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韵如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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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蝴蝶夫人

(2019-11-09 06:11:24) 下一个

这些日子,每当晚饭后站在水池前,脑海里马上回荡起同一个旋律,不自觉就跟着哼唱起来,同时眼泪哗哗而下,手下高高堆积的碗碟瞬间变得模糊。"晴朗的一天"是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里的一段巧巧桑的咏叹调。这曲调带着我飞翔,飞回到从前,回到大洋彼岸我那早已消失了的陋居小屋。爸爸那时年轻啊,如果还能唤回他,我愿意放弃此后几十年所有的"辛勤积累", "奋斗果实"。我愿意穿越时空,与他相伴。

爸爸好像奥德赛,年轻时意气风发地去家求学,却中了"时代政治"的魔咒,千辛万苦流落在外,直到42岁时才终于归了家。他兴奋,他高涨。我们的家一直在等着他来振兴,来建设。热爱音乐的他添置了一台电唱机后,每逢去书店,除了浏览他的专业书籍,爸爸还会顺带选回一两张唱片。屋子虽小,却有了音乐悠扬。爸爸对音乐的欣赏和解读仿佛给我们的思想插上了翅膀: 空间的狭促再也无法囚禁我们的身心,所有精神世界的藩篱纷纷应声消融。

"晴朗的一天"是我家收藏的一张木胶唱片上的一首歌。这张唱片是歌唱家张权的作品集,好像以其中的一首"假如我的歌声能飞翔"为片名。我读唱片上的歌曲背景简介,知道了"蝴蝶夫人"的故事。

当年,"蝴蝶夫人"巧巧桑的悲剧没有感动我。我对文艺一向很挑剔,也吝啬,不愿随便廉价自己的泪水。我坚持只有高山流水般的荡气回肠,才能拨动我的心弦。其实不但是巧巧桑,还有茶花女,绣花女,卡门,好像都没能走进我的世界。一个个因痴情而丧命的故事,在今天都是我用来教育女儿的反面教材。

然而,然而此刻,我为什么一次次在巧巧桑的咏叹声中泪流满面? 我好象经历过了同她一样的大喜大悲,就象她对爱情的期盼从升腾到坠落,我在参与挽救父亲生命的过程中多少次被希望带上云端,又旋即被打击拉下地狱。噢,我终于懂得艺术了。艺术远远高过moral of a story,巧巧桑的选择是否明智已经不再重要。艺术超越时代,超越个体,超越情节,所演绎的,是全人类的哭泣。我和巧巧桑的心碎如出一辙。

每天上班,专心工作,一丝不苟。下班了,步出办公室,刚按下电梯钮,泪闸自动开启,然后一路哭到火车站---没有父亲的世界,人流里格外孤独。妹妹电话里说:"怎么一模一样啊?我是热情工作,帮助病人。下班出了诊所,车一启动,我的daily mourning就开始了,每天必演一出。"妈妈拿我俩没办法,就笑着说:"那就权当每日排毒吧!"

又是周五,下了班去公寓接妈妈,带她回家共度周末。路过的地下城大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Life is a balance between holding on and letting go,泪眼婆娑中心有灵犀。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哪些该hold on,哪些该let go。我每每擦干眼泪后总是更加振作。只是另一方面,我似乎也不逼着自己尽快"解脱",好像潜意识里,彻底的解脱就意味着割舍掉一段神圣的感情,我永远不舍。Life is also a balance between joy and sorrow。我要让思念带领我,提醒我,不要忘了怎样去更好地活。在这余生都无法超度的思念之海,我要做只迎风朝阳的蝴蝶,展翅于父亲的生命之光所照耀下的碧蓝晴空。

伴着火车温柔的节奏,舒适的摇晃,我们一路说笑,无视窗外飞驰而过的漆黑一片。妈妈等不及要见大宝小宝了。在鼎沸的车厢里,我和妈妈拉着手,冲着耳,互说对方长胖了。我们的座位下,放着沉甸甸的包裹,又是妈妈新做的点心。表达爱情,我擅语言,妈妈喜美食。

普契尼的旋律婉转柔美,张权的演唱情深缠绵,因为艺术家们的创作,我的思念找到了载体,不再无着无依。想他了,就去听他听过的音乐。我一遍遍听唱,"我的心在跳跃,满腔的热情,像火焰般地燃烧,他这样快活不停地在喊叫在喊叫,我亲爱的小蝴蝶,你快快来到我的怀抱,这声音还和以前一样美好..." 我的前方还会有这样心驰荡漾的时光,我要继续火焰般的燃烧。和巧巧桑不同的是,我是不死的蝴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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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注册很麻烦' 的评论 : 我爸爸也是我们家庭的支柱,一直到生命的终点。我理解你对你父亲钦佩中夹杂的歉疚。每年能回去三个月很好很好了。我们每个人都在尽力保护亲情,年龄越大,越懂得该看重的是什么。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Astrologer07' 的评论 : 亲爱的小星星,每次读到你的音乐篇,我都暗自想,你真是我父亲的知音啊!冥冥之中你我互相喜欢是有原因的。音乐蕴藏了文字所表达不尽的倾诉,是更高层次的情感寄托。

