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五年(辽统和十二年)即公元994年春正月十七,四川叛军首领李顺攻陷成都,接着僭号自称大蜀王。
正月二十二(甲戌),吏部尚书宋琪上书谈论边事,说:“臣不久前担任延州节度判官,经历了五年,所以对边境的事情和部族都很熟悉。党项和吐蕃的风俗大约相类,他们的部族分别有生户和熟户。跟汉人境界相邻的和搬入州城居住的叫熟户,居住在深山和僻远地方的叫生户。王师如果进入夏州境界,应当首先招来和边界相邻的熟户,让他们成为乡异。其中强壮有为的人,可以让他们在官军前头三五十里的地方作为踏白(即开路部队)先行,让步卒多带些弓弩枪矛跟在他们后头;再派三二千人登山侦查巡逻。一旦见到路途平坦宁静,即可传令让兵马上路前进。这样我们就都有严备,保证不会出事。党项人号称小蕃,并非劲敌,就像块鸡肋。如果王师能够出山布阵,那时只需一战,便能将他们全都消灭。但深入敌境则会造成后勤运输的困难,穷追残寇又会遇到窟穴艰深难寻的问题。所以不如在沿边州镇分别派驻重兵,等待他们入境侵渔时,再随时掩杀突击。这样不但可以增强王师的勇气,也足以安宁边塞。又有,臣曾出任西川多年,经历了那里的山川,见识了很多地势优越的要害之处。利州是最关键的咽喉之地,西面就是桔柏江(即桔柏渡,今白龙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离剑门只有一百里,阆州(今四川阆中)在它东南水陆二百多里,西北又能通往白水和清州,是龙州入川的大路。三国时邓艾就在此攻破蜀汉。此外三泉、西县、兴、凤等州,也都是要冲。请陛下挑选有武略的重臣镇守利州。”奏折呈上后,宋太宗令人秘密抄写了他疏奏,让河西兵马都部署李继隆和西川招讨使王继恩参考采用。
左正言兼直昭文馆王禹偁上言说:“臣于淳化二年出任商州团练副使的那些日子,原团练使翟守素曾和臣一同看到朝廷的通报,见到李继迁(即赵保吉)进奉的事情。翟守素曾两次在夏州驻军,很熟悉那里的情况。他跟臣说:‘此贼归降并非由衷,我担心他终究会叛乱。’又说:‘李继迁曾被身边人用暗箭射中,脸上的伤痕还在。’臣自从听了他的这话后,一直记在心里,所以觉得此贼不必力除,自可计取。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希望朝廷晓谕蕃戎,以及李继迁部下被胁迫的士兵,和边境的骁雄之士,多给他们些赏赐和很高的官员资历,让他身边的人心生异志,然后和蕃戎并力对付他。那时李继迁将要不被枭首,就是被生擒。如果担心小蕃力所不及,朝廷则可以派些官军接应他们。何必要苦苦烦劳陛下的睿智谋略,大举派出王师!况且自陕州以西,今年的年景也不好,一旦再让那里的民众去运输军饷,臣恐怕会导致西部的凋残。河北虽然粮食丰登,却必须修缮边防。况且此贼勾结北敌(即辽国),朝廷知道得很清楚。周亚夫所谓的‘击东南而备西北’,指的正是现在。朝廷不可忽视这个小人,而不顾长远的宏图。”
这期间,辽国霸州平民李在宥那年满一百三十三岁。辽圣宗赐给他束帛(捆成一束的五匹布帛,常常用作赏赐)、锦袍、银带,还每月送给他羊肉和酒水,并蠲免他家人的租税。
同时,宋太宗下诏,为诸州能拿出自家谷粟借贷给饥民的人赐予荣誉爵位。正月二十九(辛巳),他又下诏免除两京和诸州淳化三年拖欠的租税。
