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系列一：太祖建宋之二：昭义节度使李筠起兵反宋与兵败自焚

显德七年即公元960年正月初三夜里，后周北征大军在陈桥驿发生兵变，拥戴主帅赵匡胤为帝。次日，将领们簇拥着赵匡胤回到东京大梁，然后在崇元殿举行禅代大礼，取代后周恭帝郭宗训为帝，成为史上的宋太祖。

同年即宋建隆元年夏四月初四（癸酉），兼判太常寺窦俨请求，将后周的文舞崇德之舞改为文德之舞，武舞象成之舞改为武功之舞，改乐章十二顺为十二安。这都是为了取“治世之音安以乐”的意思。宋太祖下诏准许。窦俨是兵部侍郎窦仪的弟弟。

铁骑左厢都指挥使王彦升在夜里突然来到宰相王溥的私第，王溥非常惊悸地出来接待。双方坐定后，王彦升说：“我只是在大街巡警累了，顺便到王公这里来醉醉酒而已。”其实王彦升的目的是想勒索钱财。王溥装作不懂他的原意，便置酒招待他，巡回了数行后把他给打发了。次日，王溥秘密向宋太祖奏报此事，宋太祖因此更加厌恶王彦升。四月初八（丁丑），他将王彦升支出朝廷去担任唐州团练使。唐州本来是刺史州，这时才因王彦升的缘故改为团练使州。

这期间，契丹辽人入侵棣州（今山东惠民），刺史河南人何继筠在固安追击打败他们，还缴获战马四百匹。

四月十六（乙酉），宋太祖临幸玉津園，并派使者分别到京城诸门，开粥棚赐给饥民稀粥。次日，他派人去疏通蔡河。

四月，宋太祖赵匡胤加昭义军（潞州）节度使太原人李筠为中书令。使者抵达潞州时，李筠当即就想抗拒朝命。他身边随从恳切劝谏，他这才将使者请进府门，置酒奏乐接待他。不久他又取出后周太祖郭威的画象，悬挂在大厅壁上，对着他痛哭不已。他的宾佐无不惶恐惊惧，告诉使者说：“令公近来嗜酒过度，行为有点失常。希望足下不要怪罪。”北汉主刘钧得知此事后，便将书信放在蜡丸里，派人送给李筠，要和他一同举兵。李筠长子李守节哭着劝谏父亲，但李筠不听。

宋太祖下手诏慰抚李筠，并召李守节出任皇城使。李筠于是派李守节入朝，顺便观察局势。宋太祖召见李守节时，问道：“太子，你怎么来了？”李守节惊恐地跪伏在地，用额头猛击地面，说：“陛下何出此言？这中间必定有人进谗言，挑拨陛下和臣父的关系。”宋太祖说：“朕听说你多次进谏，但你父亲不听，所以派你前来，其实是想借朕的手杀了你而已。你回去转告你父亲：朕尚未成为天子时，任你怎么做都行。朕既然已是天子，你就不能稍微让朕一些吗？”李守节急忙飞马回去转告李筠。李筠于是命令幕府僚佐起草檄文，历数宋太祖的罪行。李筠有三千匹战马，这时他将击鞠球场开辟为阅兵和训练场，日夜谋划起兵抗宋。

四月十四（癸未），李筠拿下监军兼亳州防御使周光逊和闲廄使李廷玉，然后派判官孙孚和牙将刘继冲将他们押送到北汉，向他们表忠并求援。他又派兵袭击泽州（今山西晋城），杀了刺史张福，占据州城。

昭义从事闾丘仲卿劝李筠道：“明公凭一支孤军举事，局势非常危险。虽然想倚赖河东的救援，恐怕未必真能得到他们的兵力。大梁兵甲精锐，我们很难和他们争锋。我看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怀、孟，堵塞虎牢，占据洛邑，然后东向，再和他们争夺天下。这才是上策。”李筠说：“我是周朝宿将，与世宗义同兄弟。禁军的将士，都是我的旧人。他们听说我率军前来，必定会倒戈归附于我。何必担心不能成功！” 儋珪是李筠的爱将，很有勇力，善于用枪；拨汗则是李筠的骏马，能日驰七百里，所以李筠非常自信，因此没采用闾丘仲卿的计策。

四月十七（丙戌），昭义兵变的消息抵达大梁。枢密使吴廷祚向宋太祖进言道：“潞州山多岩险，贼兵如果在那里固守，短时间里还未必容易攻破。然而李筠历来骄矜轻率，又没有谋略，所以陛下应当尽速派兵出击。”四月十九（戊子，《宋史》作五天后即癸巳），宋太祖派禁军大将石守信和高怀德率领前军进讨。宋太祖下敕令给石守信他们说：“千万不要放纵李筠东下太行。必须紧急派兵扼守那里的关隘，那样打败他就绝没问题。”石守信兼领归德军（宋州）节度使。

