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十二：代宗为政之八：郭子仪劝退回纥与郭英乂败死剑南

永泰元年即公元765年四月三十（辛卯），剑南节度使严武去世。八九月之交，仆固怀恩诱使回纥和吐蕃等异族数十万部众南犯京师，但在九月初八（丁酉）他自己暴病死在鸣沙（今宁夏中卫）。

仆固怀恩死后，他的部曲用家乡习俗焚烧了他的尸体后下葬。大将张韶代领他的部众，但被别将徐璜玉杀了。范志诚又杀了徐璜玉，继领他的部众。仆固怀恩拒命三年，后来又引来胡寇，成为国家的大患，然而唐代宗李豫还为他隐瞒罪恶，前后下制，从没提到他的反叛。仆固怀恩死后，他还为他怜悯默哀，说：“怀恩并没造反，只是被左右所误而已。”唐代宗就是如此宽仁。

吐蕃大军到了邠州，白孝德闭城自守。九月十五（甲辰），唐代宗命令宰相和各司长官到西明寺行香，并安排素馔和奏乐。当天，吐蕃十万兵众抵达奉天（今陕西乾县，长安西面一百里左右），京城大为震恐。朔方兵马使浑瑊和讨击使白元光先行卫戍奉天。吐蕃人刚开始列营，浑瑊就率领两百骁骑直冲而前。他身先士卒，胡兵纷纷披靡。浑瑊手里夹持了一名吐蕃将领跃马而返，随从的骑兵无一人受伤。城上士卒望见后，勇气才开始重振。次日，吐蕃大举进攻，但死伤了很多。几天后，吐蕃人收敛兵众回营。浑瑊夜里带兵袭击，又杀了千馀人。他先后与胡虏作战二百多回，斩首五千级。

九月十七（丙午），唐代宗取消百尺高座的佛经讲座。他将郭子仪从河中召回，派他进驻泾阳。九月二十（己酉），唐代宗命令李忠臣进驻东渭桥，李光进进驻云阳，马璘和郝庭玉进驻便桥（中渭桥），李抱玉进驻凤翔，内侍骆奉仙和将军李日越进驻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进驻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进驻坊州。唐代宗亲自率领六军进驻苑中（《旧唐书》说他还派浑日进和白元光进驻奉天，命令鱼朝恩进驻苑中）。

九月二十一（庚戌），唐代宗下制亲征。次日，鱼朝恩请求搜括城中士人和平民的私马，让城中男子全都穿上黑衣，组成民团，并将每三个城门关二开一。士人和平民大为惊骇，翻墙凿洞出逃的人很多，官吏无法禁止。鱼朝恩想带着唐代宗逃到河中（今山西永济，在长安东北两百里左右）躲避吐蕃，但担心群臣议论不一。一天早朝，百官入朝，站立了许久，阁门却一直不开。鱼朝恩忽然跟在十来名手操白刃的禁军后面出来，宣布说：“吐蕃多次侵犯京畿，御驾打算临幸河中。大家的意见如何？”公卿大臣们无不惊讶错愕，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位姓刘的给事，独自出班抗议道：“敕使难道要造反吗！如今驻军如云，你不努力抗拒敌寇，而匆忙要胁迫天子，抛弃宗庙社稷离去。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鱼朝恩既惊讶又沮丧，只好退下。这事也就不提了。

自从九月十七（丙午）直到二十五（甲寅），大雨不止，平地都成了水流，所以胡虏不能前进。吐蕃移兵攻打醴泉，党项则西掠白水，并东侵蒲津。九月二十八（丁巳），吐蕃掠走了数万男女民众后离去，所过之处无不焚烧庐舍，将庄稼禾苗践踏殆尽。同一天，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带兵出击，在澄城北面打败了他们，乘胜追杀到邠州（今陕西彬县）。周智光历来和杜冕不和，于是趁机杀了鄜州刺史张麟，活埋杜冕的家属八十一人，还焚毁坊州庐舍三千多家。

冬十月初一（己未），朝廷恢复在资圣寺的讲授《仁王佛经》。

同时，吐蕃军队退到邠州，遇到回纥人，于是再次联合入寇。十月初三（辛酉），他们抵达奉天。十月初五（癸亥），党项羌人焚烧了同州的官廨和民居后离去。两天后，他们又入寇兴平。