小星星,如果我俩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你对精神纯粹的追求比我更加执着。拥有你的友谊,我没有理由不向善向美。若说温暖,我们之间的给予和得着是互相的,等同的。我无比感恩与你的相遇。
注册很麻烦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思韵如蓝' 的评论 : 谢谢祝福!因为我无能,全靠我爸,他太了不起了,还是我们家庭的支柱。他们在国内请了护工兼保姆照顾我妈及家务事,我爸还要操持家外的事。我一年回去三个月,我哥回去一个月看望,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又很无奈。害怕那天的到来,不但失去了父母,也将失去对那块土地的眷念。
Astrologer07 回复 悄悄话 亲爱的思韵好! 是的,音乐永远是情感最好的载体。我把音乐和你都看作是自己心灵的最好的朋友, 感谢上帝赐予人类这样美好的事物。常常听一些自己熟悉的乐曲,那是我在与老朋友在乐声中重聚;我也常常跑到你这里来读你的文,虽然你有时不在家:),可我还是觉得好温暖!

祝你走出心灵暂时的寒冬,在美妙的歌声中再次找到生活的温暖和阳光!God bless you:)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reemanli01' 的评论 : 自由兄好! 此沧海已非彼沧海,我知天上人间皆好,已然平安。从今以后的想念,都是滋润灵魂的享受,是前行的动力,源泉。
freemanli01 回复 悄悄话 Life is also a balance between joy and sorrow。我要让思念带领我,提醒我,不要忘了怎样去更好地活。在这余生都无法超度的思念之海,我要做只迎风朝阳的蝴蝶,展翅于父亲的生命之光所照耀下的碧蓝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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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又入沧海。。。
freemanli01 回复 悄悄话 人真是这样的,如果自己有极度的幸福,就会对别人(特别是亲人)的不幸非常敏感而产生痛苦。。。
我有时候为了怕那种敏感的痛,就不敢太高兴。。。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亲爱的菲儿,抱你一个! 你也喜欢这首歌呀,想象: 当晴朗的一天,一个女孩登高眺望,欢呼遥远的海面驶来一艘大船...这象不象我们年轻时做梦的样子? 难怪我脑海里老是这个旋律: 父亲和我都爱做梦...

谢菲儿美言,你给了我很多温暖!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疏影浅斜' 的评论 : 感谢疏影的关心,我又能写了,就是走出了,回来了。我以前写过,每当面临痛苦,是颓丧沉沦还是凤凰涅槃,父亲给了我最好的榜样。记得你的"文学城是围城"一文,与你共勉: 不必因为城的狭促而难过。滋养自己的内心,那里的美丽世界可以无垠无尽,就像音乐曾经带我飞翔一样...期待再读到疏影的好文!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看到思韵可以这样坦然地用一篇篇系列文来纪念,来抒怀,刨析自己的情感,回忆自己的心路历程,真是感谢上帝给你这样的恩赐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享,让大家思考,同意下面的博友,这里是城里一道特别的风景。

这首是我的最爱,没有之一,除了流泪,更无法抑制的是它带来的心灵上的震撼。。。
疏影浅斜 回复 悄悄话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哪些该hold on,哪些该let go。” 看到思韵的这句话,就放心了。有这样的父亲,你必是个坚韧的女子,节哀,保重!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梅华书香' 的评论 : 梅华过奖了!父亲对音乐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我则是用音乐寄托对他的思念...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momo_sharon' 的评论 : 墨墨,我是携带着过去来奔向未来。如果丢了过去,我会轻飘空虚,失去定力和方向。:) 你放心,不太痛苦了!:) 我现在更佩服你了,那时你还那么年轻...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林老师好。我们全家都是老师,老师是我最习惯的称呼。:)
我很庆幸在父亲活着的时候,我通过口诉或文字,一次次地向他表白了我对他的感激,仰慕和爱戴。对于父女间的情感交流,我没有留下任何遗憾。谢谢你又读了我的"父亲"系列。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天凉好秋' 的评论 : 好秋也想妈妈了吧?我们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的。我不压抑自己。现在哭过很快就能笑了,真好,时间是神奇的医治,眼泪也是。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东裕德' 的评论 : 我尊敬的东先生,你的真诚,总是让我感动!
梅华书香 回复 悄悄话 好高的艺术造诣!谢谢介绍和分享了!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暖冬cool夏' 的评论 : 问好暖冬姐。带着美好的记忆继续前行是应尽的本分,争取我也能象父亲一样,交一份及格的人生答卷。:)
momo_sharon 回复 悄悄话 我有过相同的经历,不要过多沉浸的回忆中,只会让自己痛苦。
林向田 回复 悄悄话 重读了你的“献给父亲”系列,写得非常好。
天凉好秋 回复 悄悄话 你的文章又让我落泪。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吧,一定不要压抑自己。
东裕德 回复 悄悄话 你的文字,你的情感,美的令人流泪…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读了思韵妹妹的文,看了大家的留言,为想说的,大家都替我说了,思韵妹妹自己也已经悟出更深的道理了。人生就是修行,不断地体验,不断感悟,继续向前。祝福思韵妹妹和你的妈妈安康快乐!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注册很麻烦' 的评论 : 是啊,我现在只有妈妈了,我要把投在爸爸那里的精力全部转给妈妈,让她满满地享受安全感。注册好幸福啊,父母这么长寿。我想那天你会比我容易些: 人都会归去的,他们已经这么"出类拔萃"了!:) 祝福!
注册很麻烦 回复 悄悄话 可以理解!有幸我父母已年过九十,但害怕某一天到来的纠结每天都会纠缠着我,更何况你已在面对。你妈很坚强,还有你妈在会好很多。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清漪园' 的评论 : 园姐周末好。"晴朗的一天"的旋律带给我的,是重温旧日跟父亲在一起时的温馨感觉。父亲的离去让我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渺小,我不再象以前那么去评判艺术人物了。我感谢巧巧桑这样的"弱者",激发了普契尼的灵感,所以今天我才能在婉转悠扬的氛围里缅怀亲人。故事完全不同,情感的呼唤却可以是一样---艺术的感染力就在于此吧。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北佛风光' 的评论 : 谢谢北佛教授的关心。我已经基本走出了伤痛。现在的缅怀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和激励,真的。其实泪是医治的药,我猜眼泪也是女人更健康更长寿更柔韧的源泉。我挺心疼男人有泪不轻弹的,说到这里,我又该心疼爸了...赶紧打住。:)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波城冬日' 的评论 : 冬日,你回来了我好高兴啊!爸爸得病你是最早知道的。我们那时候互相鼓励的情景记忆犹新。我现在能紧紧珍护的,就是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我和妹妹昨天还通话: 好好生活,才是最好的告慰。

