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六年即公元959年二月初一(丙子),后周世宗郭荣命令枢密使王朴前往河阴去视察河堤,并在汴水入河口修建斗门。
二月初五(庚辰,通鉴作两天后即壬午),世宗命令侍卫都指挥使韩通和宣徽南院使吴廷祚,征用徐、宿、宋、单等州的数万民工去疏通汴河。二月初九(甲申),世宗又命令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负责自大梁城东将汴水引导进入蔡水,用以打通陈、颍二州的漕运;他又命令步军都指挥使袁彦负责疏通五丈渠,使它往东流经定陶,进入济水及梁山泊,用以打通青、郓一带的漕运。朝廷为此征用了京畿内及滑、亳二州的数千民工从事这一工程。
二月初十(乙酉),世宗下诏,让诸道一应差摄官(即暂时代理官)各取常官的一半俸禄(不知是否以前的差摄官不领俸禄)。次日,他任命尚书兵部侍郎陶穀为尚书吏部侍郎,照兼翰林学士承旨。他还根据两浙节度使钱弘俶的请求,下诏将湖州升格为节度镇,命名为宣德军,任命湖州刺史钱弘偡为湖州节度使,
二月十二(丁亥),开封府上奏,说原来必须征收租赋的田亩有十万二千多顷,如今经过检核落实,发现多出四万二千余顷。世宗下敕减免其中三万八千顷。诸州派去落实田亩的行苗使回来后,也上奏说发现多出的田亩;世宗也照开封府的办法予以减免。
这期间,淮南发生饥荒,世宗下令借贷粮食给灾民。有人说:“百姓非常贫穷,恐怕到时无法偿还。”世宗说:“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哪有儿子处境艰难而父亲不想法解救的道理!哪里一定要他们偿还!”
二月二十六(辛丑),世宗临幸迎春苑。二月二十九(甲辰),右补阙王德成因举荐的官员不胜任而被贬为右赞善大夫。世宗还下诏,赐给诸道州府不同数量的所需粮草。
三月十五(庚申),枢密使王朴病故。王朴字文伯,是东平人,他父亲王序因王朴而富贵,被追赠为左谏议大夫。王朴幼年时就机敏聪慧,十分好学,善于写文章。后汉乾祐中年,他进士及第,最初担任校书郎,依附枢密使杨邠,寄居在杨邠的府第。当时后汉逐渐混乱,大臣互相交恶。王朴估计后汉一定会危亡,因此告假东归。没多久,李业等人果然开始作乱,杀害了杨邠等人的三族。杨邠门下的宾客大多也都遇害,而王朴独自得以免祸。后周初年,郭荣(即后来的后周世宗)出镇澶渊,朝廷任命王朴为他的记室。当郭荣成为开封尹时,朝廷拜他为右拾遗兼开封府推官。世宗嗣位后,授他为比部郎中,赐给紫色官服。显德二年(955)夏,世宗命令朝廷的二十多位文官,各自撰写一篇策论,以试他们的才干。当时王朴献上《平边策》(前面已经细说,就不追述了),详尽分析了时势,提出先进攻南唐的战略方案。世宗览奏后,更加看重他的才器和见识,没多久就升迁他为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当初,世宗以英武自任,喜欢谈论天下大事,经常为唐僖宗广明之后(即黄巢之乱),中国日益穷蹙的现实感到愤慨。又遇上累朝多事,许多割据的地方尚未收复,因此他慨然有征服天下的雄心大志。然而位居高位的大臣大多不理解他的意旨,唯有王朴神气严峻,性格刚决有断,他的所有谋画都打动世宗的心意,因此很快就得到提拔重用。世宗不久就拜他为左散骑常侍,出任端明殿学士,照知京兆府事。当时,朝廷刚开始拓广京城,王朴奉命经营此事,凡是大街小巷的宽窄大小,全由他独具匠心,当场决定。当世宗南征时,任命王朴为东京副留守。御驾凯旋还京后,他改任户部侍郎兼枢密副使,没多久就升迁枢密使和检校太保。不久,他因母亲去世丁忧离职,但世宗很快就起复(中止服丧)他出任本官。显德四年(959)冬,世宗再次临幸淮河流域时,又让王朴兼任东京留守,京邑的政务全都允许他便宜行事。当世宗回京时,都下非常整肃安宁。《默记》曾引用《闲谈录》的一个故事,说王朴性格刚烈,大臣和藩镇都很怕他。世宗收复淮南期间,让王朴留守东京。当时因街巷狭隘,王朴令人拆迁。因一名乡校办事弛缓,王朴在大街上将他背部鞭打了几十下。那人后来忿然地私下抱怨道:“我是个宣补的乡虞候,他怎能如此对待。”王朴风闻此言后,马上命令身边随从将他捉来,当场在马前杀了他。世宗得知此事后,笑着跟近臣说:“这真是个大愚人。怎敢在王朴面前自夸什么宣补乡虞候。他真是该死。”
