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同光四年(天成元年)即公元926年四月初六,后唐蕃汉总管李嗣源在百官一再推奉下答应出任监国。
四月初十(丙申),监国李嗣源下敕说:“今年夏苗,委托民户自己负责,相连五家为保,本州必须将详细帐簿送省,州县不得差人搜括百姓。如民户隐瞒欺诈,允许旁人告发,作弊民户的租税将加倍征收。”
四月十二(戊戍),和李嗣源作对的庄宗李存勖爱将李绍荣被押送到洛阳。监国李嗣源责问他道:“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而你竟杀了我儿子?”李绍荣直瞪着他说:“先帝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李嗣源于是将他斩首,并恢复他原来的姓名元行钦(《旧五代史》说元行钦在四月十四庚子伏诛)。
元行钦本是幽州节度使刘守光的爱将。刘守光夺取父位时,让元行钦攻打大恩山,又让他杀了自己的兄弟。天祐九年(912),晋将周德威攻围山州,刘守光局势困窘,便命令元行钦到山北募兵,以响应契丹。当时李嗣源是晋将,到山北攻打元行钦,与他接战,元行钦的箭矢都射到了李嗣源的马鞍。后来他因局势窘迫前来投降。李嗣源怜惜他的勇猛,奏请他为假子。元行钦因跟从李嗣源征讨,晋人对他恩礼有加。他常临敌时被派去擒生(捉拿活口取得情报),必有所获,因此名闻军中。晋王李存勖东定赵、魏之后,要挑选骁健猛将安置在自己麾下,因而向李嗣源索取元行钦,李嗣源不得已只好将他让给晋王。当时有散指挥都头,名为散员,晋王任命元行钦为都部署,赐姓名叫李绍荣。晋王好战,勇于面对大敌;有时临阵出现紧急时,元行钦必定横身出斗,全力翼卫晋王。晋王即位成为后唐庄宗后,驻扎在德胜,与梁军在潘张交战。后唐军失利,诸军溃逃散乱。庄宗只带着三四名随骑逃回,半路被数百后梁骑兵挺着长槊冲上,眼看就要遇难。元行钦认得他的旗帜,急忙飞驰前来,奋剑砍断两根长矛,杀死一人,梁军这才解围离去。他接着翼护庄宗回宫。庄宗因此流泪跟他说:“将与爱卿共享富贵。”自此元行钦宠冠诸将,官至检校太傅和忻州刺史。当庄宗平梁后,授任他为武宁军节度使。庄宗曾在内宫宴请群臣时,让他参预宴会。元行钦官名是检校保傅,只能在下位地上铺褥而坐。酒酣乐起,庄宗叙述生平战阵的事情,因而左右顾视,问道:“绍荣在哪里?”所司奏称:“根据敕令,他也在场。不过李绍荣是位散官,殿上没有座位。”庄宗整个宴会上都因此而不高兴。次日,他就任命元行钦为同平章事,此后不再在内宫宴请百官,只是宴请武臣而已,
同光三年(925),元行钦丧妻。庄宗喜爱的宫女生了皇子,刘皇后十分嫉妒。刚好元行钦入侍,庄宗慰劳他说:“绍荣近来丧妻,再娶了吗!我会给你婚财的。”皇后指着她嫉妒的宫女跟庄宗说:“皇帝怜悯绍荣,可以把她嫁给绍荣。”庄宗不想违背皇后的请求,就勉强答应了。皇后当即命令元行钦谢恩。他还没退下,皇后就让他把那宫女用肩舆(轿子)抬出去了。庄宗心里很不乐意,好几天都假装身体不适;但人已远去,也无可奈何。当贝州军乱,赵在礼带兵进入魏州时,庄宗才开始挑选将领出讨。皇后说:“小事不虚烦劳大将,催促绍荣去指挥就行了。”庄宗于是任命元行钦为邺都行营招抚使,率领二千骑兵进讨。但他到了邺城,却无法攻下,只好退保澶州。没多久,诸道官军陆续前来,元行钦又进军到邺城南面。当李嗣源为帅,领军来到邺城时,元行钦来军中拜谒。在拜起之际,他两次误称李嗣源为万岁。李嗣源大惊失色,急忙拦住了他。后来李嗣源驻扎在城西,元行钦在城南。三月八日夜里,李嗣源被乱兵逼迫,只有元行钦的部队不动,按甲自固。李嗣源秘密派部下张虔钊到元行钦军营,告诫他说:“暂且坚壁勿动,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一同杀了乱兵,不要因怀疑而错过了机会。”