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约亮向方智平老师咨询后,开始复习备考。这一来实验的进度明显下降,渐渐引起肖恩的不悦。一年前他从斯里兰卡招来一位女博士后,和当初袁约亮一样卖力,但水平有限。实验室很多方法都是袁约亮建立起来的,女博士需要袁约亮的帮助,肖恩不敢过分挑剔。
一天肖恩把袁约亮叫到他办公室讨论实验进展:“你的RNA胶做了吗?结果如何?”
“还没做呢。这组实验太复杂,需要一步一步核实,一不小心就可能功亏一篑,我争取这周末以前完成。”
“算了,我等不了,基金申请马上就要提交。最近学生们测的骨缝破骨细胞数据不可靠,你把这些玻片全部复核一遍,我的论文里需要这些数据。你手头的实验可以穿插着做。”
袁约亮暗自叫苦,自己争分夺秒挤时间复习,一下子增加这么多工作量,手上的实验还无法停下。肖恩可能故意惩罚自己,这项测量很简单、很枯燥,所以才让学生去做。具体做法是在放大1000倍的显微镜下,统计损伤炎症反应后小鼠头颅骨缝上面破骨细胞数量的变化。
袁约亮抱了一摞不同颜色的玻片盒子放到显微镜旁,每盒可以放一百张玻片。打开最上面黄色的盒子,满满的一盒,袁约亮感觉眼晕、恶心。他无精打采地取出第一张玻片放到显微镜下,一张玻片需要测量、计数近好几十次,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他心里骂那个学生,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搞错。最好先弄清错误的原因,他找出学生测量的记录仔细分析。52次测量的长度累加总和是10115毫微米,相当1.01厘米。他随手拿起玻片一看,恍然大悟,目测就知道这个骨缝的长度只有0.8厘米左右。几十次测量,看似精确,其实导致几十次的误差。
袁约亮想起前不久申报去年的州税,因为能源政策和价格的变化,一项只管一年的临时立法可能让纳税人少交税。他没想到这个税法如此复杂,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弄懂,很多步骤和计算,结果只少交两美元。他恨得牙痒痒,光制定这项法律不知耗费纳税人多少钱,越是复杂的法律越可能是恶法,看似公平周到,其实折腾人。
为了证实自己复杂未必就好,精确未必就准的观点,袁约亮用短尺肉眼测量这个样本骨缝的长度,8.2毫米,然后用显微镜测量,100倍放大而不是1000倍,五个测量数据相加为8088毫微米,相当8.09毫米。他将五个数据人为地一分为十。这一来不仅误差小,而且只需十分之一的时间测量。哈哈,学术造假未必总是不合理,人生像这些玻片盒子一样又变得色彩斑斓。老板若再追加我的工作,我会告诉他还没测完,早着呢。
经过两年的努力袁约亮通过了第一部分的考试,但成绩不太理想。第二部分必须玩命。为了最后冲刺,他把两年五周假期集中在考试前休,提前向老板请了假。不料休假前两天他电邮通知老板,肖恩回邮说根据规定去年的假期作废,只能休两周。无理谎言! 袁约亮仔细阅读过学校相关规定,还给人事部打电话确认过。他气呼呼地去找肖恩澄清,半道又折回,这几周必须心情平静,排除干扰。于是他电邮给人事部再次询问确定学校规定,获得肯定答复。
袁约亮把人事部的确认电邮转给老板后就回家度假,三周后收到肖恩的一封信,他没有拆,单位的电邮也不查看,集中精力学习。
九个小时的考试结束,袁约亮并不感到疲劳,反而很兴奋,明显感觉比第一部分考得好。回到家,他吹着响哨打开卧室门,桌子上老板的那封信首先映入眼帘。他拿起信,正反面仔细看了看,一面猜想会是什么内容。大不了换个地方,博士后跳槽是常事,也不难找到新的位置。
拆开后一读袁约亮气得七窍生烟,不是限期离开,不是解雇,而是开除。更可气的是肖恩还开出条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威胁:鉴于你的工作能力和成绩,我和实验室的同事会大力举荐,帮助你尽快找到新的工作。
