点。”他高傲自信地补充了一句,勉强移动着脚步下了桥。高傲和自信每分钟都在增长,下一分钟的他就不是前一分钟的他了。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使他变得如此截然不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像一个抓住稻草的人忽然觉得他“可以活下去,还有生活,他的生活还没有跟老太婆一起死去”。也许他的结论下得过于匆忙,可是他没有想过这一点。

    “我还请人家替罗佳祈祷来着。”他的脑海里忽然闪了一下。“唉,这......准备万一嘛!”——他补充了一句,接着自己也为自己的孩子般的想法笑了。他的心情好极了。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拉祖米欣。波琴科夫楼里已知道了新住户,门房立即给他指明了路线。楼梯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人声鼎沸了。通楼梯的门敞着,屋里传出了喊叫声和争论声。拉祖米欣的房间相当大,参加晚会的有十五个人。拉斯柯尔尼科夫在穿堂儿停下来。屏风后面,房东的两个女仆在忙碌着,她们旁边是两个大茶炊、许多酒瓶子、一些装着从房东厨房里端来的包子和菜肴的盘子碟子。拉斯柯尔尼科夫请人去叫拉祖米欣。拉祖米欣听说高兴得跑了出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喝的非常多。虽然他几乎永远喝不醉,可这次却不知为什么醉得很明显。

    “听着,”拉斯柯尔尼科夫急忙说,“我来只是告诉你打赌你赢了,的确谁也不知道他会发生什么事。进去我办不到:我很虚弱,马上就会摔倒。因此我只说声‘你好再见’,明天到我那儿来......”

    “你知道吗,我送你回去!既然你自己都说你虚弱,那......”

    “客人呢?那个鬈发的是谁,那个刚往这儿看了一眼的人?”

    “他吗?谁知道!大概是叔叔的熟人,也许是自己来的......。我让叔叔照料他们;我叔叔是个极好的人,可惜你现在不能跟他认识。不过,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他们现在顾不上我啦,我自己也需要透透气,因此,老弟,你来的很是时候;再过两分钟,我也许会在里面跟谁打起来,真的!人们在胡说八道......。你想象不出来人们能胡说到什么程度!不过怎么想象不出来呢?我们自己难道不也是胡说八道吗?让他们胡说八道好了:这样以后就不会胡说八道了......。你坐一会儿,我去叫佐西莫夫。”

    佐西莫夫甚至带着贪婪的神情打量着拉斯柯尔尼科夫,他流露出一种特殊的好奇心。他的脸很快就闪现出喜悦的光芒。

    “立即睡觉,”他尽力诊视了患者之后决定说,“睡前吃一包。吃吗?我早就准备了......粉剂。”

    “吃两包也可以。”拉斯柯尔尼科夫答道。

    药面儿马上就服下去了。

    “你亲自送他回去,这很好。”佐西莫夫对拉祖米欣说。“明天怎样,我们会看到;今天是很不错的:跟方才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活到老,学到老......”

    “你知道刚才我跟佐西莫夫出去时他对我嘀咕什么了吗?”拉祖米欣跟拉斯柯尔尼科夫一走到街上就冒出了一句。“我呀,老弟,要对你实话实说,因为他们都是糊涂虫。佐西莫夫吩咐我在路上跟你闲聊,也使你闲聊,然后告诉他,因为他有个想法......认为你......是个疯子或者近似疯子。你想想看!第一,你比他聪明三倍;第二,既然你不是疯子,你对他脑袋里的怪想法就会嗤之以鼻;第三,这个胖子,专业是外科,现在却迷上了精神病。今天你跟扎梅托夫的谈话彻底改变了扎梅托夫的看法。”

    “扎梅托夫全告诉你啦?”

    “全告诉了,他这么做对极啦。我现在全部内情都了解了,扎梅托夫也了解了......。嗯,罗佳,一句话......问题在于......我现在有点儿醉了......。不过这没有关系......问题在于这个想法......你明白吗?`他们的确在心里琢磨过......你明白吗?也就是说,他们谁也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因为这想法太愚蠢太荒唐了,尤其是把这个油漆匠抓起来以后,一切都不攻自破了。可他们为什么是糊涂虫呢?我当时稍稍教训了扎梅托夫一下——老弟,这只能在我们之间说说,请千万别让他看出来你知道此事,连暗示也别暗示;我看出来,他很敏感;那是在路易莎太太酒馆里的时候。不过今天一切都清楚了。主要是所长助理伊里亚!他当时在派出所办公室利用了你的昏厥,他自己后来也感到羞愧;我知道......”

    拉斯柯尔尼科夫贪婪地听着。拉祖米欣醉醺醺地咧咧着。

    “我当时昏厥是因为屋里闷热而且有油漆味。”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解释什么!而且不只是油漆味:你连续病了一个月也有关系。佐西莫夫可以作证!不过这个小孩子现在服输了,你简直想象不出来!他说:‘我连此人的一个小指也不值!”说的是不值你的一个小指。老弟,他有时心是蛮好的。这一课,今天在‘水晶宫’给他上的这一课棒极啦!你起初把他吓了一跳,吓傻了!你几乎使他相信了原先那种荒唐的想法,后来却忽然对他伸出舌头,说:‘喏,怎么,明白啦!’妙极啦!他现在彻底服输了!你真行,对他们就该这样。哎,可惜我没在场!他现在很想见到你。波尔菲里也希望结识你......”

