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们班于1957年毕业,当时学校极需增加师资以满足不断扩大的学生数量,于是我们班的60个人中,就有30多人留校,担任住院医师或基础课的助教。李碧华被分配到临床外科教研组,而曾经监管她的葛同学被分配到儿科教研组。真是冤家路窄,二人又被安排到同一间寝室里住宿。
50年代医师的生活条件很差,工资也很低。不过,我们都显得很兴奋,因为毕业后能够留校工作算得上是最理想的发展机会了,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美好未来而感到高兴。有一天上午,我在校中路东段靠近解剖楼处,遇见李碧华,她正在和一位从广州中山医学院毕业分配来川医外科工作的年轻男医师愉快地讨论着。当我问起他们为何来解剖楼时,李笑容满面,充满信心地说,临床外科主任交给他们一项崭新的任务,打算开辟临床外科解剖学的新型教学领域。我从她闪闪发光的眼神里,领会到她正在全力以赴,憧憬着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的青春梦想。
上图为一年级全班在办公楼前集合拍摄点名照相。蓝色箭头所指的女生是李碧华同学。(这张珍贵的照片由我的同学沈来龙医师提供,谨致谢忱)
孰料好景不长,到了大跃进年代,大概是1958年底至1959年初,来了一些紧接总路线的交心运动,其中,也包括形形色色的检举偷盗等不法行为的会议。李碧华被葛同学检举偷盗了她的一件毛衣,还把这件毛衣染成别的颜色后使用。这样一来,灭顶之灾终于降临到了李的头上。在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批斗会上,李不得不俯首低头认错检讨。她很坦诚地说,她之所以偷葛的毛衣只是为了报复葛在肃反运动中对她的一系列刁难和冷酷迫害。从李的为人和她的当时经济情况来看,应该不会为一件毛衣而甘愿犯法,背上偷盗之名,更何况被盗者就住在同一间狭小的寝室之内,焉可以身犯险?事实的真相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了,但是不管如何都应该认为,这是当年肃反运动遗留下来的恶果。
一个寒冷冬天的早晨,噩耗传遍全院,李碧华刎颈自杀身亡。我和毕业
分配到同一科室(耳鼻喉科)工作的张士杰怀着悲痛而震惊的心情,一起走
到医院停尸房去向昔日的同学---李碧华告别。她的遗体还安放在一张推床
上,上面盖着白色的床单,推床停留在停尸房外面的空坝上。面对同窗五年
的同学的遗体,不由得悲从中来。不久前还看见过的那张青春焕发的脸庞,
那一双充满希望,憧憬着美好未来的闪闪发光的眼神,突然间全都消失了,
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冰冷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推床上。张士杰用手轻轻掀
起盖在她头上的白布单,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着双眼,左侧颈部有
白色的纱布包着。显然,她是采用她的那只经历过10多年寒窗苦读勤奋抄写
的右手,拿着给病人作手术的锋利刀片,抱着满腔悲愤,在一秒钟里切断了
自己的左颈动脉。可以想象得到在那一瞬间,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左颈动脉切
开处喷出,顷刻之间染红了她的全身和床铺。我再次端详她那紧闭着双眼苍
白毫无血色的脸,那是一张多麽熟悉的脸啊,在课堂里、在校园的操场上、
华西钟楼下、在饭厅里…… 都留下过她娇小的身影和微笑的脸。曾几何
时,仅仅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在解剖楼附近的校中路上,听到她满含喜悦与
兴奋的心情侃侃而谈,现在而今,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神,那些建功立业的憧
憬,那些开拓未来的青春梦想,都悄然无声地随着她那具冰冷的尸体消失
了。我曾经默默地期望过,她也许会和那位从中山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医师通
过工作上的合作建立感情,共同开创美好的未来。她在自杀前的最后几秒钟
可曾想到过那些曾经在生命里出现过的希望和闪光吗?大概没有人可以确切
地揣摩出自杀者在作出决定和执行自杀行为之前的真实思维过程。不过,可
以肯定的一点是:那是极其悲惨而绝望的瞬间。正是:寒窗苦读勤学医,悬
壶济世赤子情。流水落花春光渺,袅袅香魂何处寻。
上图是我们部分同学在校园里合影。在前排站立的女生中带有蓝色星号的是李碧华同学。(这张珍贵的照片由我的同学沈来龙医师提供,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