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30年十二月二十三(甲子),契胡人领袖尔朱荣的侄儿尔朱兆将魏敬宗元子攸缢死在晋阳的三级佛寺。
这月,河西的盗匪头领纥豆陵步蕃在秀容击溃尔朱兆的部队,往南进逼晋阳。尔朱兆怕了,派人去召高欢前来要和他并力抵御。高欢的僚属都劝他千万不要应召,高欢说:“尔朱兆正在紧急关头,真的需要我们的帮忙。去了一定没事。”于是率军前往。高欢的亲信贺拔焉过儿请求部队缓慢前进,故意要让尔朱兆损兵折将。高欢于是经常无故逗留,并借口说河上没桥,无法渡过。纥豆陵步蕃的兵马日益强盛,尔朱兆屡次失败,再次向高欢告急。高欢这才赶去。当时尔朱兆为了躲避纥豆陵步蕃,不得不南出。纥豆陵步蕃抵达平乐郡时,高欢率军和尔朱兆合兵一道攻击并击溃了他,并在石鼓山阵斩纥豆陵步蕃,他的部众只好退走。尔朱兆对高欢感恩戴德,发誓要和他结为兄弟,并带上几十骑兵去会见高欢,和他畅饮了通宵。
当初,葛荣的部众流入并州和肆州的多达二十多万,但被契胡人(尔朱氏就是他们的领袖)陵辱强暴,搞得民不聊生,导致了大小二十六次的反叛,被杀害的过半,但他们仍然不停地密谋反叛。尔朱兆对此十分头疼,便向高欢请教对策。高欢说:“六镇民众的反叛,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应当挑选大王的心腹爱将去统领他们。有反叛的只要追究他们的主帅就行了,那么犯罪的人就少了。”尔朱兆说:“很有道理!那么可以派谁去呢?”贺拔允当时在座。他请求让高欢去统领葛荣的残部。高欢一拳打在他嘴上,折断了他一颗牙齿,还说:“平时当天柱大将军还在时,你们这奴辈总被他当鹰犬一般使唤。现在天下的大事都取决于大王(指尔朱兆),而你阿鞠泥(即贺拔允)竟然胆敢随便胡说八道!请杀了他!”尔朱兆以为高欢一片真诚,就把这支部队交他统领。高欢觉得尔朱兆喝醉了,担心他酒醒后会翻悔,便连忙出来直接宣布说:“我受大王的委托前来统领州镇兵马。现命令大家马上到汾东接受号令。”高欢于是在阳曲川竖起大旗,准备接受这支庞大的部队。葛荣的部众历来讨厌尔朱兆,都乐意跟随高欢,所以全都前来报道。
没过多久,高欢又派刘贵去向尔朱兆请求说:“并州和肆州经年遭受霜旱灾害,投降的人们都只能掘田鼠吃,个个面黄肌瘦,白白丢了境内百姓的脸面。请允许让他们到山东去讨饭,等到稍微温饱后再另行处置。”尔朱兆采纳了他的提议。长史慕容绍宗劝道:“这样不行的。现在全国各地一片纷扰,人人都心怀异望。高公雄才盖世,大王一旦再让他手握重兵于外,就好比给蛟龙添加云雨,那时将越发不可制服了。”尔朱兆说:“我跟他有过结为兄弟的香火重誓,有什么好担心的!”慕容绍宗说:“亲兄弟还未必可以相信,点过香火算什么!”当时尔朱兆身边的随从都已经接受了高欢的金钱,便诬蔑慕容绍宗和高欢往日就有矛盾,所以故意挑拨离间。尔朱兆非常生气,便将他囚禁起来,并催促高欢尽早出发。
于是高欢从晋阳出滏口,并在路上遇到带有三百匹好马的北乡长公主从洛阳过来。高欢把好马都拿走了,留给公主一些瘦马。尔朱兆听说后,连忙释放了慕容绍宗,然后征求他的意见。慕容绍宗说:“他目前仍然掌握在大王手中。”尔朱兆于是亲自带兵追赶高欢。抵达襄垣时,刚好遇上漳水暴涨,桥被冲坏。高欢隔水拜谢道:“之所以借用公主的马匹,不是因为其他,只是为了防备山东的盗贼而已。大王轻信公主的谗言,亲自前来追讨。我今天没能渡过漳水求死,只是担心这些部众马上就会反叛。”尔朱兆也说自己并没有要杀他的想法。于是他只带着几个亲信随骑渡过漳水,和高欢一道坐在帐篷里互相致歉,并亲手授给高欢一把配刀,然后伸出脖子让高欢砍头。高欢大哭着说:“自从天柱大将军逝世后,贺六浑还有什么人好仰仗的!我只希望大王千万岁,好尽力报答而已。今天大王被旁人挑拨离间,怎忍心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尔朱兆把刀掷在地上,再次杀了一匹白马,和高欢一道重新发誓,并留宿在他军营里,痛饮了通宵。高欢的亲信尉景埋伏了一批壮士打算拿下尔朱兆,高欢咬着手臂阻止了他,说:“现在要杀了他,他的党羽一定会集聚在一块。我们目前士兵饥饿,马匹瘦弱,无法和他们匹敌。如果各路英雄趁机而起,那么危害将会更大。不如暂且留着他。尔朱兆虽然骁勇,但却凶悍无谋,用不着担心他。”第二天一早,尔朱兆回到自己的军营,再次召高欢前往。高欢都准备上马了前去了,孙腾牵着他的衣服不让他去,高欢这才作罢。尔朱兆隔着漳水破口大骂,然后带兵回到晋阳。尔朱兆的心腹念贤带着投降士兵的家属另外成立一营。高欢假装和他关系友好,要观看他的佩刀,然后趁机夺下佩刀杀了他。士兵们都很感戴高欢,更加愿意追随他。
