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二十七：走向衰亡之四：平卢军攻陷兖州与宦官韩全诲伏诛

天复二年即公元902年九月初四（丁未），汴帅朱全忠在凤翔城下击溃岐帅李茂贞的军队，李茂贞此后一蹶不振。同时，遭遇内部事变的两浙主帅钱镠和淮南主帅杨行密联姻，希望得到他的援助。

冬十月，唐昭宗李晔派来的淮南宣谕使李俨来到扬州，宣布了任命杨行密为东面诸道行营都统，并让他和湖南节度使马殷一道出讨朱全忠的诏令。杨行密这才开始设建制敕院，自己每次任命官员时总要马上告知李俨，并在紫极宫唐玄宗像前陈列制书，下拜两次后才退下。

同时，西川主帅王建攻拔兴州，然后任命军使王宗浩为兴州刺史。

十月初六（戊寅）夜里，李茂贞的养子李彦询率领三团步兵投奔汴军。次日，另一个养子李彦韬也投奔了汴军。

十月初八（庚辰），朱全忠派幕僚司马邺带着奏折入城。十月十二（甲申），朱全忠又派使者献熊白（熊背上的白脂，一种珍味）给唐昭宗。此后他献上的食物和缯帛相继不绝。唐昭宗起先都拿给李茂贞，还让他开启观看，而李茂贞也不敢不开启。十月十四（丙戌），朱全忠派使者要和李茂贞连和，出城砍柴的百姓也不再受到侵掠。次日，朱全忠上表请求修复长安的宫阙，及奉迎御驾回归。十月十七（己丑），唐昭宗派国子司业薛昌祚和内使王延缋带着一道诏书赐给朱全忠。

十月二十一（癸巳），李茂贞又出兵攻击汴军在城西的营寨，结果战败回来。朱全忠让投降的将领穿上绛色军袍，叫他们去招呼城中的守军。凤翔守军将士在夜里缒绳下城投降，以及趁出城砍柴去而不返的人很多。此后李茂贞派出攻击汴军的士兵大多不肯卖力，纷纷散还。李茂贞怀疑唐昭宗和朱全忠有秘密盟约，便于十月三十（壬寅）在御院北墙外增兵防卫。

十一月初一（癸卯），保大（即鄜坊）节度使李茂勋率领部众万余人来救凤翔，进驻城北凹凸不平的高地上，点燃烽火和城中互相呼应。

次日，唐昭宗让赵国夫人去学士院打探，发现那里的二使都不在，便急忙去召来亲信户部侍郎韩偓和翰林学士姚洎，在土门外和他们私下见面，拉着他俩的手相对哭泣。姚洎请求唐昭宗赶快回去，怕被人看见。唐昭宗于是连忙回到行宫。

朱全忠派部将孔勍和李晖带兵趁虚袭击鄜、坊二州。十一月初十（壬子），汴军攻拔坊州。两天后下起大雪，汴军冒着风雪连夜进军，五鼓时分（凌晨四点左右），汴军直抵鄜州城下。鄜州人毫无防备，结果汴军顺利进城。城中守军还有八千人，双方格斗直到中午，鄜军才开始败退，汴军生擒了留守李继璙。汴军接着抚慰李茂勋及其将士的家人，对军民毫无侵扰， 并让李晖代理军府事务。李茂勋得知后，连忙带兵离开凤翔（《旧唐书》把这事放在十二月）。

汴军每夜击鼓鸣角，凤翔城中犹如地动。攻城的士兵大骂城上守军，说他们是“劫持天子的贼兵”，而城上的守军士兵则大骂城下的士兵，说他们是“抢夺天子的贼人”。这年冬季，经常下大雪，城中的粮食用尽，冻死饿死的人不可胜数。有的卧床还没死去，肉已被人割掉吃了。市场上人肉每斤上百钱，狗肉值五百一斤。李茂贞的储藏也都枯竭，只能用猪狗肉供应御膳。唐昭宗让人到集市出卖御衣及小皇子的衣服补充用度，用松木或柿木削来饲养御马。

十一月十四（丙辰，通鉴误作丙子），户部待郎兼同平章事韦贻范去世。

十一月二十一（癸亥），朱全忠派人割掉城外四周的野草，进一步困乏城中守军。次日，李茂贞增兵守卫宫门。宦官们估计自己难免一死，开始互相抱怨。

宰相苏检多次想方设法帮韩偓入相，还向李茂贞及神策中尉和枢密使建议，也让亲信去告诉韩偓。韩偓愤怒地说：“苏公和韦公从被贬斥的地方召回朝廷，十天半月就位至宰相，讫今也不能有所作为。如今朝不保夕，却想用这个相位来玷污我吗！”

