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四：群雄逐鹿之六：宇文化及江都政变与隋炀帝之死

公元618年正月十五（辛酉），王世充率军渡过洛水进击李密，结果全线溃败。他收罗残兵进驻含嘉城，不敢再出城作战。同时，隋炀帝杨广到江都后更加荒淫无度，并准备迁都到丹阳。

当时江都粮食都吃完了，跟从御驾的御林军骁果多数是关中人，他们长期客居在外，思念乡里，见到隋炀帝无意西归，多数人都密谋叛逃回去。郎将窦贤带了部众往西逃走，隋炀帝派人骑马追赶，把他杀了。然而逃亡的士兵仍然无法禁止，隋炀帝非常忧虑。虎贲郎将扶风人司马德戡历来得到隋炀帝的宠幸，隋炀帝让他率领骁果驻扎在东城。司马德戡和他的好友虎贲郎将元礼以及直阁将军裴虔通密谋道：“如今骁果人人都想逃亡，我想说出来，又怕过早说了要被杀头。不说，将来事情发生了，也不免灭族。该怎么办？又听说关内已经沦陷，李孝常（隋华阴令）在华阴反叛，主上囚禁了他的两个弟弟，想杀了他们。我们的家属都在关西，能没有类似的担忧吗！”元礼和裴虔通都怕了，说：“那该怎么办？”司马德戡说：“骁果他们如果逃亡了，不如跟他们一道跑算了。”元礼他俩都说：“好办法！”便到处招引其他人同谋。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牛方裕、直长许弘仁和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等人都和他们同谋，日夜相约谈论这事，即使在公庭广众前商议，也不害怕或躲避。有宫人跟萧后说：“外面人人都要反叛。”萧后说：“你可以去奏报陛下。”宫人便告知隋炀帝。隋炀帝勃然大怒，认为这不是她该讲的话，竟然杀了那宫人。后来其他宫人又把这事告诉萧后，萧后说：“天下的事情已经一至于此，早已无可救药了。何必去说，只不过白让陛下担心而已！”从那以后再也没提这事了。

赵行枢和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关系历来很好，杨士览又是宇文智及的外甥。他们两人将密谋告知宇文智及，宇文智及非常高兴。司马德戡等人定期在三月望日（十五）结党西逃，宇文智及说：“主上虽然无道，但他的威令仍然管用。你们这样逃去，还不是正像窦贤那样找死罢了。现在上天其实是抛弃了隋室，英雄并起，想反叛的人早已好几万。我们利用这样的机会举行大事，将会成就帝王大业。”司马德戡等人都觉得有理。赵行枢和薛世良请求拥戴宇文智及其兄长右屯卫将军许公宇文化及为领袖。他们约好后，便去告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生性愚钝胆怯，听了这事后，脸色苍白，浑身流汗，但后来还是答应了。

司马德戡让许弘仁和张恺到备身府去，告诉那里他们认识的人说：“陛下听说骁果们都想反叛，因此酝了很多毒酒，想利用筵席的机会，把他们全都鸩杀了，然后单独和南方人留在这里。”骁果们全都怕了，于是互相转告，加剧了反叛的密谋。三月初十（乙卯），司马德戡招来全部骁果军吏，告诉他们自己的打算，军吏们都说：“唯将军命是从！”当天，不但风大，又有雾霾，白天也一片昏暗。午后三时左右，司马德戡盗走御厩里的马匹，暗中磨砺兵器。当晚，元礼和裴虔通在门下当值，专门负责殿内的宿卫。唐奉义负责看管城门，和裴虔通互通信息，各个城门都不上锁。到了三更，司马德戡在东城招集到几万士兵，然后点燃烽火和城外呼应。隋炀帝望见烽火，又听到外头乱哄哄的喧嚣声，便问出了什么事。裴虔通回答说：“是草坊失火，外人跑去救火罢了。”当时宫廷内外隔绝，隋炀帝信以为然。宇文智及和孟秉在城外招集了一千多人，劫持了候卫虎贲冯普乐，强迫他部署士兵分别去守卫江都的街巷。燕王杨倓觉得不对，急忙在夜里穿过芳林门边上储水的地窖进城，来到玄武门。他骗门卫替他转奏说：“臣突然中风，生死就在旦刻，请求当面向陛下辞别。”裴虔通等人不让转告，反而将杨倓囚禁了起来。三月十一（丙辰），天还没亮，司马德戡交给裴虔通一些兵马，让他们取代城门卫士。裴虔通从城门那里带了几百骑兵来到成象殿，宿卫的高喊有贼。裴虔通于是回去，关闭了其他几道门，只打开东门，然后驱赶殿内的宿卫，命令他们全部出去。宿卫们也就丢下兵器跑走了。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跟裴虔通说：“哪里来的这些人，行动太奇怪了！”裴虔通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也不关将军的事。将军得谨慎，千万不要乱动！”独孤盛大骂道：“老贼，你这是什么话！”他来不及披上甲胄，就和身边的十多人开始抵抗裴虔通他们，结果被乱兵所杀。独孤盛是独孤楷的弟弟。千牛备身独孤开远带领殿内几百禁兵来到玄览门，叩门请求道：“禁兵和武器都还在，足以破贼。陛下如果出来指挥作战，人心自然就会安定。不然的话，今天就要大祸临头了。”门里竟然没人回答，禁兵也就都散走了。反叛的贼兵捉住了独孤开远，但被他的大义感动，也就放了他。先前，隋炀帝挑选了骁勇健壮的几百官奴，将他们安置在玄武门，称作给使，以防万一，给他们的待遇非常优厚，甚至将宫女赐给他们。司宫魏氏受到隋炀帝的信任，宇文化及等人和她勾结，让她充当内应。当天，魏氏伪造诏书，允许给使们自由外出，因此仓猝之际没有一个给使在场。

