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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都会带糕点来的老太太

(2025-05-15 04:47:54) 下一个

前引,上一篇我写的是被政府分配进洋房居住的老太太,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1012/202505/6026.html

这篇写的,是被政府没收房产的管僚资本家的二太太,自从丈夫去逝,她就独自住在自己先生家的房产的一角。我有很多老太太的故事,允我一个个慢慢道来。

              每月都会带糕点来的老太太

小时候我最盼她来,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总会带来点心——那些甜香软糯的点心,像是一种秘密的奖赏,藏着我童年里最小却最欢喜的期盼。

 

她走进我们家老房子的时候,总是轻轻的,她穿着格子呢子外套,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乱,用一个黑亮的发夹固定在脑后,她不像我祖母裹过小脚,她每次来都穿着亮亮的皮鞋。走路时踩在木地板上“嗒嗒”响,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节奏,像家里的三五牌台钟。

 

她从不两手空空来,总会带点东西,不是给我的,却每次都让我分到一点甜头。

 

她总是轻手轻脚地来,也轻手轻脚地走。和祖母说话时语调低低的,笑的时候嘴角轻轻翘起,但眼里仿佛一直藏着什么没说完的话。

 

她身上总有点茉莉花和爽身粉混合的香气,说话总带点柔软的上海口音,像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她临走时,我总是欢喜地看着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包糕点,有凯司令的奶油蛋糕、杏花楼的枣泥饼、或者老大昌的桂花糕。有时她也会用带有宁波口音的上海话说"倷大阿爷就欢喜吃这种甜食",现在想想,以前的上海糕点每一样都带着上海点心铺特有的那种“旧甜味”。

 

她是我爷爷的堂哥的第二个夫人,爷爷的堂哥,我们叫大爷爷,我们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听说他以前蛮有钱,曾拥有一条石库门弄堂里好几幢房子。我刚上班时,我与妈妈曾经路过,她指着那些房子说,解放前,这几幢都是大爷爷的,大爷爷很喜欢你爸爸。的确,老爸四兄弟,大爷爷就给了我爸及三伯伯俩兄弟一些红木家具。

我猜想,这也是为什么爸爸与三伯伯在大爷爷病逝后,每月贴点从没工作过没有任何收入的她的生活费的原因。

 

大爷爷家的人,儿子能走的,去了香港,大太太及大爷爷一个个病的病,死的死,后来只剩下她一人,她住在大爷爷留下的石库门房子里的一楼,别的几乎都被收了去,只留她一间小间落脚。她每月一次过来看祖母。论年龄,她还比我祖母大几岁,她从不抱怨,说几句体己话,便走。

 

八十年代,大爷爷的儿子从香港回来,他刚去香港时还寄来照片,与姐姐们通信,后来就杳无音信,直到改革开放。听爸妈说,他想要回他父亲的产业,但政府一句话"官僚资本家的财产一律不归还"一下子就堵住了他的嘴,他回去了,又似人间蒸发。

 

后来,她就不再来了。祖母说,她“去世了,走得很安静”。我有点难过,却又觉得,她本来就像一缕旧时光,总归会消失,只留下那点茉莉花香,藏在我记忆最安静的角落。

 

 

身后大山就是我祖父母及她,(我们叫她大阿娘)永久安息的地方,一年四季,翠竹环绕

 

              从山上望向人间

 

她的骨灰,最后落在浙江我祖父祖母埋葬的坟地旁边,我的家人每年祭拜祖父母外也会顺便清理祭拜一下她的坟墓,除了我家,再也无人来过。我记得有一次我清明回国那年,跟着家人去扫墓,看到她的坟头,周围荒草丛生,风吹过坟头,连鸟声都没有。她没孩子、没后人、也没留下一个完整的房子。她的一生,像她每次来的脚步声一样——轻,慢,几乎听不见。

 

但我记得她。

 

我记得那个穿着呢子外套、拎着点心袋子、对我笑着说“侬蛮乖”的老太太。我记得她来时屋里便弥漫起的桂花糕香味,记得她看祖母的眼神里藏着女人对命运的默契。我记得,她不是历史里写的“官僚资本家的小老婆”,而是我童年里,带来一盒甜点与温柔气息的那个人。

 

她住过的那间石库门房子一楼在她逝后就被政府收回,但她的故事,却一直在我记忆的某个安静角落,不动声色地留着。

 

 

听山阴路恒丰里叁个可爱的老人谈"山海经"。上海老居民把面子看得很重的,家家门口弄得像花店,而我就是一个"洋盘",在加拿大,大家拿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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