同时，宣州节度使田頵带兵猛攻杭州，还安排船只准备自西陵渡江。两浙节度使钱镠派部将盛造和朱郁抗拒并打败了他们。

杨行密派人召田頵回来，还说：“如果不肯回来，我将派人代你出镇宣州。”十二月初八（庚辰），田頵准备撤军，临行前向钱镠索求犒劳大军的赏钱二十万缗，并要钱镠的儿子当人质，还要把女儿嫁给他。钱镠问儿子们道：“谁原意去当田氏的女婿？”结果没人回答。钱镠想让小儿子钱传球去，但他坚决不肯。钱镠怒不可遏，要杀了他。次子钱传瓘只好表示愿去，但吴夫人哭着说：“为何要把儿子放进虎口！”钱传瓘说：“为了缓解国家的危难，我怎敢舍不得自身！”下拜两次后前往，钱镠哭着送他走了。钱传瓘和几名随从缒着绳子从北门下城。田頵接着与徐绾和许再思一同回归宣州。钱镠罢免了钱传球内牙的兵权，夺了他的大印。

越州客军指挥使张洪因自己是徐绾的党羽而放心不下，便率领三百步兵投奔衢州，刺史陈璋接纳了他。十二月二十一（癸巳），温州将领丁章驱逐刺史朱敖，朱敖则投奔福州，丁章于是占据温州。田頵派人去招他。使者路经衢州时，陈璋听任他自由往返；钱镠因此痛恨陈璋。

十二月二十五（丁酉），唐昭宗在行宫宴请李茂贞、苏检、李继诲、李彦弼、李继岌、李继远、李继忠等人，并商议与朱全忠讲和。唐昭宗说：“十六宅的诸王以下随从，每天都有些人冻死饿死。在宫内的诸王及公主和嫔妃，一天吃稀粥，一天吃汤饼。如今也都没了。你们意下如何？”李茂贞他们都答不上来。唐昭宗说：“应当尽速与他们和解就行了！”

十来名凤翔士兵将神策中尉韩全诲拦在左银台门，闹着大骂他道：“全境生灵涂炭，全城百姓饿死了十万！都是因为军容使你们几人而已！”韩全诲进府后叩头跟李茂贞诉苦，李茂贞说：“士兵们知道什么！”于是令人酌酒两杯，跟他对饮而罢。韩全诲又向唐昭宗哭诉，唐昭宗也加以劝解。凤翔大将李继昭跟韩全诲说：“当年杨军容使（指杨复恭）害了杨守亮一族人。如今军容使也害了我的一族人！”破口大骂了他一通，接着出城投降了朱全忠。朱全忠恢复他的姓名苻道昭。

十二月二十七（己亥），李茂勋派使者向朱全忠请降，朱全忠将他更名为李周彝。到这时，李茂贞的山南州镇都落入川帅王建手里，关中州镇则全落入朱全忠手里，他自己不过坐守凤翔这座孤城而已。于是他密谋诛杀宦官为自己赎罪，写信给朱全忠说：“祸乱的兴起全是韩全诲引起的。我迎接御驾到这里，只是为了防备其他匪盗。朱公既然志在匡护社稷，那么就请朱公迎候扈从陛下回宫。我愿意带着凋敝的甲兵，跟从朱公献力。”朱全忠复信说：“我举兵至此，正是因为陛下的乘舆颠沛流离。李公如能同心协力，固然是我所希望的。”

这年，虔州刺史卢光稠攻打岭南，并攻陷了韶州。 他让儿子卢延昌守卫岭南，进而包围潮州。清海（广州）留后刘隐发兵赶走了他，然后乘胜进攻韶州。刘隐弟弟刘陟觉得卢延昌有虔州作为外援，无法马上攻取。但刘隐不这么认为，照样进围韶州。刚好遇上江水上涨，粮运跟不上，卢光稠又从虔州带兵救援他儿子。他的部将谭全播在山谷埋伏了精兵万人，然后派羸弱士兵前去挑战。结果谭全播在韶州城南击溃了刘隐。刘隐逃回广州。谭全播将功劳全让给其他将领，卢光稠因此更觉得他贤能。

也在这年，岳州刺史邓进思去世，他弟弟邓进忠自称刺史。

天复三年即公元903年正月初二（甲辰），唐昭宗派殿中待御史崔构和供奉官郭遵诲前往朱全忠军营。他们走后不久，唐昭宗又派宫女宠颜（《旧唐书》说宠颜就是赵国夫人）和冯翊夫人飞驰去见朱全忠，向他宣谕密旨（通鉴把这事放在韩全诲伏诛之后，但理由不充分。此处以《新唐书》为准）。朱全忠派亲信蒋玄晖入宫宿卫。两天后，李茂贞也派牙将郭启期（《旧唐书》作郭启奇）前往商议和解事宜，表达唐昭宗想返京的旨意。

