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人家 (一 )
一, 不打不相识
1. 回老家
文化大革命后期,革命群众对揪走资派之类的事情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大批需要改造的走资派,臭老九之类被送往五七干校。我父母也在被遣送之例。那时我父母刚从牛棚出来,正庆幸死里逃生。再世为人之余,只想远离政治,决定不去五七干校,要求全家下放回农村老家。那年我十三岁,我哥十五岁。
我父母都是本地人。父亲老家离城市有几十里水路。离城那天天气很好,公社派一只乌篷船,两位老乡摇橹撑篙来接我们。趁凉快,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
“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鸟倦飞而知还”, “觉今是而昨非”。伴着吱呀吱呀的摇橹声,住了十几年的城市渐渐远去。对我父母而言,虽然是扫地出门,但在经历了抗战,内战,大大小小的运动,直到文革被揪斗,抄家,关牛棚,甚至几乎送命,种种种种之后,能有一个全家团聚,放回老家的结局,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好结果了。对我们两个孩子而言,这是第一次离开出生地,有点迷茫,但更多的是解脱感,期望到了新的一个地方,不用每天被提醒自己的身份是打被入另册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2. 不打不相识
几十里的水路,船行了一整天,到了地头天已经黑了。记得那晚是好月亮,农村没有电灯,更显得又大又亮。父母在屋里和支书队长说话,哥哥和我就熘出来看看环境。这一熘达,碰上了一群村里的孩子,结果就很顺理成章地打了一架,应了不打不相识的老话。这一架打得很公平,农村的孩子很憨厚,没有以多欺少,也没有车轮战。讲好了只打一架,一对一,由我出战对方阵营中一位比我高大强壮得多的孩子。PK的过程很快,除去瞪眼转圈对峙的时间,身体接触后不到5秒钟我就把他摔倒了(象古龙小说啊)。并不是我比他厉害太多,而是我预先制定的战术。因为一旦进入相持,凭他的力气我必败无疑,所以前5秒钟是我唯一有可能取胜的时区。打完一架以后,就算是自己人了。有点象好汉上梁山,一定要打一架才能入伙排座次,一起大碗喝酒。
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架。记得我在teen年代卷入打架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在文革中,父母进牛棚了,我家两个十来岁的小鬼当家,社会上又很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绵羊也得学会咬人。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而我们呢,就是呲牙咧嘴的叫狗,表面的勇敢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害怕,希望以此吓退别人,保护自己。那一次街道上两群teen对峙,也有点这个味道,没有真打起来。不过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愿嘴上吃亏,不愿装孬种退却!最可怕的是刀子武器都亮出来了。真是“少年狂”,只是这个“少年狂”一点也不诗意,真要动起手来不知道会出多大乱子。千钧一发之际工纠闻讯赶到,把双方武器缴了,赶散了事。此役我和我哥损失不锈钢小洋刀一把,刀把上还有U.S.A.的字样,是父亲的战利品,不知道为什么几次抄家都没给抄走。我俩为此心疼了好几天。N年后,一位成功的商人,当年对方阵营中的一员,来美公干,一起聊起teen时的荒唐事,不胜唏嘘。
另一次印象深刻的打架是在复课闹革命以后。因为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弄堂里的小伙伴们复课几个月后,我们才被允许上学。那天一起注册的大概有一二十位新生,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新学校的面貌,一下子就被老生围上了,煳里煳涂就打了一架。后来知道那是老生故意挑衅,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新生们仓促应战,天时,地利,人和均占下风,大败。完了还被工宣队狠很地教训了一顿,再三提示要我们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反正那一次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