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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红楼缘

(2023-07-04 06:31:12) 下一个

雪地红楼缘

《走出燕园40年---北大77-78级集体回忆》投稿,已被收录。

 

我第一次“读”红楼梦是在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后期在家乡的社办农具厂当学徒的时候。那时红楼梦、金陵春梦等书已经解禁,不过都是内部控制读物。虽说书店里买不到,但私下多有流传,我和青工同伴的集体宿舍里就有这两套书,而且还是新书。说实话,乍一看到有着崭新的封面的新书时,还真有点不习惯。因为从文革开始我看的书都是破破烂烂的,而且包着、糊着一层层的书皮。第一层书皮通常是空白,远看看不出、不打开不知道你在读什么书。第二层皮,如果可能的话,工工整整地抄写着一段革命导师赞扬本书的语录。许多名著,特别是俄国翻译小说,像死灵魂、静静的顿河、安娜卡列琳娜,等等,封皮内都有这样的语录。而且书本身,通常是很旧,缺角残页是常态。有时候因为朋友之间抢书看,甚至会将好好的一本书拆成两份,分别装订好,一人先看上半部,另外一人就先看下半部过过瘾,当然谁先谁后是由猜拳决定的。所以第一次拿到这几本书时,看到崭新的、敞开的封面,真觉得很陌生,又有点感到春天快要到了的暖意。

 

    虽然是解禁了的书,我们还是不敢光明正大地看。特别是在乡下地方,没得理讲,有时候给你贴上一条“和工农兵、贫下中农格格不入”的标签,在招工、上学、参军等关键时刻就可以是一个致命伤。所以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挑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才敢读书。不过有一天我还是大意了。那是一个星期天,住宿舍的工人都回家了。我因为家太远一天回不去,就留在厂里,先把工场整理干净,再把刀具磨快,最后将磨刀石拖平,这些都是学徒要做的事,保证师傅们星期一上班就可以开始工作。一切准备停当,回到宿舍后窗前悠悠闲闲地打开了金陵春梦。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厂长叫我,厂长也是外地人。所以没有回家。领导们平时不经常来青工宿舍,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正从窗前走过。而且从他行走的方向来看没别的去处,前面屋角一拐再一拐就要到宿舍门口了。我急忙把手里的书往四个人合用的衣柜里面一塞,那是我们的藏书处,衣服底下有四本金陵春梦四本红楼梦。抽回手时忽然想起厂长已经看见我在看书了,情急之下又赶紧掏出一本红楼梦,还没来得及坐下厂长已经进门了。看到我手里的红楼梦,眉头一皱,就批评了我几句。还好,厂长对我网开一面,没有上纲上线。只是说此书不适合青少年看,特别是我,学徒工中间的积极分子,要以身作则,注意点影响云云,连书都没有没收。一次小小的危机,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之所以藏金陵春梦而舍红楼是因为金陵春梦里面“反动”的内容太多,又涉及当代人物,危险性比较大,估计厂长一看到书中人物的名字就会没收。而红楼比较古老一点,还有众所周知的伟大领袖对红楼的评论及支持小人物蓝翎李希凡批俞平伯的事。领导要是真的认真起来,我还可以狡辩为理解伟大领袖这一段评论而读书学习等等。

 

无论如何,我的红楼梦处女读就这样“被读”了。封面都没翻开就挨了一顿批评。也算是枉担了一个虚名。

 

*太座插话,下同)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中学读书。我父亲是老师,经常检查我的学习成绩,尤其是数学物理。我学习不敢放松,一直保持在全班第一第二的成绩。心里的小算盘是,只要我成绩领先,爸爸老师就会放任我看一些文艺作品,今古小说。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已近接近尾声,开放的书籍也渐渐地多了。我最喜欢看的古典小说就是红楼梦。)

 

 

第二次接触红楼梦时,我已经是北京大学物理系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那是80年代初,读书的风气已经很盛了,不过同学们大部分读的都是专业书。特别是我们物理系埋头苦读的气氛很浓。大部分同学看书只看专业书,常常听到某某同学已经读完了Jackson的《经典电动力学》(Classical Electrodynamics);某某同学已经将《费曼物理学教程》(The Feynman Lectures on Physics)读到第几册了;做完吉米多维奇数学习题集更有好几位。到了高年级以后大多是外文专业书,中文书也是以专业书为主。记得当年有一位同学参加CUSPEA项目提前毕业去美国留学了,给我留下一本《特殊函数概论》(王竹溪郭敦仁著),我得到后如获至宝,后来带着此书出国读书,一直保存至今。

 

(我们女生也是一样,学习都很认真刻苦。不过生活总是比你们丰富些吧?如果有音乐会,好的展览我们会去听去看。文艺书籍可能比你们读得多一些。)

 

