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元年即公元890年四月初一(丙辰),宿州将领张筠驱逐刺史张绍光,依附于徐州节度使时溥。汴州主帅朱全忠率领诸军讨伐张筠。时溥出兵劫掠砀山,朱全忠派儿子牙内都指挥使朱友裕出击,杀了徐州军三千多人,还生擒了河东主帅李克用派来增援的石君和。
四月初十(乙丑),西川原节度使陈敬瑄派蜀州刺史任从海带兵二万去救邛州。任从海战败,想以蜀州投降汉州刺史王建。陈敬瑄得知后杀了他,任命徐公鉥代他为蜀州刺史。四月十一(丙寅),嘉州刺史朱实举州投降王建。四月二十一(丙子),僰道土豪文武坚拿下戎州刺史谢承恩,也投降了王建。
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和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上表请求讨伐李克用。朱全忠也上言说:“李克用终将成为国患。今天沙陀人新败,臣请求率领汴、滑、孟三军,与河北三镇共同除掉他。请朝廷任命一位大臣为统帅。”
当初,宰相张浚靠宦官军容使杨复恭进位,后来杨复恭中间被废黜,他又改为投靠另一个大宦官田令孜,而疏远杨复恭。当杨复恭再次当权用事后,非常恨他。唐昭宗知道张浚和杨复恭有矛盾,便特别信任和依赖他,而张浚也以取得功名为己任,总是将自己比作谢安和裴度。李克用当年讨伐黄巢进驻河中时,张浚担任都统判官。李克用历来看不起他的为人。得知他拜相后,他私下跟诏使说:“张公喜好虚谈而没有实际本事,是导致朝廷倾覆的士人。主上根据他的名气而重用他,今后导致天下大乱的必是此人。”张浚得知后对李克用怀恨在心。
唐昭宗曾私下从容地跟张浚谈论古今帝王的大治和大乱,张浚说:“陛下如此英明睿智,而朝廷内外却受制于强臣,这正是臣日夜为之痛心疾首的事。”唐昭宗问他当今所急的是什么,张浚说:“莫若依赖强兵以威服天下。”唐昭宗于是在京师招募兵马,兵力扩展到十万人。
当朱全忠等人请求出讨李克用时,唐昭宗觉得李克用在朝廷艰难时曾建立兴复大功,心里有所疑虑,便命令三省(尚书、中书、门下)和御史台四品以上官员商量这事。只有投靠朱全忠的人赞同,而认为行不通的人什有六七;宰相杜让能和刘崇望也觉得不行。张浚想倚赖外头的势力排挤扬复恭,便说:“先帝两次到山南避难,都是沙陀人造成的。臣常担心他们和河朔一带里外勾结,以致朝廷控制不了。如今两河的藩镇共同请求出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请求陛下将兵权交付给臣,十天半月臣就能平定太原。失去今天的机会不取,是当断不断,将来只怕后悔莫及。”宰相孔纬也说:“张浚言之有理。”
杨复恭说:“先帝颠沛流离,餐风宿露,奔走在草莽之间,七八年里,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虽是因为藩镇跋扈,也由于朝中执政大臣的措置未得其宜。如今陛下即位,人心拥戴;宗庙刚刚得到安宁,所以不宜轻举干戈,为国生事,制造兵端。还希望陛下下达优诏回复朱全忠,言辞尽量做到怀柔婉转。”唐昭宗觉得有理,说:“李克用有兴复朝廷的大功,如今趁人之危而攻打他,天下民众将把朕当作何人?”孔纬说:“陛下所言是一时的大体;而张浚所言则是万世的利益。昨天臣估计了用兵、馈运、犒赏的费用,一二年间还不至于匮乏。关键在于陛下能否下得了决心罢了。”唐昭宗因为两位宰相极力推动,也就答应了,说:“这事今天就交付爱卿二人了,千万不要让朕蒙羞!”(《旧唐书》说朱全忠暗中派张浚的亲信去贿赂张浚,张浚仗恃朱全忠的外援,论奏不已,唐昭宗才勉强同意)。