王八蛋,老子为你获得重大NIH基金和晋升正教授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放弃了大部分假期,你却如此心狠手辣,利令智昏。如果是解雇而非开除,袁约亮将获得每年工龄一个星期工资的补偿,为省这笔钱肖恩不惜让自己背上开除的黑锅,而且政府规定主动辞职或有过开除不能领取失业金。袁约亮恨不能现在就去找肖恩评理,但冷静一点后开始担心,如果不依肖恩,他肯定会禁止实验室所有的人为自己找工作推荐。
整个晚上袁约亮辗转反侧,更多的问题迫在眉睫,他和儿子的医疗保险没了,万一生病咋办?儿子的赡养费,申请住院医师和各地面试,都需要钱,需要很多钱。第二天早上他下定决心,去学校申诉,不然经济损失太大,即使有老板的推荐,谁又能保证很快找到工作。
申诉过程简单顺利,辞退员工无需理由,但开除必须有充分理由,肖恩不遵守员工休假制度还因此开除袁约亮无疑是错上加错。袁约亮得到所有补偿,包括还没用完的假期,接下来是申请失业救济和找工作。
美国失业金属于雇主支付的保险金,相当工资的一半,可以领二十六周。如果有了临时或计时工作,一周收入高于这个数,保险金停发。若低于这个数,只得到补差,也就是说每周收入与不工作一样,但领取的时间可以超过二十六周直至领满相当十三周工资的金额。经济危机不容易找工作时,国会常通过临时议案,延长领取的时间。在2007年金融危机后,国会数次延长失业金领取时间,总共达两年。
为防止在家干领失业金,政府要求失业者不停地找工作,每周至少有三次与申请工作有关的记录(面试、信函、电话、电邮等)。政策制定者总以为自己聪明,做出一些幼稚的规定。每周象征性地发三个找工作的电邮用不了几分钟,什么也防止不了,规定如同虚设。如果一千多万非法移民都能找到工作,很难想象合法工作者会长久失业。只要放低要求,几乎肯定能找到工作,而不是长期依赖失业金和政府福利。
电话铃响起,医院自动语音通知明天上午牙科门诊。多亏提醒,这几天袁约亮申请失业金、查找工作,都忘了这次预约。
美国绝大部分保健医生和牙医都在私人诊所开业,几年前袁约亮因不满自己的牙医转到牙科医院看病。牙医学院和医学院相邻,看病很方便,以前他不愿去医院看牙主要是担心没有经验的学生做治疗操作。后来听同事说为他们看病的学生都是已经行医后来进修或做专科培训的,还有上级医师把关,可能是照顾医学院的职工,毕竟在同一所大学,有都是行医的。
考前牙医给他杀了牙髓神经,预约明天根管治疗,接下来还要做牙冠。糟糕,已经没有医疗和牙医保险了。
根管治疗700多美元,如果有保险,保险公司有30%左右的折扣,自己出打折后的20%,也就相当100美元左右。而现在自己得出全额700多美元,真倒霉。不治肯定不行,牙齿缺口出的填充只是暂时性的。求医院给折扣,可能性也不大,除非……除非医院治疗有不对之处。有门,每年两次检查,医生没有查出这个问题,应该有责任吧?
根管专科医生是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打麻药前袁约亮请医生看看半年前拍的X片,这颗牙是不是已经能看出问题。他想医生不该骗他,毕竟不是他的责任,而且美国病人有权随时调出病历找人鉴定。
医生从病历袋取出小胶片,插在荧光屏上,仔细看了看:“没有明显的病变。”
“是不是有可疑的地方?”袁约亮不甘心。
“嗯……好像……”
袁约亮来了精神:“要是那时查出龋洞,简单补牙就解决了吧?”
“不好说,光从X片不能下这个结论。”医生显然有了警惕。
袁约亮拿不准赖上医院有多大可能性,如取病历X片去别处鉴定又得花钱。干脆挑明,省一点是一点,于是他说:“我最近失去工作,已经没有保险,支付这么大的费用有困难。我觉得医院有责任,没有及时治疗。能不能减免治疗费?”
“这个……我不能做主,我去请示一下。”医生取下X片放入病历,手拿病历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