十月初八（丙寅），回纥和吐蕃合兵包围泾阳，郭子仪命令诸将严设守备，不要出战。当天傍晚，回纥和吐蕃军队退驻北原，但次日（丁卯）又来到城下。当时，回纥和吐蕃得知仆固怀恩已死，于是互相争大，很不和睦，结果分营而居。郭子仪知道后，派牙将李光瓒等人到扎营在城西的回纥人那里游说他们，要和他们共同攻击吐蕃。回纥人不信，问道：“郭公真的在这里？你们只是欺骗我们罢了。如他果真在此，我们能见他吗？”李光瓒回去汇报，郭子仪说：“如今我们众寡不敌，难以靠武力取胜。以前我们和回纥结过很深的联盟，不如让我挺身前往劝说，那时也许能不战而下。”部将们请求精选五百铁骑随从护卫，郭子仪说：“这么做反而有害。”他儿子郭晞拦在马头劝谏道：“对方犹如虎狼。大人是国家的元帅，怎能让自身成为胡虏的诱饵！”郭子仪说：“今天如果出战，那么我们父子俱死而国家也陷入危难。我前去靠至诚和他们商谈，或许有幸他们听从了，那将是四海的福分！即使他们不听，我死了也可以保全家室。”于是用马鞭击打郭晞的手说：“你走吧！”接着带了少数几名随骑开门去了，并派人向回纥人传呼说：“令公来了！”

回纥人大吃一惊。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是登里可汗的弟弟。他执弓上箭，站在阵前。郭子仪脱下甲胄，放下长枪上前，回纥各位酋长互相对视着说：“果真是令公！”于是全下马围成一圈，向他下拜。郭子仪也下马，上前拉着药葛罗的手，责备他说：“你们回纥有大功于唐朝，唐朝待你们也不薄。如今为何负约，深入我们的国境，侵逼京畿诸县？你们放弃先前的功勋，和唐朝结成怨仇，背负朝廷的恩德而去协助叛臣，这是多么愚蠢！况且仆固怀恩叛君弃母，这样的人对于你们国家有何用处！如今我挺身而来，听任你们把我杀了。那时我的将士必定会拚死和你们作战。”药葛罗说：“仆固怀恩欺骗了我们，说什么天可汗（即唐代宗）已经晏驾，令公也已去世，中国没有了主人。我这才敢和他一道过来。今天知道天可汗还在上都，令公重新在此总领兵马，仆固怀恩又被上天所杀，我们怎肯跟令公开战？”郭子仪趁机劝他道：“吐蕃无道，利用我国的动乱，不顾舅甥的亲情，吞噬我们的边境，焚烧扫荡我们的京畿城郊。他们掠夺走的财物无法运载，马牛杂畜，长达数百里，漫山遍野。这等于是上天将这些东西赐给你们。要保全军队，继续修好；攻破敌兵，夺取财富；我为你们着想，什么时候还有比现在更方便的机会！你们千万不能错过这一时机。”药葛罗说：“我们都被仆固怀恩误了，非常对不起令公。今天请求为令公尽力，出击吐蕃，好向令公谢罪。然而仆固怀恩的儿子，是可敦的兄弟，还希望令公赦免了他，千万不要杀害。”郭子仪答应了。在旁边观看的回纥左右两翼稍微向前，郭子仪的麾下也急忙往前迈了一步。郭子仪挥手让他们退下，然后取酒和他们的酋长们一同欢饮。药葛罗让郭子仪先拿着酒杯发誓，郭子仪将酒洒在地上说：“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也万岁！两国将相也万岁！有负盟约的，将死在阵前，家族也全都灭绝。”酒杯轮到药葛罗那里，他也把酒洒在地上说：“跟令公的誓言一样！”于是各位酋长都非常高兴地说：“早先有两位从军的巫师，预言说这趟出征将十分安稳，不会和唐兵作战，在见到一位大人后就回来。今天果然如此。”郭子仪赠送了他们三千匹彩绸，酋长们分了些奖赏巫师。郭子仪最终和他们签订了和约后安全返回（《旧唐书》作丁丑为误）。吐蕃人得知后，当夜带兵逃走了。回纥接着派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到长安入见天子。