二月初二(甲申,续通鉴作甲申朔,疑有误),宋太宗才得知成都已经失陷。他召宰相前来,说:“没料到贼势如此猖獗。怎忍心让陇、蜀的百姓陷于生灵涂炭!朕必须部署兵马,早晚要讨平他们。”于是命令少府少监雷有终和监察御史裴庄并为峡路随军转运使,任命工部郎中刘锡和职方员外郎周渭并为峡路西至西川随军转运使;派马步军都军头王杲带兵直趋剑门,崇仪使尹元带兵由峡路进发;全都接受招安使王继恩的节度。有人说裴庄是蜀人,不应再派他入蜀。但宋太宗反而更加倚赖和信任他。
再说,李顺分派数千兵众北攻剑门。剑门才有数百疲惫的官军守卫,但都监西京作坊副使开封人上官正激励士卒奋力抵御敌兵。二月十三(乙未),成都监军供奉官宿翰率领麾下来到剑门,因此和上官正联手,迎击敌兵,击溃了他们,斩首殆尽。李顺的残余部众三百人逃回成都。李顺很气他们扰乱军心,下令将他们全部送到东门外处斩。
当初,朝廷非常担忧剑门栈道的安危。上官正等力战破贼,自此之后剑阁栈道通畅无阻。二月二十二(甲辰),宋太宗任命上官正为剑州刺史兼剑门兵马部署,任命宿翰为昭州刺史。
二月二十四(丙午),宋太宗临幸南御庄观看庄稼。
二月二十七(己酉),因两川盗贼横行,宋太宗改封益王赵元杰为吴王,兼领淮南和镇江节度使。当初,考功郎中姚坦在益王府担任翊善(即辅佐)。他喜欢直谏。益王曾让人修建假山,开销的费用很大。假山落成后,他召来僚属,设宴招待并让他们共观新建的假山。僚属们无不惊叹赞美,只有姚坦单独低着头,看也不看。益王强迫他观赏,姚坦说:“我只见到血山罢了,哪有什么假山!”益王吃惊地问他为什么,姚坦答道:“我还在田舍时,见到州县催促百姓的租税,乡里的胥吏跑到民众的家里,捉捕人家的父子兄弟,将他们送到县里鞭笞,血流满身。这假山都是用百姓的税赋修建的,不是血山又是什么?”当时宋太宗也在修建假山,但尚未落成。有人将姚坦的话转告他,宋太宗说:“如此伤害百姓,朕还要这假山干吗!”当即下令将假山摧毁了。
益王每次有些过失时,姚坦总要尽力规劝改正,所以宫中自益王以下,大家都不喜欢他。益王身边的人于是唆使他称病不上朝。宋太宗每天都派太医去看他,但个把月了也没见好转。宋太宗非常忧虑,便召来益王的乳母入宫打听情况。乳母说:“益王本来没病,都是因为翊善姚坦约束益王的起居,让他行动很不自由。益王很不高兴,因此才落下这病。”宋太宗愤怒地说:“朕挑选端庄正直的士人出任诸王的僚属,自然只是想叫他们辅佐诸王为善而已。如今益王不能采纳他们的规谏,反而又假装生病,想让朕驱逐正人君子,好让自己为所欲为。益王年少,不懂得玩这花样;必定是你们这帮人帮他出的这主意。”于是下令将乳母拖到后园,打了几十下棍杖。宋太宗然后召见姚坦,安慰并劝谕他说:“爱卿身居亲王官属,被一群小人嫉妒,是很不容易的事。爱卿尽管照样坚持原则,不用担心谗言。朕必定不会听他们的。”
同时,宋太宗下令诸路转运司说:“每年你们辖区内诸州转运民租到其他州郡时,通水运的地方应当调用官船运输,不通水运的地方则应当由财政部门支付费用。千万不能烦扰民众转运。”
他还跟宰臣说:“奸佞小人和靠侥幸进身的门路,犹如鼠穴,哪里都能堵塞得住!但只要去掉其中最严重的就行了。近来在纲运方面,篙工和楫师(即船夫)中有些人趁机贩卖私品,但并不妨碍公事。这样的小事一律不用追问,只要到京的官府财产不受侵损就行了。”吕蒙正回答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小人做的那些虚假事情,君子岂能不知道?只要用大度宽容他们,那么政事就都能得到解决。”