但元行钦不听,反而带着步骑万人弃甲而退。后来他自知失策,便退保卫州,趁机向庄宗诬告李嗣源说:“镇州兵马(即李嗣源部队)已进入贼军地盘。他看来终究不会为国家出力。”李嗣源后来想法逃出邺城,派人飞马上章,解释这事,说:“臣暂且留在近郡,听取诏令。”庄宗览奏后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绍荣妄奏。”于是命令中使白从训和李嗣源儿子李继璟到军前,想去见李嗣源。元行钦在路上扣留了李继璟。李嗣源派人去上奏军机,但使者都被元行钦给拘留了;所以十天之间,音信驿马全都断绝。当庄宗出了成皋,知道李嗣源人在黎阳,便再次派李继璟渡过黄河去召李嗣源,结果元行钦竟然杀了李继璟,并劝庄宗班师。元行钦后来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李嗣源杀了元行钦的同一天(《旧五代史》作次日),他担心征蜀大军回来后会发动事变,便任命亲信部将石敬瑭为陕州留后。次日即四月十三(己亥),他任命养子李从珂为河中留后(《旧五代史》作河南府兵马留后)。
枢密使张居翰乞求退休回归田里,李嗣源同意。武宁(徐州)节度使李绍真屡次推荐代理汴州军州事务孔循的才干,李嗣源便于四月十四(庚子)任命孔循为枢密副使。同时,枢密使李绍宏请求恢复自己的原姓马。李嗣源还任命陈州刺史刘仲殷为邓州留后,郑州防御使王思同为同州留后。
也在四月十四这天,淮南的南吴王杨溥派人前来进贡新茶。同时,李嗣源下敕说:“租庸使孔谦,滥用先帝对他的信任,专掌重权,却百般侵吞克扣军民,奸险欺诈,花样百出;致使生灵涂炭,军士饥寒,造成天下满目疮痍,极尽人间疲惫困弊。寡人阅览众人的状告,倾听舆论的言辞,难以私下压抑降黜的文书,理应端正诛夷的法典。必须削夺他现有的官爵,按照军令予以处分。虽犯众怒,特贷全家;但所有田宅,将一并予以籍没。”当天,孔谦伏诛。
孔谦是魏州人,本是魏州孔目,庄宗同光初年出任租庸副使。自天祐十二年庄宗平定魏博以来,会计皆委托制置使。孔谦懂得曲意事奉权贵,为他们效尽才力,所以庄宗将财政委托给他,而他也千方百计地设法征敛百姓;七八年间,后唐军储得以充足。当庄宗在邺城即位时,孔谦已当上了租庸副使。议政的人认为孔谦虽有经营财政的功劳,然而他人品低劣,所以不想让他马上总揽重任。枢密使郭崇韬因此举荐魏博观察判官张宪为租庸使,让孔谦担任副使。孔谦因此长时间怏怏不乐。
庄宗平定汴梁时,孔谦径自从魏州飞驰赶到行宫,并趁机跟郭崇韬说:“魏都是个重地,必须派大臣弹压。根据我的筹划,非张宪不可。”郭崇韬觉得这是忠告,当即奏请张宪为邺都副留守,然后让宰臣豆卢革专门主管租庸。孔谦更加失望,便开始寻找豆卢革的过失。当时豆卢革用手书想裁省数十万库钱。孔谦将他的手书拿给郭崇韬看。豆卢革开始担心,因此辞去兼职,想避免出事。庄宗问郭崇韬道:“财政应当委托何人?”郭崇韬说:“孔谦虽然长久掌管财政,然而舆论觉得他不应身居大任。以臣所见,还是应当委托张宪为便。”庄宗催促他去征召张宪。张宪性格精细明辨,被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忌恨,所以人们不看好他。孔谦趁机向豆卢革哭诉说:“租庸的钱谷全都在眼前,委托一个小吏即可办理。邺都是根本之地,不能轻易托付于人。兴唐尹王正言没有裨益政事的才干,徒有操行而已。诏书征张宪入朝后,又能让什么人代替他?”豆卢革将他的话转告郭崇韬,郭崇韬说:“邺都分司的各位臣属都是主上的旧人,委托王正言哪会忧虑事情不能办好?”豆卢革说:“两者都是损失。假如万不得已,让王正言掌管租庸,大事征求大臣的意见,或许能成。如果将重要藩镇交给他,必定会坏事。”孔谦觉得王正言既没仁德也没功勋,而且为人懦弱,容易控制,便说:“这话在理。”自然并非自己的心愿。王正言上任后,孔谦很快找到他的失误,向郭崇韬哭诉,并厚贿庄宗宠幸的阉宦优伶,以求进用。