祝冬日好姐妹家的伯父伯母平安健康!
清漪园 回复 悄悄话 和思韵不一样的是,我年轻时在看歌剧蝴蝶夫人时泪流满面,为那寻爱而不得的可怜女人,为那凄美婉转的歌喉。如今识尽愁滋味,我不会再因为看一场歌剧而流泪了。但和思韵一样,我为静静地躺在泥土里的父母而一次次地流泪不止,孤独地行走在人群中。。。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多伦多橄榄树' 的评论 : 是吗小树,谢谢啦!如果我的血液里有些浪漫的因子,那都是来自父亲的。
北佛风光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思韵如蓝' 的评论 : “每天上班,专心工作,一丝不苟。下班了,步出办公室,刚按下电梯钮,泪闸自动开启,然后一路哭到火车站---没有父亲的世界,人流里格外孤独。”

思韵对父亲的一片深情, 真的很让人感动。 有父母才有家, 永恒不变的道理。

不过父亲仙逝, 子女还是要尽快走出伤痛过的愉快一些才是。 你老爸的在天之灵, 肯定也希望你幸福愉快, 一直伤心下去会让老爸不放心的。 你是个明白人, 知道其中的道理。

大家都希望你尽快开心愉快起来,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你的文字,也是城里的靓丽风景。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能够正当宣泄情感的,是心理健康的表现。为了继续好好生活,我得关注自己的身心健康啊!:)
波城冬日 回复 悄悄话 感动!你爸爸留给了你们很多精神财富,比如坚韧乐观豁达的性情,比如高雅分清的爱好……,他们永在!
多伦多橄榄树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好浪漫呀
晓青 回复 悄悄话 流泪也是一种宣泄,不是坏事儿。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时间肯定是医治的。我起初的拒不接受,追根求源,甚至懊悔自卑等等不良情绪,都随风而逝了。现在就是很单纯的思念。流泪是很舒服的,洗涤灵魂,之后神清气爽。:)
cxyz 回复 悄悄话 亲人逝去,进入我们无法企及的另外的一个世界, 这在情感上是让人难以承受的,所以想流泪想痛哭就让自己去做吧,像你妈妈说的,也是一种情绪排毒的方式。 时间会治愈一切,给自己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边走边看66' 的评论 : 是的亲爱的边边,我现在泪点低了很多。人世间的各样悲伤我都开始理解了。我不会再说巧巧桑爱上平克尔顿是错误,我只会为她流泪...
思韵如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边走边看66' 的评论 : 边边,谢谢你。你的话总能安慰我。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坚强,现在我想顺其自然了,毕竟,悲伤的强度和爱的强度是相称的。妈妈说,如果说她从容,那可能也是岁月的陶炼更多而已。
边走边看66 回复 悄悄话 当初在歌剧院看《蝴蝶夫人》听到这首歌时就泪流满面,思念都是共通的,无论是情人还是亲人。 有这样的思念也是美好的。 我有感受到思韵的思念,虽然并不那么完全,但也足够让我又一次泪湿。
边走边看66 回复 悄悄话 hold on 和 let go 都顺其自然,不要刻意,交给时间吧。 抱抱
还是你妈妈坚强啊,她是不是本来就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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