司马德戡等人带兵从玄武门入宫。隋炀帝听说发生叛乱，急忙换了衣服逃到西宫。裴虔通和元礼带兵想冲开左阁，魏氏急忙开了门，他们因此进了永巷，问道：“陛下在哪里？”有个美人出来，指给他们隋炀帝躲藏的地方。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接进去，隋炀帝面贴在窗扉上问令狐行达道：“你想要杀我呀？”令狐行达答道：“臣不敢，只是想奉戴陛下西还而已。”于是扶着隋炀帝下了楼阁。裴虔通本来是隋炀帝当晋王时身边的亲信。隋炀帝见了他，问道：“你不是我的故人吗！有什么怨恨，一定要造反？”裴虔通答道：“臣不敢造反，只是将士都想回家，要拥戴陛下回京师而已。”隋炀帝说：“朕正打算回归，只是因为上江的米船还没到罢了。今天就和你们一道回去好了！”裴虔通于是带兵守卫着他。

到了白天，孟秉带着甲骑去迎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凡是有人前来谒见，他只是低着头靠在马鞍上，连声说“罪过罪过”。宇文化及到了城门，司马德戡前来迎候拜谒，引他进入朝堂，称他为丞相。裴虔通跟隋炀帝说：“百官都在朝堂，陛下必须亲自出去慰劳。”并献上他随从的坐骑，逼隋炀帝乘上。隋炀帝嫌那马鞍太紧太破，于是换上一匹新的，隋炀帝这才乘上。裴虔通牵着马辔，挟着大刀出了宫门，反叛的贼徒高兴得大喊大叫，响声惊天动地。宇文化及扬言说：“何必把这家伙带出来，赶快回到里面动手解决了。”隋炀帝问道：“虞世基在哪？”贼党马文举说：“已被被砍头枭首了！”于是他们把隋炀帝带回到寝殿。裴虔通和司马德戡等人拔刀侍立在旁边。隋炀帝叹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我？”马文举说：“陛下违背祖训，抛弃宗庙，不停地巡游，对外勤于征讨，在内极于奢淫，让壮年劳力全都死在刀矢之下，叫妇女弱儿命丧沟壑之中；全国的百姓丧失家业，天下的盗贼蜂起云涌。陛下还专任佞幸谀媚的奸臣，文过饰非，拒不纳谏。居然还问犯了什么罪！”隋炀帝说：“我的确辜负了百姓。至于你们大伙，却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为何还要这样！今天的事，是谁为首？”司马德戡说：“普天同怨，何止一人！”宇文化及又让封德彝历数隋炀帝的罪行，隋炀帝说：“你是个士人，为何也参与反叛？”封德彝满脸通红，惭愧地退下。隋炀帝的爱子赵王杨杲，这时才十二岁。他在隋炀帝身边，号哭不已，裴虔通杀了他，鲜血溅到隋炀帝的御服上。反贼接着想弑杀隋炀帝，隋炀帝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能加以锋刃！请去拿鸩酒来！”马文举等人不让，让令狐行达按住隋炀帝，强迫他坐下。隋炀帝自己解下练巾，交给令狐行达，令狐行达于是将他绞死了。当初，隋炀帝自知必定会遇难，总是把罂粟制成的毒药带在身上，还跟自己宠幸的姬妾们说：“如果贼兵来了，你们应当先喝了，然后我再喝。”当叛乱发生时，他到处寻找毒药，但因为身边侍从全都逃散，最终没有找到。萧后和宫人拆了漆床板，做成一个小棺材，将隋炀帝和赵王杨杲一同殡葬在西院的流珠堂。隋炀帝死时年五十岁。后来，右御卫将军陈棱带着梓宫到成象殿，将隋炀帝安葬在吴公台下。刚开始将他的尸身从小棺材转移到大棺柩时，大家发现隋炀帝的容貌简直跟活人一样，无不感到惊异。大唐平定江南之后，将他改葬在雷塘。这是后话。