人们知道他的奸邪谗谄,想法阻扰他。孔谦于是上表请求退位。庄宗气他规避责任,要将他置之于法。优伶景进在庄宗面前为他解释后才算了。王正言又患风病而精神恍惚,不能综理三司(盐铁、户部、度支)事务;景进屡次向庄宗进言,庄宗于是改任王正言为守礼部尚书,正式任命孔谦为租庸使。孔谦因国用不足,奏称:“诸道判官人数过多。臣请求只用设置节度、观察、判官、书记、支使、推官各一员;留守设置判官各一员;三京府只用设置判官和推官;其余都应罢免,好节省俸钱。”他又上奏说:“百官俸钱虽多,但都折算成物品而不是实钱。请求将俸禄减去一半,都支付实钱。”庄宗都听从。没多久,百官的一半年俸又用虚折计算。孔谦曲意事奉庄宗的嬖幸,夺了宰相大权,专以聚敛为意,剥削为端,因此犯了众怒。李嗣源监国后,他很快伏诛。孔谦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孔谦伏诛后,中书门下上言说:“请停止并废除诸道盐运使、内勾司、租庸院大程官,不再计算猪羊柴炭户(孔谦为了增加税收,将民间的猪羊柴炭都当作户口征税)。测量田亩的竿尺,一律依朱梁朝的制度。并委托节度使和刺史通报三司,不得派使者下去量检。州使公廨的钱物,先前由租庸院管理,现在依据数额归还州府,州府不得科率百姓(科率即三司根据库存情况,有时下达指标给地方要求另外征敛,满足特别需求)。百姓理应偿还蚕盐(即官府贷盐于民,蚕茧抽丝后民以丝绢偿还官府),每年只在二月内一度偿还,依照夏税限纳钱。夏秋苗税,除元征石斗及地头钱外,其余不得纽配(摊派)。先前大赦所蠲免的拖欠租税,租庸使违制照样征收,现一并予以免除。现在通告河南府及诸道照此施行。”李嗣源准奏。于是孔谦所制订苛刻暴敛的律法全被取消;朝廷并撤销租庸使及内勾司,依旧回归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委托宰相豆卢革专人负责。
李嗣源又罢免诸道监军使。庄宗由于宦官而亡国,李嗣源便命令诸道将监军全都杀了。
再说,魏王李继岌自兴平退至武功,宦官李从袭说:“是祸是福还不知道,退不如进。请大王抓紧东进,以救内难。”李继岌听从了。他率军回经渭水时,代理西都留守张篯已砍断了那里的浮桥。军队顺着渭水浮着过渡,当天抵达渭南;但这时李继岌的心腹吕知柔等人都已逃窜躲了起来。李从袭跟李继岌说:“大势已去,大王得为自己安排后路了。”李继岌徘徊不前,只是流泪。最终他躺在床上,命令仆人李环缢杀了自己。
李继岌是庄宗的儿子,刘皇后所生。庄宗在魏州登基时,任命李继岌为北都(晋阳)留守。当他将镇州当作北都后,又任命他为留守。同光三年(925)九月二十三日,他进封魏王。庄宗大举伐蜀时,任命李继岌为都统,郭崇韬为招讨使。十月十九(戊寅),大军抵达凤州,前蜀武兴军节度使王承捷以凤、兴、文、扶四州投降。十月二十五(甲申),后唐大军抵达故镇,同时,前锋康延孝收复兴州。当时前蜀主王衍率领亲军五万在利州。他派步骑亲军三万到三泉迎战,康延孝和招讨使李严率领劲骑三千出击,击溃了蜀军,斩首五千级,其余全都溃逃。王衍得知战败,只好丢弃利州奔归西川,砍断吉柏津的浮桥后离去。十月三十(己丑),李继岌抵达兴州,前蜀东川节度使宋光葆以梓、潼、剑、龙、普等州来降;武定军节度使王承肇也带着洋、蓬、壁三州符印来降;兴元节度使王宗威带着梁、开、通、渠、麟等五州符印送降;阶州的王承岳也交纳符印;秦州节度使王承休则弃城逃遁。十一月十二(辛丑),李继岌过了利州。十一月十九(戊申),他抵达剑州,并于次日到达绵州,在那里接受了王衍使者的上笺乞降。十一月二十八(丁巳),他率军进入成都。自后唐兴师兵出洛阳,到平定前蜀,先后才用了七十五日,势如破竹和走丸之势,前代从未有过。