五月,唐昭宗下诏削夺李克用的所有官爵和宗室属籍,并下制任命特进、中书侍郎、兵部尚书、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河间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张浚为太原四面行营兵马都统;京兆尹孙揆为副都统。他还任命华州节度使韩建为北面行营招讨都虞候兼供军等使;任命宣武节度使朱全忠为太原南面招讨使;任命成德军节度使王镕为太原东面招讨使;任命幽州节度使李匡威为太原北面招讨使,云州防御使赫连铎为北面副使;出讨李克用。
张浚奏请给事中牛徽为行营判官。牛徽私下说道:“国家在丧乱之后,想做出雄武的壮举,竟然专横地向强寇挑衅,让藩镇诸侯离心。我可以预见到主上又要颠沛流离了!”因此以体衰多病为理由,坚决推辞了。牛徽是唐文宗时宰相牛僧孺的孙子。
昭义留后李克恭不但骄横专恣,而且不懂得军事。潞州人历来喜欢前任李克修的简约节俭,而他又死得不明不白,潞州人都觉得怜悯,因此将士离心。当初,潞州人背叛孟氏时,牙将安居受等人招引河东军前来夺取潞州。当孟迁带着邢、洺、磁山东三州归附李克用时,李克用对他十分宠信,任命孟迁为军城都虞候,他的亲信也都补任要职。安居受等人因此既怨恨又恐惧。昭义有支号称“后院将”的精兵。李克用得到山东三州后,打算兼并河朔,便让李克恭挑选后院将中特别骁勇的五百人送到晋阳,潞州人深感可惜。李克恭派牙将李元审和小校冯霸将他们护送到晋阳,但到了铜鞮时,冯霸劫持了这些部众反叛,然后沿山南下。来到沁水时,他的部众已发展到三千人。李元审出击,但被冯霸打伤,只好跑回潞州。
五月十五(庚子,《新唐书》作五月十七壬寅;《旧唐书》作五月二十一丙午,潞州军乱,杀其帅李克恭),李克恭到李元审下榻的馆舍看望他,安居受率领他的党徒作乱,攻打并一把火烧了馆舍,李克恭和李元审都死在里头。众人于是推举安居受为留后,改去依附朱全忠。安居受派人去召冯霸,但他不来。安居受怕了,自己逃跑出城,结果被野外民众所杀。冯霸于是带兵进入潞州,自称昭义留后。
当时朝廷正开始出讨李克用,潞州监军使薛缋本将李克恭的首级献给朝廷时,朝臣都来庆贺。
朱全忠接着派河阳留后朱崇节带兵进入潞州,让他代理留后。李克用派部将康君立和李存孝带兵包围了潞州。
五月二十七(壬子),张浚率领部属五十二都邠、宁、鄜、夏四州的混杂胡人部队,总共五万人从京师出发(《旧唐书》说张浚和孙揆率领诸神策军三千人赶赴招讨使行营)。唐昭宗亲自登御安喜楼为他饯行。张浚屏退侍从,私下跟唐昭宗说:“待臣先除掉外忧,然后为陛下去掉内患。”杨复恭在外头窃听,听到了他的话。两军中尉也在长乐坂为张浚饯行,杨复恭给张浚劝酒,但张浚借口醉了而推辞。杨复恭跟他开玩笑说:“相公得了杖钺全权专征,还要摆架子吗?”张浚说:“待我平定贼人后回来,那时才让你见见我摆的架子!”杨复恭因此更加忌恨他。
五月二十八(癸丑),唐昭宗下诏削夺李克用大将泽州刺史李罕之的所有官爵。
六月初一(乙卯),李克用部下大将代理邢洺兵马留后安知建上表,请求带着山东邢、洺、滋三州归顺朝廷。唐昭宗派中使前往慰劳。
同时,他下制任命德州刺史兼沧州兵马留后卢彦威为检校尚书右仆射,兼沧州刺史、御史大夫,出任义昌军节度兼沧德观察处置等使。卢彦威在光启初年(885)曾驱逐主帅杨全玫,要求得到旄节。当时朝廷任命扈跸都将曹诚为沧德节度使。曹诚虽没上任,而朝廷也没答应卢彦威的请求。到这时,王镕和魏博的罗弘信因为张浚的出讨,再次为卢彦威奏请,唐昭宗才有了这道任命。