二月二十九(辛亥),宋太宗下诏免除剑南东西川和峽路诸州官吏和平民及士卒淳化五年以前拖欠的债务。
三月初三(甲寅),宋太宗下诏给王继恩说:“必须告戒前军,每到一个地方,贼党如果胆敢抗拒王师,即当马上诛杀。然而对那些被胁从作乱但能归顺朝廷的,全都必须释放,并倍加安抚。”
这期间,高丽开始使用辽国的年号。三月初六(丁巳)高丽人派使者到辽国,告诉他们已采用了他们的正统,并请求归还高丽的俘虏和被掠走的人口。辽圣宗答应他们可以花钱赎回,并派崇禄卿萧述管和御史大夫李涴奉诏去抚谕高丽人。
北宋大理评事陈舜封的父亲隶属教坊担任伶官,因犯罪被黥面(脸上刻字)流放到海岛。陈舜封进士及第后出任望江主簿,转运使上言说他精通法律,宰相于是补任他为廷尉的部属。他在奏事时言辞敏捷,举止类似倡优。宋太宗问他是谁的儿子,陈舜封介绍了他父亲的情况。宋太宗说:“此人真是杂类,怎能担任清望官!这都是因为宰相不能为国家淘汰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所导致的。”于是下令改任他为殿直。
宋、亳一带的民众到江、淮之间购买耕牛(续通鉴作“市硃”),但耕牛还没到。宋太宗当时因春雨充足,很担心他们耕稼失时。刚好太子中允武允成献上新制的踏犁,可以用人力运作,不用牛拉。宋太宗马上下令秘书丞陈尧叟等人前往宋州,按照式样制造后发给百姓。民众都十分依赖这农具。
三月十七(戊辰),宋太宗听从负责国子学的李至建议,又恢复国子学为国子监,将讲书改为直讲(《宋史》把这事放在四月初五丙戌)。
当初,投降了契丹的夏州节度使赵保忠(即李继捧)得知王师前来讨伐赵保吉,便先带着他母亲和妻儿,以及士卒和将吏在野外建立壁垒,然后上言,说自已已与赵保吉解除冤仇,并进贡五十匹马,以此请求朝廷罢兵。宋太宗非常愤怒,立即派中使命令本去讨伐赵宝吉的李继隆移兵去攻击赵保忠。这时,李继隆的大兵压在他的境界,而赵保吉又反过来打算对付赵保忠,并于三月二十四(乙亥)夜里带兵袭击他。赵保忠仅仅逃得自身性命,跑进城中。他部队的资产和器用,全都被赵保吉夺走。当初,赵保忠派他的指挥使赵光嗣入朝进贡。赵光嗣向朝廷表示忠诚,所以宋太宗下诏补任他为供奉官,不久又升迁他为礼宾副使。赵光嗣回夏州后,将赵保忠的动静时刻向朝廷奏闻。当赵保忠暗中和赵保吉勾结时,赵光嗣暗中得知这事,于是拿出家财散发给士卒,要他们发誓效忠朝廷。赵保忠被赵保吉袭击逃回夏州州城时,赵光嗣将他拿下,幽禁在另外的地方。三月二十六(丁丑),赵光嗣开门接纳王师,李继隆于是进入夏州,将赵保忠用槛车押送到阙下,并缴获数十万计的牛羊和铠甲。赵保吉带领他的部众逃去。裨将侯延广等人提议杀了赵保忠,并出兵追赶赵保吉。李继隆说:“赵保忠只是桌几上的肉而已,我们应当请示于天子。如今赵保吉逃窜远方,那里是千里荒芜的沙漠,难以运送军饷。我们必须保持军威,用兵持重,不能轻举妄动。”侯延广等人都佩服他考虑得周到。
这期间,交阯郡王黎桓派使者前来东京进贡。