平卢（青州）节度使王师范十分好学，以忠义自诩，为政也有好名声。朱全忠进围凤翔时，韩全诲用诏书征藩镇兵马入援勤王。王师范见到诏书后，流泪沾襟，说：“我们作为帝室的藩镇屏障，岂能坐视天子受到如此围困和羞辱？各自拥有强兵，难道只是为了自卫而已！”刚好前宰相张浚也自长水写信给他，劝他大举义兵。王师范说：“张公的话正符合我的心意，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即使兵力不足，我也应当死生相以。”

当时关东兵马大多跟从朱全忠在凤翔。王师范于是分别派遣诸将扮作押运贡献租赋的人以及小贩商旅，将兵仗包裹起来，载在小车里头，进入汴、徐、兖、郓、齐、沂、河南、孟、滑、河中、陕、虢、华等州，然后定期同日俱发，出讨朱全忠。不幸派往各州的将领大多因事泄而被擒，只有行军司马刘鄩夺取了兖州。当时泰宁（即兖州）节度使葛从周带领他的部众驻扎在邢州。刘鄩先派人扮作贩油的商人进入兖州城，打探对方的虚实以及军队进城的地方。正月初四（丙午），刘鄩率领五百精兵在夜里从下水道里潜进城里，到天亮时就控制了军城，市民都毫不知情。刘鄩占据节度使府舍，然后去拜谒葛从周的母亲，每天一早都去探省；待他的妻儿也都有恩有礼。葛从周子弟的职务和供给也都如故。

当天。青州牙将张居厚率领二百壮士推着小车来到华州东城。代理州事的娄敬思怀疑他们有什么地方不对，便让人打开车辆检查。张居厚的徒众大喊着杀了娄敬思，然后进攻西城。前宰相崔胤（此时贬为工部尚书）当时人在华州。他得知此事，率众抗拒。张居厚无法取胜，只好逃往商州，但被崔胤派兵追获。

朱全忠留下节度判官裴迪守卫大梁。王师范派人带着书信前往大梁，裴迪向他了解东边的事，那使者脸色有点不对。裴迪察觉出他一定有其他事情，便屏退身边的人，那人于是将实情相告。裴迪来不及禀报朱全忠，当即派马步都指挥使朱友宁带兵万余人往东去巡视兖、郓二州。朱友宁召葛从周从邢州过来，共同进攻王师范。朱全忠听说有变，也分出部分兵马先行回归，让朱友宁一同率领。

正月初六（戊申），李茂贞单独去见唐昭宗，中尉韩全诲和张彦弘与枢密使袁易简和周敬容都不在场。李茂贞和唐昭宗一直谈到日暮。请求诛杀韩全诲他们，然后和朱全忠和解，奉戴御驾回京。唐昭宗喜出望外。韩全诲和张彦弘都知道怎么回事，因此恨得咬牙切齿，但到了晚餐时也想不出对付的办法，自知大势已去，只是垂头丧气而已。唐昭宗召韩偓到东横门见面，拉着他的手哭泣，说：“今天先除去这四大恶人，其余再依次诛杀。”于是下令让八批太监在宫中候命，每两批带着卫士十人，去取其中一人的首级。很快他们就将韩全诲、张彦弘、李易简、周敬容全都杀了。

韩全诲和张彦弘的来历不很清楚，只知道他们都当过凤翔监军。韩全诲后来入宫担任内枢密使。宦官刘季述伏诛时，宰相崔胤和陆扆在武德殿右庑廊面见唐昭宗。崔胤说：“自从宦官掌管禁兵以来，王室更加混乱。臣请求亲自主持神策左军，陆扆主持右军。那样四方藩臣就不敢和禁军谋乱。”唐昭宗犹豫不决。岐帅李茂贞跟人说：“崔胤尚未夺得军权，就想消灭藩镇了。”唐昭宗听说后，召李继昭等人进宫，问他们对崔胤的请求有什么看法。李继昭说：“臣家世代都在禁军，从未听说过有书生主持禁兵的事。况且罪人已经伏诛，还是让北司掌管禁兵比较方便。”唐昭宗跟崔胤说：“朝廷意见不同，还是不要主持禁军为好。”于是任命韩全诲为左神策中尉，张彦弘为右神策中尉，都拜骠骑大将军；并任命袁易简和周敬容为枢密使。崔胤非常愤怒，指使京兆尹郑元规派人去狙杀他们，但没成。韩全诲等人知道崔胤一定要除掉自己而后快，便暗示李茂贞留下四千精锐宿卫，由李继筠和李继徽统领。崔胤也暗示朱全忠留下三千士兵在南司，由娄敬思统领。唐昭宗的亲信韩偓得知岐、汴互相留下兵马卫戍，便多次谏止崔胤。崔胤说：“是汴兵不肯离去罢了。”韩偓说：“既然这样，当初何必召他们前来？”崔胤答不上来。舆论都知道京师将不再安宁。韩全诲和张彦弘他们后来胁迫唐昭宗跑到凤翔以及后来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当初，唐昭宗刚到凤翔时，有数万乌鸦栖息在宫殿里的树上，人们称它们为神鸦。很快乌鸦不来了，人们开始恐惧。韩全诲等小人局势窘迫时，更加互相怨恨，不再有长远的考虑。当时财政紧张，唐昭宗有时停了御膳，转赐给韩全诲他们。韩全诲退让了三次，唐昭宗说：“只是在艰难时刻想和你们同甘共苦罢了。”李茂贞曾吃美味的腌鱼，唐昭宗说：“这是后池的鱼。”李茂贞说：“臣养鱼就是为了等候天子。”听说的人无不惊骇。