唐昭宗又任命京兆尹兼行营兵马副招讨孙揆为检校兵部尚书,兼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出任昭义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六月初三(丁巳),茂州刺史李继昌率众救援成都,但两天后就被王建打败并杀了。六月初七(辛酉),资简都制置应援使(雅州将领)谢从本杀了雅州刺史张承简,举城投降王建。
这期间,原蔡州大将孙儒向朱全忠求好,朱全忠于是上表奏请孙孺为淮南节度使。但没多久,朱全忠杀了他的使者,两人又成为仇敌。
同时,张浚在晋州和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诸军会合。朱全忠挑选了汴卒三千作为张浚的牙队。
朝廷将义成军更名为宣义军,并于六月十七(辛未)任命朱全忠为宣武和宣义节度使(《新唐书》说还任命他为河东东面行营招讨使)。朱全忠因为正忙于对徐州和扬州的征讨,既要征兵又要派兵卫戍,管辖的幅员过于辽阔,便辞去宣义节度使,请求让胡真出任。唐昭宗也同意了。然而租赋的出入全都取决于朱全忠,胡真就像他的下属一般。当胡真入朝成为统军时,朝廷到底还是让朱全忠成为两镇节度使,只是不再兼领淮南罢了。
秋七月初一(乙酉),王师进驻阴地关,太原大将康君立带兵前来拒战。
同时,朱全忠派骁将葛从周带领一千骑兵偷偷从壶关夜抵潞州,突破河东的包围进入城里,接任潞州兵马留后。他又派别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带兵到泽州进攻李罕之;派河南尹张全义和朱友裕率军驻扎在泽州北面,作为葛从周的应援。邓季筠是下邑人。朱全忠接着上奏说:“臣已派兵坚守潞州,请孙揆前往赴任。”张浚也担心昭义(即潞州)终将被汴州人(即朱全忠)占据,便分兵三千给孙揆,让他带着直接前往潞州。
当时中使韩归范带着孙揆的旌节和任命官告送到晋州的行营。七月十二(丙申),孙揆建立了幕府,带兵二千,身穿官袍,头顶大盖,拥众而行,自晋州赶赴昭义(治所在上党)。七月二十四(戊申),他来到长子(今山西长治)的西谷中。太原骑将李存孝得知他要来,早就埋伏了三百骑兵等候在那里。结果孙揆与韩归范的五百牙兵全都被俘。其他士兵逃往刁黄岭,但全被河东兵追上杀了。李存孝将孙揆和韩归范上了枷锁,用白练捆上,将他俩在潞州城下出示给守军看,说:“朝廷让孙尚书担任潞州主帅,命令韩天使赐给他旌节。葛仆射可尽速回归大梁,让孙尚书开始视事。”李存孝接着将他俩送往太原,李克用囚禁了他们。后来李克用派人去引诱孙揆,要让他出任河东副使。孙揆说:“我是天子的大臣,兵败而死,是我的本分,岂能委屈自己去事奉镇使!”李克用怒不可遏,便令人用锯子锯杀他,但刽子手居然锯不进去。孙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应当用木板夹住,你哪里懂得!”河东兵于是用木板夹着将他锯杀。孙揆至死骂不绝口(此处时间以《新旧唐书》为准。通鉴说孙揆在八月十二乙丑才离开晋州前往潞州;但也许是他被害的日子)。
接着,康君立率军二万继续进攻潞州。
八月十三(丙寅),自称淮南节度使的孙儒进攻润州,不久便攻陷润州(根据《新唐书》,通鉴没说攻陷)。
苏州刺史杜孺休到任后,杭州刺史钱镠暗中让他原先任命的代理刺史沈粲害死他。很快宁国(即宣歙)节度使杨行密的部将李友就攻拔了苏州,沈粲也就逃归杭州。钱镠想将杜孺休的死归罪于沈粲而杀了他,沈粲得知后跑去投奔孙儒。