当初，隋炀帝杨广作为藩王和次子，本来没有即位的希望，所以他总是矫情做作，文过饰非，用以沽名钓誉，暗中有夺嗣的计划。当时随文帝杨坚非常相信独孤皇后，而皇后生性忌妒，总是排挤妾媵。皇太子杨勇在东宫里内养了很多嬖幸，所以独孤后不喜欢他。杨广也有不少非嫡生的儿子，但都没有养育，以此讨好他母亲独孤后。当政的大臣，知道他得到独孤后的宠爱，也都倾心和他交往。朝廷中使到他府第时，不论贵贱，杨广全都曲意奉迎，还送他们厚礼。来往的婢仆也无不称赞他的仁孝。他还经常私自进入宫掖，和独孤后密谋，杨素等人也趁机挑拨离间，最终导致太子杨勇被废，杨广继立。自从随文帝杨坚病逝后，隋炀帝即使在居丧期间，也荒淫无度，还和父亲的嫔妃私通。隋文帝刚刚下葬山陵，他就开始巡游天下。因为天下升平已久，兵马全盛，隋炀帝开始慨然欣慕秦皇汉武的作派，于是大肆修建宫室，穷奢极侈。他还召募愿意远行的大臣，分派他们出使遥远闭绝的西域。外蕃前来上朝进贡，他总是厚加礼赐；有不恭敬从命的，他就派兵征讨。他还大规模在玉门关和柳城外屯田。他同时对全国的富人横征暴敛，大肆购买军用马匹，致使马价上涨到每匹价值十多万。富人们十有九家因此沦落为忍饥挨冻的穷人。隋炀帝生性诡谲。他每次想到什么地方，都不想让人知道。但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惊师动众，清理出好几条大道，地方官吏都得献上山珍海味，水陆交通也必须全面准备。老远都有人来和行宫作买卖。郡县官吏，竞相献食，丰厚的得到提拔，疏俭的则被治罪。奸吏趁机侵渔百姓，导致朝廷内外收入虚竭。加上苛捐杂税，于是民不聊生。当时军国事情繁多，日不暇接，然而隋炀帝骄横怠惰，厌恶听取政事，冤屈的案件得不到申诉，奏报的请求很少得到解决。他又猜忌臣下，没有什么人好让他完全信任。朝臣不能迎合他意旨的，他总要加罪他们，甚至处以灭族的严刑。所以诸如高颎和贺若弼那样运筹帷幄的先皇重臣，诸如张衡和李金才那样绩著经纶的藩邸故旧，不是因为厌恶他们的正直，就是因为气愤他们的直言，最终都无端地将他们处死。其他事君尽礼，办事勤恳，无辜无罪，横受杀戮的大臣，更是不可胜数。另一方面，他的政刑松弛紊乱，贿赂公行，大臣们都不敢讲真话或直言进谏。路上的行人连公开交谈都不敢。同时他不断发动战争，不停征用徭役，被征役的人往往一去不返，留下的百姓也都失去家业。普遍的饥荒造成人吃人的现象，众多村落沦为废墟，然而隋炀帝毫不体恤。他东西游幸，很少有安定居留的时候，总是因为费用不够，开始预征多年的租赋。每到一个地方，他总是和后宫嫔妃沉湎流连，只怕时间不够。他还招迎姥媪，早晚在一起大讲脏话；甚至勾引少年，让他们和宫女乱来，当作娱乐。于是全国各地，盗贼蜂起。他们劫掠官吏，攻陷屠杀城邑，近臣互相掩蔽，隐瞒盗贼数目，不将实情上报。有人如实汇报说，盗贼很多，马上就遭到谴责呵斥。所以群臣但求无过，上下相蒙，每次出兵，败亡相继。战士尽力，从不加赏，百姓无辜，总受屠戮。黎民百姓愤怒怨恨，普天之下土崩瓦解。隋炀帝最终束手就擒，即使那时也还没醒悟自己的昏聩荒谬。