    “啊......连这个......他们为什么把我看成疯子?”

    “没有人把你看成疯子。老弟,我好像对你扯得太多了......。你看到啦,他不久前对你只关心一个问题感到惊讶,现在清楚你为什么关心了。因为了解了全部情况......当时这使你感到气恼,而且跟病搅到了一起......。我呀,老弟,有些醉了,不过谁知道他心里有自己的什么想法......。我说过,他迷上精神病了。你别理......”

    两人沉默了约有半分钟。

    “你听我说,拉祖米欣,”拉斯柯尔尼科夫开口说,“我想直截了当告诉你,我刚到一个死人家里去过,一个官吏死了......我把钱全给了那家......另外,刚刚一个人吻过我,即使我杀了人,她也会......我在那儿还看到另一个姑娘......帽子上插着火红的羽毛......不过我是胡说;我很虚弱,扶我一下......马上就到楼梯......”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拉祖米欣惊慌地问道。

    “头有些晕,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我感到太郁闷,太郁闷!像个女人......真的!瞧,怎么回事?瞧!瞧!”

    “怎么啦?”

    “难道你看不到?我的房间有灯光,瞧见啦?往门缝看...... ”

    他们已经站在女房东门前,只剩下最后一段楼梯,从这儿的确可以看到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小房间里有灯光。

    “奇怪!也许是纳斯塔西娅。”拉祖米欣说。

    “她从来不在这时到我的房间里来,而且她早就睡了,不过......我无所谓!别了!”

    “你怎么啦?我陪你,我们一起进去!”

    “我知道我们会一起进去,可是我想在这里握握你的手,跟你告别。喂,把手给我,别了!”

    “你怎么啦,罗佳?”

    “没有什么,进去吧。你将作为见证人......”

    他们开始上楼梯,拉祖米欣心想也许佐西莫夫是对的。他低声咕哝道:“唉,我胡言乱语把他的情绪弄坏了!”他们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屋里有说话声。

    “怎么回事?”拉祖米欣喊了一声。

    拉斯柯尔尼科夫先抓起了门把手拉门,拉开门就惊呆了。

    妈妈和妹妹坐在他的沙发上,已等他一个半小时了。为什么他丝毫没有想到她们会来,丝毫没想过她们,尽管今天他已再次得到消息说她们已动身,正在路上,马上会到?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她俩已争先恐后地打听过纳斯塔西娅。纳斯塔西娅现在仍然站在她们面前,已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她们。听说他“今天跑了”,她俩吓坏了,有病跑出去,从讲述里可以看出,他一定精神失常!“天哪,他会怎样啊!”她俩哭着,在这等待的一个半小时里受尽了痛苦折磨。

    她们看到拉斯柯尔尼科夫,高兴得狂喊起来。她们扑到他身上。可是他却站在那里像死人一样。一种不堪忍受的愧悔突然涌上心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没有抬手来拥抱她们:他抬不起来。妈妈和妹妹抱着他,吻他,笑着,哭着......。他迈了一步,晃了晃,倒到地板上昏了过去。

    慌张,惊叫,呻吟......。拉祖米欣站在门口,马上跑进屋里,用有力的两臂把病人抱起来,病人转眼间被放在沙发上。

    “没什么,没什么!”拉祖米欣对妈妈和妹妹喊道。“这是昏厥,小事!方才医生说过,他好多了,已完全康复!水!他马上就会苏醒,瞧,醒过来啦!......”

    拉祖米欣抓起杜尼娅的胳膊,拽她弯腰看“他醒过来啦”,险些没把她的胳膊拽脱臼。妈妈和妹妹非常感动,用感激的眼光看着拉祖米欣,就像看上帝一样。她们从纳斯塔西娅嘴里已经得知“这个机灵的小伙子”(普利赫里娅太太当晚跟女儿杜尼娅个别谈话时这么称呼拉祖米欣)在罗佳生病期间对罗佳是多么爱护备至的。

 

 

 

附注:

1。 俄罗斯式炉子,用砖砌的,可以取暖、烤面包等,炉顶上可以睡人,颇似我国的火炕。

2。相当于五等文官。将军可以当省长,她父亲是上校级,所以说“跟省长差不多。只差一步”。

3.帝俄时省或县贵族大会选出的贵族代表,掌管该地区贵族阶层的事务。

4.俄国人一般互相称呼名和父称。所谓父称是由父名加后缀构成,女性的父称所加的后缀是“夫娜”。

5.这里的总督指彼得堡总督,是彼得堡最高军政长官,军政警宪均受其管辖。

6.有研究者指出这里每个细节都寓有深意:被杀的老太婆住在四楼,马尔梅拉多夫一家也住在四楼。拉斯柯尔尼科夫无私地资助马尔梅拉多夫一家之后,走下四层楼的楼梯,象征着他离开了人类苦难的顶峰。下文说神甫赶过他,波莲卡追上他,都象征着他开始走上新生的道路。见斯卡托夫教授主编的《十九世纪俄国文学史(下半叶)》莫斯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360页。

7.陀思妥耶夫斯基记得三岁时每天临睡前保姆带他祈祷:“我们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圣母,保佑我们吧。”他很喜欢这句祷词,后来遇到困难终生都诵读这句祷词,这句祷词也包括在他的孩子们临睡前他跟孩子们诵读的祷词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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