八月十七(庚午),唐昭宗任命朱全忠为中书令(原为守中书令)。
同时,王建退驻汉州。占据成都的陈敬瑄搜括城里富人的民财用以供应军饷,还设置征督院,靠桎梏和捶打搜罗钱财,并让富人自报财产。凡是藏匿财产或少报数字的、他都加紧征收,搞得成都民不聊生。
也在八月,李罕之在泽州向李克用告急,李克用派李存孝带领五千骑兵去救援。
九月十九(壬寅),朱全忠进驻河阳。汴军刚开始包围泽州时,向李罕之喊话说:“相公总是仗恃河东的势力,轻易就和本道断绝关系。如今张相公包围太原,葛仆射进入潞府,估计十天半月之间,沙陀人就无穴可藏。相公到哪里去寻求生路!” 当李存孝率军前来时,也挑选了五百精骑,绕着汴军的营寨跟他们喊话说:“我们就是求穴的沙陀人,想得到你们的肉去喂饱士卒。你们可以让胖的人出来战斗!”汴将邓季筠也是员骁将,带兵出战,结果被李存孝生擒了。当晚,李谠和李重胤只好收拾了残余部众逃走。李存孝和李罕之率军追击,追到马牢山时再次击溃汴军,杀死和俘获了数以万计,并直追到怀州才撤军回来。九月二十五(戊申),朱全忠当众谴责诸将战败的罪行,杀了李谠和李重胤,然后撤兵回大梁。
李存孝又带兵回来进攻潞州,葛从周和朱崇节只好放弃潞州逃走,康君立于是占据了上党。李克用任命康君立为泽潞兵马留后(即昭义留后),李存孝为汾州刺史。李存孝自以为他生擒了孙揆,功劳更大,应当出镇昭义,但却让康君立得到,所以愤恨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于是他任意刑杀,开始有背叛李克用的想法。
同时,幽州的李匡威攻打蔚州(今河北蔚县),俘虏了刺史邢善益(《新唐书》说李匡威于十一月十五丁卯攻陷蔚州;显然有误)。云州的赫连铎引来吐蕃和黠戛斯的数万兵众攻打遮虏军,杀了军使刘胡子。李克用派部将李存信反击,但无法取胜。李克用又命令李嗣源作为李存信的副手,结果河东军打了胜仗。李克用接着派大军继后,李匡威和赫连铎全都败走。河东军还俘获李匡威的儿子武州刺史李仁宗和赫连铎的女婿,杀死和俘虏了数以万计(《旧唐书》说,九月初一甲申,幽州和云州的蕃汉兵马三万攻打雁门,太原将李存信和薛阿檀击败了他们。估计一回事。《旧唐书》经常以本月朔开始叙述,未必就是初一这天)。
李嗣源生性恭谨慎重,清廉节俭。将领们会面时,总是各自夸耀自己的勇略,只有李嗣源默然无语,最后才慢悠悠地说:“诸君喜欢以口击贼,而我只是以手击贼而已。”众人都很惭愧,便不再夸口了。
也在九月,杨行密再次攻陷润、常二州,并任命部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闰九月,孙儒派部将刘建锋攻拔常州,杀了张行周,接着包围苏州。
邛州刺史毛湘本是田令孜的亲信。王建攻城十分猛烈,而城内粮食用尽,救兵又一直不来。闰九月初九(壬戌),毛湘跟都知兵马使任可知说:“我不忍辜负田军容,然而军民又有何罪!你可以带着我的首级去归降王建。”于是沐浴以后等待刀刃。任可知因此杀了毛湘和他两个儿子,投降王建(《新唐书》只说任可知杀刺史毛湘。该书对历史的简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城里的士人和平民无不为毛湘的死哭泣。闰九月二十一(甲戌),王建带着永平军节度使的旌节进入邛州,任命节度判官张琳负责留后。他接着修缮城池堑壕,安抚夷人和獠人,妥善地经营了蜀、雅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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