隋炀帝每次巡幸时，总带上他四弟蜀王杨秀随行，并将他囚禁在骁果营。宇文化及弑杀了隋炀帝后，打算拥戴杨秀为帝，但其他人都不同意。于是他们把杨秀及其七个男孩也杀了。又杀了隋炀帝次子齐王杨暕及其二子，还有隋炀帝以故太子杨昭的儿子燕王杨倓。隋氏宗室和外戚，不管老少，全都被害。只有隋炀帝侄儿秦王杨浩一直和宇文智及有来往，所以宇文智及想法保全了他。杨暕早就失去了隋炀帝的宠爱，父子间总是互相猜忌。隋炀帝听说发生叛乱时，看着萧后问她：“莫非是这孩子在捣乱？”宇文化及派人到他的府第就地杀了他，借口说是受了隋炀帝的诏令。杨暕说：“诏使请暂缓，儿子并没有对不起国家！”贼兵硬把他拖到街上，在那里杀了他。杨暕死时最终还弄不清楚究竟是谁杀了自己，父子至死都没消除隔阂。贼党又杀了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备身宇文皛、梁公萧钜等，以及他们的儿子。萧钜是原西梁王萧琮弟弟的儿子。

隋炀帝遇难前夕，江阳长张惠绍飞马去告知裴蕴。裴蕴于是和张惠绍密谋，要伪造诏书征发城外的兵马，去收捕宇文化及他们，并打开宫门去救隋炀帝。计划定下后，他们派人去通报虞世基。虞世基怀疑报告事变的人没说实话，居然把这计划压下，没当回事。不久，动乱就发生了。裴蕴叹道：“每次和播郎商量，总要耽误大事！”虞世基的宗人虞伋跟虞世基的儿子符玺郎虞熙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将想法带你南渡长江去避难。一块死去有什么好处！”虞熙说：“背弃父亲和君主，又有什么脸面到那里求生！感谢你的关心，但还是就此诀别吧！”当虞世基遇害时，他几个儿子竞相请求先死，行刑人于是在杀虞世基之前先杀了他们。虞世基弟弟虞世南抱着虞世基号哭，请求代替他去死，但宇文化及不肯。

黄门侍郎裴钜知道一定会发生动乱。他厚待所有人，包括小厮差役，还想法为御林骁果娶媳妇。当动乱爆发时，贼兵都说：“这不是裴黄门的过错。”后来宇文化及来了，裴钜迎着他的马首下拜，所以得免一死。宇文化及觉得苏威已经不再参预朝政，也赦免了他。苏威的名位历来很重，以前还参过宇文化及。但宇文化及还特意集合大众去见他，专门用特殊礼仪接待他。朝廷百官都到朝堂拜贺，只有给事郎许善心没来。许弘仁飞马前去相告，说：“天子已经驾崩，现是宇文将军摄政，满朝文武官员全都集中在朝堂。天道人事自然都有接替和终结的时候，这跟叔父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如此徘徊流连！”许善心很愤怒，到底还是不肯去。许弘仁背过脸上马，哭着离去。宇文化及派人到许善心家里，将他捉到朝堂来，但最后还是放了他。许善心不肯按照礼节舞蹈着退下，宇文化及怒不可遏地说道：“这人太自负了！”便下令重新逮捕并杀害了许善心。许母范氏，年已九十二，抚着棺柩不哭，反而赞道：“能死于国难，不愧是我儿子！”因而卧床绝食，十来天后就去世了。唐王李渊入关时，张季珣的弟弟张仲琰任上洛令。他率领吏民拒守上洛，结果部下杀了他后投降李渊。宇文化及叛乱时，张仲琰弟弟张琮担任千牛备身侍奉在隋炀帝身边，也被宇文化及杀了。他们兄弟三人都死于国难，让当时许多士大夫感到相形惭愧。

宇文化及接着自称大丞相，总领百官。他用皇后的名义立秦王杨浩为帝，让他居住在另一个宫殿，只让他在在诏书和敕令上盖章画押而已。宇文化及还派兵监守他。宇文化及任命他弟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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