虽然我们年级大部分学生都只读专业书,但也有几位同学既聪明又富有音乐、体育或领导才能,堪称多才多艺的才子。记得有一位带有游戏人间风格的才子,阴阳八卦古今传奇无所不晓,经常捧一把茶壶和同学们神聊,人称“半仙”。还有不止一位同学身在理科却精于写作,写杂文,写诗词,写小说,后来真有几位同学发表了长篇小说,出了诗集,以及其他文集。这几位同学才高独立,从来不屑跟风,在我们系几乎清一色的,当时十分普遍的书呆子型理科学生中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所在宿舍里也有一位文武双全的才子,好古典文学,能吟诗作文,精民乐,会武术,还能使一条比人还高的棍子,虎虎生风。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还跟他学过一两手棍术。因为都是外地同学,星期天在宿舍里偶尔还会聚餐,酒足饭饱之余,他会摆出一套乌龙茶具,按乌龙茶道一步一步制作,招待我们品茶。既然有位文武双全的才子,当然也就有一套红楼梦。我嘛,近朱者赤,也忍不住开始再读红楼梦。

 

    说实话当时我看红楼梦内心深处还是有点负疚感的。这和当年厂长的批评没有关系,而是和当时的学习气氛不符,再加上学习确实紧张,我也不敢花时间认真细读,只是随手翻看。但此书写得实在是精彩,看着看着,不由得被书中的有些情景所吸引,其中就有雪景。

也许是因为我在南方长大,以稀为贵的缘故,我对雪景情有独钟。上大学期间常常喜欢在雪后初晴时去校园踏雪。因此看到“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印象特别深刻。特别是白雪红梅那一段,眼前如画,栩栩欲生。以至于后来看到一些雪中红梅的画,老觉得不过瘾,总觉得画中的几枝梅花太单薄,似乎一定要有一位身披鲜艳红色大氅的人物压阵才配得上这意境。

 

北京的冬天常常下雪,那年冬天也不例外。雪后初晴正好是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去教室楼自修。一个小时后,偶然抬头看到窗外懒懒的阳光照在挂满冰凌的树枝上,晶莹剔透,心中不由得一动,便走出教室散步。漫不经心地随意走着,脑子里还满是跳动的方程字母,突然间一团红影在白雪上跳动,宁同学也在踏雪。

 

(那时候宿舍很挤,无法在宿舍里读书,我们都上图书馆、教室楼读书。图书馆人最多,有一个时期要拿到号,才有座位。但我喜欢去教室楼读书自修,因为进出比较方便,读书累了可以出来散散步。那天雪后初晴,树上的雪刚刚开始融化又冻结成冰凌,阳光经过冰凌形成色散,色彩缤纷,十分好看。)

 

宁同学和我同年级不同班。同为学习委员,有时会在一起开个会什么的,但之前从来没有单独闲聊过。在雪地里巧遇就谈起了雪,谈起了红楼梦。哈!红楼梦,雪,我心中暗自得意,前两天刚看过,有一些片段还记忆犹新。面对穿着红衣,身材高挑的佳人,眼前浮现出书中白雪红梅的画面,情不自禁地想要表现一下,就像鸟儿对着异性跳舞那般。

 

   一谈之下,我大吃一惊,原来才女对红楼梦很熟!再谈两句,我不由得额头上冷汗直冒,才女对红楼梦不仅是很熟,简直是深有研究!不仅看红楼,看红楼研究,还看和红楼体裁相近的其它中外小说,再顺着这个路子谈下去,都快成了比较文学讨论了。虽然她很有风度不愿咄咄逼人,但挥洒之间,已经‘逼’得我汗流浃背,狼狈不堪。要是一个星期前,根本就没法聊下去了。巧的是我在几天前刚好看过红楼,记忆还新。加上是在雪中谈天,我急中生智,不着痕迹地借着周围景色把话题引向我印象较深的雪景,总算应付下来了。不敢说堪堪平手,不过总算没有出丑露乖。虽是败了,却是败而不溃,全身而退了。

 

    (嘿嘿,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初读红楼梦。入学以来很少谈论这种“闲书”,陪我聊聊也好,所以就不拆穿他了。不过听一个没怎么见过雪的人谈雪谈得煞有介事,能有自己的见解,倒也有趣!)

 

这是第一次和宁同学聊天,踏雪论红楼,蛮浪漫的开头,也给了我信心。那时我在学生会学习部当干事,有时候组织活动,请人来讲演等等,我总是借机和才女见个面,提前通知她以便;北京地区有精彩的展览,演出,外国艺术团体来访,搞到门票,总是记着先给她留一张门票。不知道为什么,在北大期间只是给她送票,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出去看电影或其他表演。

 

    一个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我们俩渐渐地越走越近成就了一段佳话,一场姻缘。雪地红楼缘。嘿嘿!

 

感慨之余,得词一首:

(如梦令:二教外雪地红楼缘)

二教树莹狭路,

踏雪论红谈赋。

量子纠缠绵,

对偶感应趋步。

波驻!波驻!

携手生生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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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北大77-78毕业四十周年纪念活动推迟在2023年举行,主题为“归来仍少年”。应景作词贺之。上阙写大学生活, 下阙写和太座相识并一起闯世界。词中有些专有名称不符平仄规则。

迷神引《归来仍年少》

四十归来仍年少,聚首开怀长笑。

当年浩气,辩知求道。

粥学一,球五四,习三教。

电闪法啦第,恩师赵。

光耀伽梨略,有沈老。

夜雪初停,阵阵琼花缭,素地丹梅,红棉袄。

激情共振,动心弦,谐同调。

剑桥风,中州月,孤星照。

携手游天下,环球小。

神飞波行远,宇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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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妈妈 回复 悄悄话 沙发!高兴看到博文上城头,赞赞赞!真是叙红楼,遇知音,成就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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