当初,环州百姓和吐蕃人做买卖时,经常欺压他们,有时还发生斗殴和诉讼。官府也不能为吐蕃人作主,所以吐蕃人经常抱怨。当崇仪使柳开出任环州知州时,他下令统一物价,和标准衡量,并逮捕那些欺骗和豪夺吐蕃人的百姓,将他们绳之以法。于是各部族都欣然向往王化。这年春季,朝廷改任他为邠州知州。当时官府调用民工去送军储到环州,很多人已经为此几乎倾家荡产,而转运司又催促他们再次运送。这时,数千民众进入州署号哭上诉,还说:“我们实在力所不及。一定要这样,我们只好死在这里。”柳开当即写信给转运使说:“我近来离开环州,知道那里的粮草可以支撑四年。如今蚕织和农耕正开始忙碌,如果又要百姓运送军储,弄得老幼全都疲弊,牛马也无不困竭。你何必又要害苦了百姓?你如不取消这事,我将立即飞马前往阙下,当面告知主上!”转运使最终把这事取消了。
夏四月初一(壬午),宋太宗下诏说:“所有各地的主要官吏,先前拖欠官府财物;朝廷让巡按大臣以及旁支亲人酌量交纳归还,总数共有四十五万贯、匹、斤、石。现在全部予以蠲除。自今以后,守藏(一般书籍)、掌庾(粮仓)、筦榷(专卖)等部门亏欠的官府财物,必须只由主管官吏及监临官员平均偿还。”
四月初二(癸未),宋太宗让吏部侍郎兼秘书监李至、翰林学士张洎、史馆修撰张佖和范杲一同监修国史。先前,宋太宗跟宰相说:“太祖朝的大事,我们都亲身经历过。如今他的实录中颇有漏略,你们可以召集史官重新修撰。”宰相苏易简回答说:“近日曾委托学士扈蒙修撰国史,但扈蒙生性谦让胆怯,害怕得罪权势,所以回避了很多事情,颇不符合修史需要的直笔。”宋太宗说:“史臣的职责,固然在于善恶必书,无所隐瞒。当年唐玄宗想要烧毁武后史,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不能这么做。让后代清楚那事,也足以作为鉴戒。”他趁机又说:“太祖受命之际,固然并非预先能想得到的。从前曹操和司马仲达,都几十年里一直窥伺朝廷的神器,并先得到九锡;但也都是到了他们过世之后,才有禅让传位的事。太祖尽力于周室,朝廷内外都很清楚。当他登临大宝时,的确并非有意预谋的。当时事情的本末,史官所记的很不完整,遗漏颇多。必须让李至他们另行加以修改编缉。”所以有了这道任命。
四月初三(甲申),赵保忠被生擒的消息抵达朝廷。宋太宗于是下诏任命赵光嗣为夏州团练使,高文岯为绥州团练使;并削去赵保吉所赐姓名,恢复他为李继迁。当初,赵保吉将绥州民众迁徙到平夏,但被高文岯带兵赶走,并带着绥州内附朝廷。所以宋太宗才有这道任命。
宋太宗觉得夏州远在沙漠深处,本来就是奸雄窃据的地方,所以打算摧毁州城,将那里的民众迁徙到银、绥一带,并为此询问宰相有关夏州建置的始末。吕蒙正等人回答说:“当年赫连勃勃僭称大夏,烧砖筑城,把新建城池称作统万,成为关西的祸患。现在如果将它摧毁,那将是万世之利。”四月初四(乙酉,续通鉴误作己酉),宋太宗下诏摧毁夏州故城,将那里的百姓迁徙到绥、银等州,分给他们官府的天地,让地方长吏对他们倍加安抚。
李继隆听说朝廷打算摧毁夏州城,并派他弟弟洛苑使李继和与监军秦翰等人上奏,说朔方是个古镇,也是贼人觊觎的地方;保存了边将就能依赖它破贼。他还请求在银、夏两州南界山中增置卫戍以扼制要冲,还能作为内附朝廷的蕃人部落的屏障,而且能断绝贼兵的粮运。但这两道奏折都没有得到朝廷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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