这年三月,世宗派王朴到汴口(汴水黄河入口处)修建斗门。他按期完工后回归朝廷。当天,王朴经过前司空李穀的宅第,便进去拜访他。在交谈之际,他突然发病,仆倒在座上。仆人急忙将他抬回到自己的宅第,过了一晚王朴就死了,时年才四十五岁。王朴在世宗朝,负责制礼作乐,考定声律,明正星历,修缮刑统,真是做到百废俱起。后周攻取三关,收复淮南,也都是王朴的谋略。然而他侍奉世宗才四年而已。如果他活得更久些,他的贡献将更无法估量。世宗得知他的死讯时非常惊骇,马上亲临他的宅第。到他的灵柩前,世宗拿着玉钺(代表王权的玉制斧钺)敲打地面,就这样情不自禁地恸哭了四次。他给王朴家人的丧礼赠赙之类,全都加等,并下优诏追赠他为侍中。世宗还召见王朴的几个孤儿,任命他长子王侁为东头供奉官。
王朴生性敏锐,然而太过刚烈。每次在大廷广众之中,他总是正色高谈,没人敢冒犯他的锋芒,所以时人虽然佩服他随机应变的能力,却对他没有多少赞誉。他除了笔述之外,还涉猎广泛;至如星纬声律,他也无不通晓其中的精妙。他编撰的《大周钦天历》及《律准》都刊行于世。
根据《默记》,世宗曾在禁中修建一座功臣阁,里面有当时大臣诸如李榖和郑仁诲等人的画像。宋太祖赵匡胤即位后,一天他经过功臣阁时,风把门吹开一半,正好和王朴的画象相对。宋太祖望见后,马上耸然而立,整理了自己的御袍和襟带,弯着腰对画像鞠躬。身边的侍从问道:“陛下贵为天子,而对方不过是前朝大臣,何必如此过礼?”宋太祖用手指着自己的御袍说:“此人若在,朕得不到此袍。”对王朴竟然如此敬畏。《五代史阙文》则记载了这个故事:王朴与魏仁浦同为枢密使时,赵匡胤已掌管禁兵。一天,有个殿直骑马误冲了赵匡胤的导从。赵匡胤亲自到枢密院,告那殿直的无礼。魏仁浦让宣徽院调查此事。王朴跟赵匡胤说:“太尉名位虽高,却还没有使相(平章事)的头衔。殿直是宫廷内臣,与太尉平肩事奉君主。何况太尉还带有职责,所以不宜如此。”赵匡胤只好唯唯喏喏地出去了。《旧五代史》的史臣注解说,王朴的行事流传人口的很多,而正史记载的有限。他听说在重修《太祖实录》时,从《李榖传》中见到不少王朴的轶事,所以填充了些比较重要的。宋太祖和宋太宗在位时,总是称道王朴有上辅的才器。
王朴死后四天即三月十九(甲子),世宗下诏,说因为北面边境尚未收复,定于本月内巡幸沧州。
世宗即将前往沧州时,命令义武节度使孙行友负责捍卫西山路。他任命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代理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任命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为副使;任命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部署。他还命令诸将各领马步诸军及战舰赶赴沧州。三月二十二(丁卯),世宗命令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等人率领水陆两军先行。
三月二十四(己巳),濠州上奏,说下属钟离县饿死了五百九十四个饥民。
三月二十八(癸酉),世宗下诏说:“诸道州牧郡守,每次有所任命或移镇时,朝廷都会特降制书,何必还要使用铜鱼符契。现在下令诸道交纳铜鱼,必须予以废除。”次日,御驾离开京师。
夏四月十五(庚寅),韩通上奏,说他自沧州修治水道进入契丹境内,并在乾宁军南面扎营,修补损坏的堤防,并开通三十六个口岸,打开前往瀛、莫二州的通道。
次日,世宗抵达沧州,任命前左谏议大夫薛居正为刑部侍郎。当天他就率领步骑数万从沧州开拔,直趋契丹边境。河北的州县,除了御驾经过的地方,民间都不知道世宗亲征的事。第二天即四月十七(壬辰),世宗抵达乾宁军。契丹宁州刺史王洪在州城投降。