李继岌伐蜀回来路上(据《太平广记》引《王氏见闻录》),得知邺都兵变。庄宗与刘后命令内臣张汉宾带着急诏,催促魏王赶快回朝。张汉宾乘坐驿马倍道急行,到兴元的西县遇到魏王,宣达了诏旨。魏王因为本军正在讨伐占据汉州反叛的康延孝,所以想得到捷报后才凯旋而归。张汉宾一再催促。魏王谋士陈岷几年前在后梁任职,与张汉宾很熟,便私下问他说:“听说改换了天子,现在到底是什么人?”张汉斌严肃地说;“我当面奉诏宣魏王回京。何况大军在此,不方便谈这种事。”陈岷说:“你我从前无话不谈,所以才敢问询。两日来有些风传,说新人已经即位。不知确切与否。”张汉斌这时才说:“来时听说李嗣源已经渡过黄河。以后的事就不清楚了。”陈岷说:“如果这样,魏王必须暂时盘桓在此,好观察局势的进展,不能仓促进发。”张汉斌因庄宗催得很紧,不敢拖延,催促他进发。李继岌后来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李继岌死后,副招讨使任圜代领他的部众,继续东进。监国李嗣源命令石敬瑭前往慰抚,军士也都没有异言。先前,李嗣源命令亲信李沖为华州都监,前去接应伐蜀归来的西师。李沖擅自威逼华州节度使史彦镕入朝。同州节度使李存敬经过华州时,李沖杀了他,并屠杀了他的全家。他又杀了西川行营都监李从袭。史彦镕向枢密使安重诲哭诉,安重诲于是让史彦镕还镇,召李沖归朝。
自从李嗣源进入洛阳以来,他将内外机务全交给李绍真。李绍真擅自收捕威胜节度使李绍钦和太子少保李绍冲,将他们关进监狱,准备处死。安重诲跟李绍真说:“温韬和段凝的罪恶都是在梁朝时犯下的,如今殿下刚刚平定内难,希望全国安定,哪里是专为你报仇!”李绍真这才收敛了些。四月十五(辛丑),监国李嗣源下教令,让李绍冲和李绍钦恢复原来的姓名,分别为温韬和段凝,一并罢官,放归田里。
次日,李嗣源任命枢密副使孔循为枢密使。
有司部门开始商议即位的礼仪。李绍真和孔循等人上言说:“唐的运数已经衰竭,不如自创新号。”因而请求更改国号,不从土德。李嗣源征求他藩邸侍臣的意见,身边的人上奏说:“先帝因赐姓而成为宗室亲属,所以要为唐室申冤复仇,好继续唐朝的皇祚。如今梁朝的旧人,都不愿意殿下继续称唐的国号,所以请求更改国号。”李嗣源说:“我十三岁时就事奉献祖(庄宗祖父李国昌),他把我当作宗室亲属,对我的疼爱宠幸不亚于亲生儿子。我事奉武皇(庄宗父亲李克用)三十年,为他排难解忧,栉风沐雨,冒刃血战,体无完肤,什么样的艰险没有经历!武皇的功业就是我的功业,先帝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兄亡弟继,于大义上有何不对?况且同宗异号,却出自什么典故或礼制?历数的衰败或兴隆,我自己承担,众人的胡言乱语,我不会听取。”于是下令,让执政大臣重新计议。
当时群臣集议,意见纷纷,无法决定,惟有吏部尚书李琪提议说:“殿下是宗室的功臣贤人,为先帝三代人建立大功;如今又泪如雨下地赶赴国难,安定了宗庙社稷。殿下抚事因心,不失旧物。如果更改国号,则先帝便形同路人;茕茕梓宫,何所归往!那样不但殿下无法追感三世旧君的情义,我们作为人臣又如何自安!就以本朝而言,以旁支入继的很多,诸如睿宗、文宗、武宗都是以弟兄相继。殿下应当在先帝灵柩前即位,如同储君的礼仪就行了。”于是群臣开始统一了意见,仍然称国号为唐。
也在这天,河中军校王舜贤上奏,说节度使李存霸于本月三日出逃,不知到哪里去了(李存霸后来在晋阳被杀)。他是庄宗弟弟。
四月二十(丙午),监国李嗣源自兴圣宫前往西宫,身穿斩衰(最重的丧服),亲自捧着攒涂(停殡礼仪,即聚木于棺柩四周,用泥涂上)设奠,哭得十分尽哀。接着他在庄宗的灵柩前即位,成为史上的后唐明宗。百官也都身穿缟白素服。明宗接着改换衮服和皇冕登基受册,百官也换上吉服称贺。
次日,群官再次身穿缟白素服前往西宫临丧。同时,明宗加枢密使安重诲为检校司空,守左领军大将军。宰臣豆卢革等人三次上表请求明宗听政,明宗答允,于是派使者前往诸道及淮南告哀。
要想知道后唐明宗即位后的事,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