宋太祖召三司使清河人张美前来，让他负责军需供应。张美说：“怀州刺史大名府人马令琮，早就估计李筠必反。他已经昼夜不停地储备粮草，等待王师的到来。”宋太祖当即下令授马令琮为团练使。宰相范质进言说：“大军北伐，全靠马令琮供应军需，所以不应让他移镇他郡。”宋太祖于是将怀州升格为团练使州，任命马令琮为团练使。

五月初一（己亥），日食。次日，宋太祖命令宣徽南院使昝居润赶赴澶州巡检；并派殿前都点检兼镇宁节度使慕容延钊，和彰德军留后（《宋史》作彰德军节度使）太原人王余斌，率军由东路与石守信和高怀德会合。五月初三（辛丑），宋太祖任命洺州团练使博野人郭进为本州防御使，兼西山巡检，让他防备北汉入侵。

次日，窦俨又呈上太庙舞的曲名。

北汉主刘钧派内园使李弼带着诏书、金帛、骏马去赐给李筠。李筠又派刘继冲前往北汉都城晋阳（即太原），请北汉主举兵南下，自己愿意成为前导。北汉主派使者到辽国（即契丹）请求援兵，但辽师尚未集结。刘继冲陈述了李筠的用意，请求北汉主不必动用契丹兵马。北汉主当天大阅三军，倾动全国的兵力，由自己亲领，准备出兵团柏谷。群臣到汾水为他饯行。左仆射赵华劝谏道：“李筠举事过于轻率，他的事一定不会成功。陛下倾动境内的所有兵力赴援，臣觉得未必行得通。”但北汉主不听。

北汉大军抵达太平驿时，李筠亲自率领昭义官属前来迎接拜谒。北汉主让李筠赞拜不名（谒见君主时不用自称姓名，是一种殊荣），坐在北汉宰相卫融之上，封他为西平王。李筠见到北汉主的仪卫又少又弱，内心很看不起他，又说起自己身受周氏的厚恩，不忍心辜负了他们。而北汉主与后周是世仇，所以他听了李筠的话后也很不高兴。李筠将要回去时，北汉主派宣徽使卢赞去当他的监军，李筠因此更加不满。卢赞曾去见李筠，想跟他商量事情，但李筠却爱理不理。卢赞一怒之下，拂袖而起。北汉主得知卢赞和李筠有矛盾，急忙派卫融到军中调和他们。

李筠留下他的长子李守节守卫上党，自己率众三万南下。五月初五（癸卯），石守信和监军李崇矩等人率军在长平打败李筠的潞军，斩首三千级，接着又攻拔他们的大会寨。次日，宋太祖下诏削夺李筠的所有官爵，并下令诸道加紧进讨。

五月初七（乙巳），辽穆宗耶律述律（也作耶律璟）去拜谒辽太宗耶律德光的怀陵。

五月初八（丙午），宋太祖临幸宰相魏仁浦的宅第，探視他的疾病。

五月十一（己酉），在西京洛阳修建的后周六庙落成。宋太祖命令光禄卿郭玘负责将后周皇室的神主牌位从大梁搬迁到西京。

五月十七（乙卯），忠正节度使兼侍中杨承信来大梁入朝，宋太祖在广政殿设宴给他接风。自此节度使入朝，皇帝在广政殿接风成为惯例。

五月十九（丁巳），宋太祖下诏亲征。他任命枢密使吴廷祚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吕馀庆为副留守，皇弟赵光义为大内都点检。他接着派天平军节度使韩令坤率兵进驻河阳（今河南孟州）。

五月二十一（己未），御驾离开大梁（开封），并于三天后抵达荥阳。西京留守河内人向拱劝宋太祖道：“陛下应当渡过黄河，跨越太行，趁着贼兵尚未集结时攻打他们。如果停留了十来天，那么他们的锋芒就更厉害了。”枢密直学士赵普也进言说：“贼人以为国家新建，未必能够出征。如果我们倍道兼行，掩其不备，那就能一战击溃他们。”宋太祖采纳了他们的建言。

宋太祖亲征时，山路險峻，路上到处都是石头，很难行走。宋太祖率先在马上驼了好几块石头前去铺路，群臣和六军将士也都仿效，结果当天山路就成了平坦大道。

五月二十九（丁卯），石守信和高怀德率军在泽州南面打败李筠的三万多兵马，还擒获河阳节度使范守图，并杀了卢赞及投降的北汉援兵数千人。李筠逃入泽州，闭城自固。次日，王師包围了泽州城。