药葛罗接着率领部众追赶吐蕃，郭子仪派白元光率领精骑和他们一块前往。十月十五（癸酉），双方在灵台西原开战，回纥人击溃吐蕃，杀了敌兵数以万计，缴获了他们掠走的四千成年男女（《旧唐书》说灵台战役是七天后庚辰，还说斩首五万级；疑有误。还说俘获人畜达三百里不绝）。十月十八（丙子），他们又在泾州东面再次打败吐蕃。

次日，仆固怀恩的部将张休藏等人投降了朝廷。

十月二十三（辛巳），唐代宗下诏取消亲征，京城也解除了戒严。

当初，唐肃宗让陕西节度使郭英乂兼领神策军，派内侍鱼朝恩出任监军。郭英乂入朝担任仆射后，鱼朝恩便成为神策军的总管。当唐代宗到陕州避难时，鱼朝恩带着在陕州的兵马和神策军一道迎接扈从他，把合并的两军都称作神策军，唐代宗也临幸他的军营。当京师平定后，鱼朝恩率军回归禁中，亲自掌管神策军。然而神策军尚未得到与禁兵北门六军平等的地位。到这时，鱼朝恩带领神策军跟从唐代宗进驻苑中，因此神策军的势力更加强盛，并分为左、右厢，地位还在北门六军之上。

郭子仪觉得仆固名臣和李建忠等人都是仆固怀恩手下的骁将，担心他们逃入外夷会成为后患，便请求招安他们。仆固名臣是仆固怀恩的侄儿，当时身在回纥营中。唐代宗于是下敕，将他们连同以前曾立功的仆固怀恩旧将们全都免罪，让回纥送他们回来。十月二十四（壬午，《旧唐书》作闰十月），仆固名臣带着一千多骑兵前来归降。郭子仪让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写信劝谕党项渠帅郑庭和郝德等人，他们也都到凤翔的李抱玉那里投降。党项的另一名渠帅任敷早先已经败走。

十月二十六（甲申），周智光到宫阙献捷，住了两个晚上后回归藩镇。周智光擅自杀人的罪尚未被处治，唐代宗让他回去后又后悔了。

次日，回纥的胡禄都督等二百多人入宫晋见，朝廷先后赠送他们缯帛十万匹，府藏为此空竭。朝廷只好征收百官俸禄的税收补给回纥人。

十月二十九（丁亥），朝廷将宣饶和歙县的部分户口分出，在秋浦县设置池州；又将信州的弋阳分出，设置贵溪县。也在这月，沙陀人杀了河西节度使杨志烈。

闰十月初三（辛卯），唐代宗任命京兆少尹黎幹为京兆尹。同一天，朔方副将李怀光收复了灵州（《旧唐书》说十月癸卯朔方将领李回方上奏，说他收复了灵武郡。疑有误）。

闰十月十七（乙巳），郭子仪入朝。他觉得灵武刚刚收复，那里的百姓还十分凋弊，戎夷的部落也尚未安定，便请求派朔方军粮使三原人路嗣恭前往镇守。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然已死，他又请求朝廷派使者去巡视和安抚河西地区，并设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唐代宗全都听从了。

次日，唐代宗封朔方大将孙守亮等九人为异姓王，李国臣等十三人为同姓王。

闰十月十九（丁未），朝廷百官请求交纳职田的收成充当军粮，唐代宗也答应了。

次日，唐代宗进封渭北节度使李光进为武威郡王；任命刑部侍郎路嗣恭为检校（代理）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出任关内副元帅，兼知朔方节度等使。路嗣恭披荆斩棘，在那里建立军府，威信很高，令行禁止。

闰十月二十一（己酉），郭子仪返回河中。

当初，剑南节度使严武上奏任命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当时蜀中刚发生动乱，山贼堵塞道路，崔旰出兵镇压了他们。当严武再次出镇剑南时，他贿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想得到崔旰。张献诚便让崔旰以生病为理由自己解职，然后到严武那里。严武任命他为汉州刺史，派他带兵到西山出击吐蕃，接连攻拔了吐蕃好几座城池，为朝廷扩展了地盘数百里。严武派人制作了一部七宝舆，将崔旰抬进成都，以示对他的宠信。