四月二十(乙未),世宗大规模动员水军,分别命令诸将率领水陆两军并进。他任命韩通为陆路都部署,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四月二十二(丁酉),世宗乘坐御驾龙舟沿河而北,战舰连绵数十里。两天后,大军抵达独流口,逆流而西。四月二十六(辛丑),大军抵达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延辉在关城投降。
自此以西,水路逐渐变得狭隘,大战舰无法通行,所以水师难以继续前进。世宗只好放弃战舰,登岸在陆地行走。四月二十七(壬寅),世宗在野外宿营过夜。当时世宗先期而至,大军尚未集结,跟随御驾的士兵不到一旅,扈从的百官无不恐惧,而胡人的骑兵接连成群地出现在附近。幸赖赵匡胤率领禁卫骑士护卫乘舆,胡骑所以不敢靠近。
四月二十八(癸卯),赵匡胤率军先到了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举城投降。世宗因此进入瓦桥关。姚内斌是平州人,世宗后来任命他为汝州刺史。次日,契丹莫州刺史刘楚信在州城投降。
五月初一(乙巳),世宗停留在瓦桥关。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和天平节度使李重进等诸将相继来到世宗的行宫,契丹的瀛州刺史高彦晖也在州城归顺后周。高彦晖是蓟州人。因此瓦桥关南部全部被后周占领。世宗共得到三个州和十七个县,以及一万八千三百六十个人口。这次北征,王师数万大军,没发一个箭矢,边界城邑全都望风归顺。
五月初二(丙午),世宗在行宫宴请诸将,商议要攻取幽州。诸将都说:“陛下离开京师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已经夺取了燕南之地。这是几代人都罕见的大功。如今胡虏骑兵都集聚在幽州北面,陛下不宜深入。”世宗听了很不高兴。当天,他催促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率先进发,去占据固安。世宗亲自来到安阳河边,下令修建桥梁。当时已经日暮,世宗只好回到瓦桥关。那晚,他感到身体不适,继续北征的计划只好作罢。这期间,契丹主辽穆宗派使者日驰七百里赶到晋阳,命令北汉主刘钧派兵骚扰后周边境。后来他听说世宗南归,北汉主也就罢兵撤回。
五月初四(戊申),定州节度使孙行友上奏,说他攻下易州,生擒刺史李在钦献上。世宗将他在军市斩首。
次日,世宗将瓦桥关升格为雄州(今河北雄县),割出容城和归义二县隶属雄州;将益津关升格为霸州,割出文安和大城二县隶属霸州。他还征用滨、棣一带的数千民工去修筑霸州城池,命令韩通监督该工程。当天,先锋都指挥使张藏英在瓦桥关北面打败数百契丹骑兵,并攻下固安县。
五月初六(庚戌),世宗派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率军出了土门,进入河东地界。
五月初七(辛亥),世宗任命侍卫马步都指挥使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义成节度留后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各自带领所部兵马卫戍两地。
次日,世宗离开雄州,南归还京。同时,泉州节度使留从效派别驾王禹锡带着进贡来到行在。世宗因泉州原来向南唐称臣,而南唐主李景刚归顺朝廷,所以不想夺走他的属藩,便只是赐给他一道诏书褒美一番而已。