这月，永安节度使支中人折德扆率军攻破北汉的沙石寨，斩首五百级。折德扆是原后周静难节度使折从阮的儿子。

六月初一（己巳），宋太祖抵达泽州，下令修筑柵寨将州城团团围住。同时，李筠手下的龙捷使王廷魯和吐谷浑留后汾州团练使王全德也率领所部自昭义（上党）前來投降，李筠因此失去了外援。宋太祖于是亲自督军攻城。

六月初五（癸酉），在心宿附近出现一颗赤星。

宋军进攻泽州城，但十来天了都无法攻下。宋太祖召来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蓟人马全义，征求他的意见。马全义请求并力急攻，于是亲自率领敢死队登上城墙。飞矢贯穿他的臂膀，马全义拔了箭镞照样前进奋战。宋太祖亲自率领卫兵继后。六月十三（辛巳），宋军攻克州城。北汉宰相卫融被俘，李筠自焚身死（《宋史传纪》说他赴水死）。

李筠是并州太原人，善于騎射。后唐秦王李从荣掌管六军诸卫时，招募勇士当他的爪牙。李筠带着弓矢求見。李从荣府里有张百斤大弓，府中无人能够挽开。李从荣让李筠试射，李筠拉滿弓后还有余力，并且两发皆中。李从荣因此让他隶属自己的麾下。李从荣出事时，李筠骑马跟从他到天津桥，射杀了十多人。但他知道大事已去，只好弃马逃去。后唐末帝清泰初年，他应募成为內殿直，不久升迁控鶴指揮使。

后晋开运末年，契丹侵犯汴京，他们的大将赵延寿听说李筠异常骁勇，便召他前来，安置在自己帳下。当辽太宗耶律德光北归，病死在栾城时，赵延寿在常山被契丹永康王耶律阮（即后来的辽世宗）关押。契丹当时有数万部众。永康王劫掠了常山后北去，留下耶律解里（即麻荅）守卫常山。解里手下只有二千骑兵，他又分派別部首領杨袞带领一千骑兵去劫掠邢、洺一带。被契丹劫持过来的后晋士大夫大多都在城中，所以契丹人和汉人杂居。解里生性贪婪专恣，自己养尊处优，却削减汉人士兵的口粮，所以汉人都得忍饥挨饿，面有菜色。李筠利用汉人的怨恨，暗中和王蕘、石公霸、何福进等人密谋，定于闰七月二十九日，趁着契丹守门人吃早饭时，撞击寺钟作信号，相率着占领兵库，接着焚烧牙门，然后大声号召汉人市民，併力出击契丹人。契丹兵众大惊失色，急忙由北门逃走。解里催促族人在野外布列阵容，次日率领他们入城力战。当时后晋士卒都在城里抢掠百姓，唯有控鹤一军和市民拚死抵御，死伤惨重。午后，城外的一千多汉人听说契丹人奔败，纷纷拿起兵器跑到契丹人的车马那里，想趁火打劫。守卫车马的契丹人急忙进城求救告，解里只好出来带着族人跑了。

当初，李筠主谋，要和后晋诸将同力驱逐契丹人，但控鹤左廂都校白再荣首先躲了起来，不敢回应。李筠拔出佩刀冲进幕府，拉着他的臂膀将他拖了出来。白再榮不得已，只好同意，其他将领也就相继前来。契丹人离去后，城里百姓也死了二千多人。诸将互相吹嘘自己的功劳，李筠于是请来前宰相冯道，请他暂时代理节度使事务。冯道说：“我只能负责向朝廷奏事而已，留后事务还必须由功臣担任。”冯道担心诸将因为争功而再次混乱，便提议让当时军职最高的白再榮出任留后，人心这才安定。但是这场战役，李筠功劳最大。他还当即向后汉高祖表忠，并让儿子入朝。后汉高祖深为赞赏，并因为控鹤军孤军力战，对他们特加厚赏，正式授任白再荣为留后，李筠为博州刺史。但李筠因奖賞菲薄而很不高兴。

郭威（即后来的后周太祖）出镇大名府（邺都）时，上表奏请李筠为先锋指挥使，又为北面缘边巡检。郭威起兵入汴时，李筠和大将郭崇威（即后来的郭崇）跟从他，与兖州帅慕容彥超在留子陂交战，结果慕容彥超战败東奔。广顺初年，李筠代理滑州，很快就正拜义成军节度使，并在数月后改任彰德军（相州）节度使。北汉主刘崇入侵晋州时，枢密使王峻率军前往抗拒。李筠也请求带兵西征，得到后周太祖的褒扬。他又请求蠲免黃泽官的商稅，朝廷也准奏。后周太祖亲征兗州，凯旋归来经过濮州时，李筠前来朝见，并献马给太祖。太祖赐给他一袭官衣和一条金带。他跟从太祖到了澶州，太祖宴请他后让他回镇。当太祖召潞州节度使常思入朝时，任命李筠代理潞州府事。常思改任宋亳节度使后，太祖就正式任命李筠为昭义节度使。广顺三年（953），朝廷加他为检校太傅。当時王峻兼任节度使，太祖觉得李筠及大将王殷和何福进都是创业佐命功臣，所以均给他们加恩。显德初年，太祖亲自到南郊祭天后，加李筠为同平章事。