严武病故后，行军司马杜济负责军府事务。都知兵马使郭英干是郭英乂的弟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同上表请求派郭英乂为节度使。崔旰那时任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同请求派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而朝廷已经任命郭英乂为剑南节度使，因此郭英乂对他们记恨在心。到了成都没几天，他就诬陷王崇俊，把他杀了，然后召崔旰回成都。崔旰借口要防备吐蕃，不能回去。郭英乂更加愤怒，断绝了对他的馈饷，想以此困倒他。崔旰转入深山，郭英乂亲自带兵攻打他，表面上说是要协助崔旰拒守西山。刚好遇上大雪，山谷积雪深达数尺，郭英乂的马匹和将士都冻死了很多。崔旰出兵反击，结果郭英乂大败。他收集残余兵众，才刚满千人，只好回成都了。

郭英乂为政，严苛残暴，而且骄横奢侈，毫不体恤士卒，因此军心离怨。唐玄宗离开蜀郡时，将他原来居住的行宫改为道士观，还铸造了自己的黄金真容，以及乘舆侍卫的图画。先前，节度使上任时，总要先到那里下拜真容，然后才开始视事。郭英乂喜爱那里竹子树林的繁茂美丽，便上奏将道观改为军营，并将唐玄宗的真容迁走，侍卫的图画也都遭到毁坏，自己居住在那里。见到的人无不愤怒，但因为他为政严苛残酷，人们都不敢说话。他又专恣狂荡，还聚集女人骑驴击球，用珠钿装饰驴鞍以及各种服用，十分奢侈靡烂。他每天的花费高达数万，并以此为乐。他未曾过问百姓的事，人们对他很有怨言。崔旰于是宣言郭英乂反叛，不然的话，为何他要将唐玄宗的真容迁走，自己搬到那里居住！于是他率领所部五千多人袭击成都。

闰十月二十三（辛亥，通鉴作十一月二十四辛巳。暂以《新唐书》为准），双方在城西开战，郭英乂大败。崔旰于是率军进入成都，屠杀了郭英乂一家。郭英乂只带着少数随从逃到简州（灵池）。普州刺史韩澄接着杀了郭英乂，将他的首级送给崔旰。

郭英乂是陇右节度使兼左羽林军将军郭知运的小儿子。他少年时因为父业，所以熟悉和练习武艺，在黄河和陇右之间任军职，以军功累迁后出任诸卫员外将军。至德初年（756），唐肃宗在朔方一带兴兵，郭英乂作为将门子弟特别受到任用，升迁陇右节度使兼御史中丞。朝廷收复两京后，征他回到宫阙掌管禁兵。不久他升迁羽林军大将军，加特进，但因为家庭变故离职。

朝廷因出讨史思明而选任将帅时，启用郭英乂为陕州刺史，出任陕西节度使和潼关防御等使，不久又加授他御史大夫，兼神策军节度使。唐代宗即位后，加授他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皇子元帅雍王李适从陕州统领诸军到洛阳讨伐叛军时，留郭英乂在陕州为后殿。东都平定后，唐代宗任命郭英乂暂时出任东都留守。在东都时，他非但不能禁止士卒施暴，还放纵麾下士兵与朔方和回纥的兵众大肆抢掠都城，延及郑、汝等州，那一带的百姓财产被抢劫殆尽。广德元年（763），朝廷论功行赏，加他实封二百户食邑，征拜他为尚书右仆射，封定襄郡王。他仗恃富裕，骄奢淫逸，在京城修建甲第，穷极奢靡。他还和宰臣元载勾结，想长久专权。剑南节度使严武去世时，元载让郭英乂取代他，并兼任成都尹。他到成都后的事情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郭英乂死后，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自举兵讨伐崔旰，因此蜀中大乱。崔旰是卫州人。

闰十月二十五（癸丑），朝廷征敛民资当作佛教的供奉。

十一月，宰臣河南都统王缙请求，将各道军资削减四十万贯，用以修复洛阳宫。唐代宗同意了。

华原令顾繇上言，指控元载的儿子元伯和等人揽权受贿。十二月十一（戊戌），顾繇因此被流放到锦州。

十二月二十二（己酉），唐代宗下敕说：“如果听说诸州根据本道节度使和观察使的文件，擅自征役百姓，导致当地户口凋弊，今后转运使必须察访落实后奏闻朝廷。”

要想知道唐代宗后来的情况，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