五月二十三(丁卯),西京上奏,说退休的太常卿致仕司徒诩去世。司徒诩字德普,是清河郡人,他父亲司徒伦曾任本郡督邮,以清白著称。司徒诩少年时就喜好读书,精通《五经》大义,二十岁弱冠时应乡举,但没有中举。李嗣源(即后来的后唐明宗)出镇邢台时,司徒诩前往谒见,很得李嗣源的礼遇,被任命为试吏,到邯郸办事。他接着历任永年和项城县令,任上都有能干的名声。长兴初年,李从珂(即后来的后唐末帝)出镇河中,奏请司徒诩为从事。没多久,朝廷征他入朝官拜左补阙和史馆修撰。明宗儿子秦王李从荣开设幕府时,朝廷任命司徒诩为户部员外郎兼河南府判官。秦王遇害后,他按照惯例被贬为宁州司马。清泰初年,他入朝成为兵部员外郎。晋高祖即位后,改任他为刑部郎中兼度支判官和枢密直学士。他接着由兵部郎中升迁左谏议大夫和给事中,还出任集贤殿学士判院事,后转左散骑常侍兼工部侍郎,并历知许、齐、亳三州事。后汉初年,朝廷任命他为礼部侍郎,先后共三次主持贡举。他自此从礼部贰卿(即尚书之下的侍郎),不到数年间,就遍历台司六曹,由吏部侍郎官拜太子宾客。世宗即位后,授他为太常卿。当时世宗留意于宫廷雅乐,提议要考正音律,而司徒诩为足疾所苦,经常告假;所以世宗便命令他以本官退休致仕。这时他在洛阳的私第病故,终年六十六岁。世宗追赠他为工部尚书。
司徒诩善于谈论,生性嗜酒,喜爱宾客,也相信佛教。后汉乾祐中年,他曾奉诏出使吴越。他航海前往,到了渤海中时,看到水色如墨。船夫说:“这下头就是龙宫。”司徒诩于是点了一炷香念祷说:“龙宫不需要珍宝。待我返航那天,将用金篆佛书一帙,当作给龙贡的献礼。”回航时又经过那地方,他果然将一函佛经投进海中。很快他就听到船下一片喧嚣,似乎是和尚念经和丝竹的声音。船夫说:“这是龙王派人呢来迎取先生的佛经。”同船的百余人都知道这事,无不感叹惊讶。
五月二十五(己巳),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上奏,说他在百井打败北汉贼兵,斩首二千级。
五月三十(甲戌),世宗自雄州回到大梁(开封)。根据《却扫编》,世宗北征,因生病归来,到了澶渊(今河南濮阳)时停留不进。那时即使是来探病的宰辅近臣都见不到他,因此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十分恐惧。当时张永德任澶州节度使。他是后周太祖的女婿,因是近亲的缘故,独独可以进入世宗的卧内。于是群臣让张永德向世宗进言说:“天下尚未平定,国家的根本(即京师)十分空虚,四方诸侯巴不得京师发生事变。如今澶、汴相去不远,主上不如尽速回归,好安定民心。因为一时的疲劳而一直在这里拖延,如果有什么万一,那么宗庙该怎么办!”张永德也觉得有理,便找机会劝告了世宗。世宗问道:“谁指使你来说这番话的?”张永德说群臣的意思都是如此。世宗熟思了良久,叹道:“朕自然清楚必定是他人指使你这么说的。你独独不明白朕的用意!然而朕看你这副穷酸的样子,也想不到这层意思!”于是他当天就回归京师。
六月初一(乙亥),昭义节度使李筠上奏,说他出击北汉,攻拔辽州,还俘获刺史张丕旦(通鉴作张丕)后归来。
次日,世宗因皇女去世而取消三日朝会。
六月初四(戊寅),凤翔(今陕西宝鸡)上奏,说节度使李晖去世。李晖字顺光,是瀛州束城人,二十岁弱冠时到龙骧军应募。刘知远(即后来的后汉高祖)领河东时,李晖请求跟他去,因此被任命为河东牙将。后汉有了天下后,高祖授他为检校司徒兼大内皇城使。没多久,他升迁宣徽南院使。乾祐初年,他官拜河阳节度使兼检校太傅。后周太祖登基时,加他为同平章事,不久让他移镇沧州。显德元年(954),世宗就地加他为兼侍中。显德二年秋,他因世宗诞庆节来大梁入朝,接着改任邠州节度使。显德五年,他移镇凤翔,一年多后就病故了。世宗下优诏追赠他为中书令。李晖的相貌仪表不及常人,而位极将相,年登耳顺(六十)。所以说袁、许(隋唐的袁天罡和汉朝的许负)那套看相的法术哪里靠得住!李晖生性贪婪低鄙,好施小惠用以沽名钓誉,所以他在河阳及沧州的时日,那里的百姓都来到宫阙,请求为他立碑,歌颂他的美德。有见识的人都不赞同他的做法。
同时,郑州上奏,说黄河在下属原武县决口。世宗下诏,让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征用近县的二万民工去堵塞决口(通鉴说这是六月初二丙子的事)。
六月初六(庚辰),世宗让宣徽北院使昝居润兼判开封府事。
要想知道世宗后来的事,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