世宗即位后，北汉入侵。北汉大将张晖率领先锋自团柏谷进驻梁侯驿，并攻打和劫掠后周的城堡营柵，所到之处全都被烧毁殆尽。李筠派护军穆令均率领两千步騎抵御。穆令均进驻太平驿，那里位处潞州东南八十里。由于没安排侦查和岗哨，结果张晖在凌晨突然率军前来。潞兵急忙披甲上马，张晖于是假装退却。潞兵追击，结果陷入重围。穆令均且战且退，步卒投降北汉的有数百人，手下的骑兵也剩下不到百人，其余部众则退保潞州。世宗接着率军亲征，降服了北汉的沁州，然后命令李筠率领沁州的行营兵马奔赴太原。当时大将符彥卿卫戍忻口，抗拒契丹援兵。他请求朝廷增兵，世宗于是下诏派李筠和张永德率领三千骑兵去增援。到那里后，李筠派偏师绕到契丹背后，奋勇出击，将他们赶走了。撤军回来后，世宗加他为兼侍中。

显德二年（955），李筠率军在榆社打败北汉，擒获并将安濬和康超等七十多人。显德三年，李筠派行军司马范守图率军进入辽州地界，杀了北汉士兵三百多人，还擒获几名小校献给朝廷。显德四年，他又派范守图进入河东境界，降服了两座营寨。显德五年，李筠亲自率军进入石会关，攻破北汉军六座营寨。那年冬季，他又攻破辽州的长清寨，生擒北汉磁州刺史李戴兴献给朝廷。很快他又在边境打败北汉军，斩首三百余级。显德六年，他攻克辽州，擒获刺史張丕旦等二百四十五人，献给朝廷。李筠在镇擅自使用本归朝廷的租赋，还收罗亡命之徒。他曾因为私忿擅自囚禁监军使。世宗虽然内心有点受不了他，但也只是下诏责备而已。恭帝即位后，加他为检校太尉。那年秋季，他命令裨将刘继忠带兵和吐谷浑人一道进入北汉境内，平定了贾家寨，斩首百余级，还得到了很多牛羊，然后凯旋而归。

李筠后来起兵抗拒宋太祖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宋史》只记载了三位后周将相，而李筠是其中之一。

李筠性格虽然暴躁，但事奉母亲非常孝敬。他每次暴怒而要杀人时，他母亲总会从屏风后呼喊李筠，李筠也总是马上赶到她面前。他母亲会说：“听说将军要杀人，能赦免他吗？可以为我们添福的。”李筠也会当场释放了那人。李筠多少有点知书，也喜欢开玩笑。他最初名叫李榮，为避周世宗郭荣的名讳，所以改名。即将改名时，有人建议他改名“筠”，李筠口中念道：“李筠，李筠，玉帛云乎哉。”听说的人都觉得好笑。

李筠有个爱妾刘氏，跟随他在泽州。当城陷在即时，刘氏问李筠道：“城中有多少健马？”李筠说：“干嘛问这？”刘氏说：“孤城非常危蹙，城破就在旦夕。今天如果真能得到几匹骏马，就能带着心腹将领突围，去退保昭义，再向河东求援。这总比坐而待毙好吧？”李筠觉得有理，便召身边随从前来商议，发现好马还有千余匹。当晚准备突围时，有人跟李筠说：“今天大家在帐前商量，都说会一心一意跟从主公。但一旦出逃，就很难说了。一旦他们劫持了主公跑去请赏，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李筠犹豫不决，所以当晚没走。次日城陷，李筠将要自焚时，刘氏想跟他一道赴死。李筠因她有身孕，叫他赶快逃跑。后来他儿子李守节找到了刘氏，她果然为李家生了个儿子。李守节字得臣，最初补任东头供奉官。广顺中年，他曾因心疾趁醉击杀了一只供御用的白鶻。李筠上表待罪，后周太祖下诏赦免了他。李守节经四迁官至皇城使，历任單、济二州团练使。归降北宋后，他于乾德六年（968）出掌辽州。开宝三年（970），他改任和州团练使，翌年就去世了，时年三十三岁。他没有后裔，以刘氏所生的弟弟为嗣。这些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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