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年大概三月回一趟上海,算不上特意,也不算频繁。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母亲节那会儿,人已回到加国,祝福也就简化成了一通电话。
“节日快乐呀,姆妈。”我隔着万里空口说道。“好的,谢谢你们啦。自己多注意身体噢。”她在那头轻声答着。然后聊几句山海经似的闲话,我便觉得心意已到,自己也还算个贴心的小棉袄。
儿子大了,懂得在母亲节送我一束花。而我,却从未想到给妈妈也订上一束。可我知道她爱花,特别爱。
别人家的妈妈去菜场拎回的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我妈不是。她小小的个子,怀里常抱着一大盆绿植,走得稳稳当当,像个刚从园艺店“扫货归来”的女侠。她摆花、浇水、修枝的专注劲儿,和那些花园里专业的园丁如出一辙。阳台上摆满了她的宝贝,她一日三次地看它们,就像当年一日三次地看我们。
今年母亲节,我因故临时推迟回国,忽然生出点愧疚,便托国内的闺蜜替我订了一束鲜花,直接送到家门口。想着妈妈收到花的那一刻,应该会小小地惊讶,再小小地得意,嘴上说着“你们不要乱花钱”,手却已经开始翻出最好的花瓶。
母亲节当天一早,闺蜜来信说花已送达。我等着家人群里来一句惊叹或夸赞,可微信群一片安静。不是我家人的风格啊,我正疑惑着,哥哥突然发来消息,说:“我帮你和妹夫订了花给妈妈。”我谢了他,顺口提了一句:“其实我同学也帮我订了一束。”“哎哟,是收到了一束,搞不清是谁送的。想来亲戚朋友该送的都送完了,没想到是你。”
“没想到是你”——这句话,像针一样轻轻扎了我一下。也许是这些年,我真的做得太不够。婆婆的母亲节,我从不曾忘记,每年早早订好花。而对那个生我养我的妈妈,却常常只是一通例行电话,像打卡一般,草草了事。
去年回国,正好看到快递员拎着一束花盒进门。我妈连看都没看名字,边打开边说:“你哥哥送的。”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你哥经常送,他知道我喜欢花。”
那一瞬,我没说什么。但心里有点颤。
前阵子我说想种棵树,妈听得很认真。过了几天,她突然发微信:“桃树不要种。”我一愣:“为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味叮嘱。然后又说:“我给你留了点花籽,回来的时候带走。”我笑着说:“姆妈哎,你让我带种子坐飞机,是想让我上黑名单呀?”
她在那头“哎呀”了一声,带着一点遗憾,一点笑意。那一声“哎呀”,让我突然觉得,我像个事事叮咛的管家婆,而她,反倒像个撒娇的上海小姑娘。
妈妈八十多岁了。可有时候她说话的语气、神态,比她的大女儿还轻柔,有一种撒娇似的“嗲”。人老了,说起话来、做起事来,反倒像个需要小心呵护的孩子。她不再那样能干,却变得让人想靠近、想保护。
母亲节那天,她终究还是收到了我的花。虽然那花一度成了“不明来历之花”,但我相信她一定是笑了的,开心的。
明年吧,我希望亲手把花递到她面前。说一句:“姆妈,母亲节快乐。我保证不种桃树,也不违法入境,只想你开心。”
妈妈十多年前来看我们,还年轻,现在已经不能走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