凤翔被围，处境危急时，宦官多次传言说援军要来，还互相庆贺。百姓笑着说：“我们好骗呀！”朱全忠后来猛攻凤翔，李茂贞只好请降。韩全诲等人历来阴险狡诈，朱全忠和崔胤也害怕他们，便要求李茂贞先杀了他们，再迎天子回京。唐昭宗既厌恶宦官对他的胁迫迁徙，而李茂贞又是他们的同党。朱全忠虽然外面表示忠顺，终究会要叛逆，也无法依赖。他想到襄、汉一带去依靠赵匡凝，但一时去不了，只好决定归依朱全忠，缓解眼前的祸难，所以把韩全诲他们杀了。

韩全诲他们伏诛后，唐昭宗任命御食使第五可范为左军中尉，宣徽南院使仇承坦为右军中尉，王知古为上院枢密使，杨虔朗为下院枢密使。当晚，朝廷又将李继筠、李继诲、李彦弼及内诸司使韦处廷等十六人（《新唐书》作二十二人）处斩。李茂贞还夺取了他们的辎重。

次日即正月初七（己酉），唐昭宗派韩偓及赵国夫人前往朱全忠军营，又下诏让蒋玄晖和学士薛贻矩，包裹着韩全诲等二十多人的首级给朱全忠看（《旧唐书》说送首级的事发生在正月十五丁巳；此处以通鉴和《新唐书》为准），说：“近来胁迫并扣留车驾的人，因为畏罪而不断挑拨离间，也不想和爱卿和解的，都是这帮人。如今朕与李茂贞已决意将他们诛杀。爱卿可以晓谕诸军，好发泄部众的愤恨。”并告谕四镇士兵唐昭宗回銮的日期。朱全忠非常高兴，将这事遍告军中。

正月初九（辛亥），朱全忠派观察判官李振奉表进入凤翔向唐昭宗谢恩。同一天，唐昭宗任命翰林学士姚洎为汴、岐和协使。

韩全诲等人被杀后，朱全忠还不肯解除对凤翔的包围。李茂贞怀疑是崔胤教朱全忠一定要夺取凤翔，便让唐昭宗去紧急召来崔胤，让他率领百官赶赴唐昭宗的行在。正月初十（壬子），唐昭宗派翰林学士姚洎传旨，让朱全忠去召崔胤率领文武百官前来迎驾（据《旧唐书》），并任命崔胤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据《新唐书》）。

正月十一（癸丑），唐昭宗派礼部尚书苏循传诏，赐给朱全忠一条玉带，并让朱全忠下令蒋玄晖侍奉在唐昭宗左右。

朱全忠写信骗李茂贞说：“先前有些宦官在城墙上谩骂不已，说是‘禀岐王的旨意’。真是这样吗？”李茂贞怕了，又杀了宦官小使李继彝等十人。

正月十二（甲寅），凤翔开始开启城门。正月十四（丙辰），朱全忠巡视各座营寨。到了城北，发现有些凤翔士兵从北山下来；朱全忠怀疑他们要来对付自己，便派兵出击，生擒了他们的将领李继钦。唐昭宗派赵国夫人宠颜赐给朱全忠御巾和一箱宝器，请他罢兵。

李茂贞请求让自己的儿子李侃娶平原公主为妻，又想让宰相苏检的女儿嫁给景王李秘为妃，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平原公主是何皇后的女儿，皇后感到很为难。唐昭宗说：“只要让我得以出去，何必担忧你的女儿！”皇后这才答应。正月二十（壬戌），平原公主嫁给李侃，景王也纳苏氏为妃。

当时在凤翔伏诛的宦官已有七十二人，朱全忠又秘密下令京兆府搜捕因退休而没有扈从御驾到凤翔的宦官，杀了九十人（《新唐书》作百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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