齐州城民赵洛周听说尔朱兆进了洛阳,便发动民众赶走刺史丹杨王萧赞,占领城池归附尔朱兆。萧赞装扮成沙门僧人,逃进长白山,经过辗转周折,最终死在阳平。北方的梁人偷盗了他的棺柩,然后带回南边。梁武帝照样用皇子的礼仪将他埋葬在陵圆下方。
北魏荆州刺史李琰之是李韶的族弟。南阳太守赵修延因为李琰之是魏敬宗的外戚,便诬陷李琰之阴谋投奔南梁,趁机发兵袭击州城,并捉了李琰之,然后自己代行州事。
同时,魏王元悦改元为更兴。他得悉尔朱兆已进入洛阳,知道自己回到北边的事情无法成功,只好又回南边去了。斛斯椿于是再次放弃元悦而投奔北魏。
这年,梁武帝下诏任命陈庆之为负责南、北司等四州军事的都督兼南、北司二州刺史。陈庆之带兵包围了北魏的悬瓠,并在溱水打败北魏颍州刺史娄起等人,还在楚城打败北魏行台孙腾等人。同时,陈庆之还取消义阳的镇守部队,停止那里的水陆漕运,使江州湖州等地方得到休息。他还开田六十顷。两年之后,司州仓库的粮食十分充实。
翌年即公元531年正月初十(辛巳),梁武帝前往南郊祭祀,并宣布大赦。
同时,北魏尚书右仆射郑先护得悉洛阳失陷后,他的将士和部众纷纷逃散,他只好投奔南梁去了。正月二十五(丙申),梁武帝任命郑先护为征北大将军。二月初一(辛丑),梁武帝到明堂祭拜。
北魏自从魏敬宗被囚之后,宫室空了接近百日。尔朱世隆负责镇守洛阳后,恢复了商旅的流通和京城的治安,结果盗贼绝迹。尔朱世隆和兄弟们秘密商议,认为魏帝长广王元晔是宗室的远亲,又没有人望,便打算改立皇室近亲。仪同三司广陵王元恭是元羽的儿子,好学而有志气。他在正光中年(约522年)担任给事黄门侍郎,但因为元叉擅权,便借口瘖病(不能说话)搬到龙华佛寺居住,不跟人来往。永安末年(530),有个叫白敬宗的人指责他假装瘖病,其实很有野心。元恭害怕了,便逃进了上洛山,但被洛州刺史捉住送回朝廷。他被关进监狱很长时间,但最终缺乏证据而获免。关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劝说尔朱天光道:“广陵王,高祖(魏孝文帝)曾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历来很有声望。他沉晦不言,经历了不少风波。如果奉他为主,必定让上天和下民都感到满意。”尔朱天光和尔朱世隆等商量,怀疑他到底是否真有瘖病,便派尔朱彦伯暗中前往敦促并晓谕,还威胁他。元恭总算说了句:“上天还有什么话好说吗!”尔朱世隆等人非常高兴。薛孝通是薛聪的儿子。
二月二十九(己巳),长广王来到邙山南面。尔朱世隆等为他书写了禅文,然后派泰山太守辽西人窦瑗执鞭单独进入行宫,向长广王启奏道:“上天和下民的希望,都在广陵王身上。但愿陛下能施行尧舜那样的禅让事宜。”长广王只好签署了禅文。广陵王奉表三次辞让,然后才即位,成为后来西魏追认的节闵帝。他然后宣布大赦,改元为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他起草大赦文书,叙述了魏敬宗枉杀太原王尔朱荣的罪状。节闵帝说:“永安(即魏敬宗,永安是他的年号)亲手翦除强臣,并不算失去仁德。只是因为上天尚未厌恶动乱,所以才遇上成济般的祸害(当年成济弑杀了曹魏皇帝高贵乡公)。”于是他看着身边的随从,取过笔来,亲自书作赦文,直言不讳地写道:“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常式。”意思是,我虽然缺乏仁德,但命运注定得到众人的乐意推奉。现在思量着和广大民众共同庆祝这一喜庆的日子。赦免罪人,可以完全依照原来的方式。元恭八年闭口不说话,这时总算说话了,朝廷内外欢欣鼓舞,认为他是位英明的君主,盼望着太平的到来。
二月三十(庚午),节闵帝下诏宣称:“三皇称皇,五帝称帝,三代(夏商周)称王,大致是越来越谦让。自秦以来,竞然自称‘皇帝’。现在只称‘帝’,就已经够褒赞的了。”他接着加授尔朱世隆为仪同三司,追赠尔朱荣为相国、晋王,加九锡。尔朱世隆让百官上奏提议让尔朱荣的牌位进入宗庙配先帝接受祭祀。司直刘季明说:“如果配世宗(元恪),他那时又没有任何功勋;如果配孝明帝(元诩),他又亲手害死了他母亲(胡太后);如果配庄帝(即魏敬宗元子攸),他又为臣做不到善始善终。以此而论,没哪位先帝好配。”尔朱世隆愤怒地说:“你应当被处死!”刘季明说:“下官既然是负责这事的首席大臣,依照礼仪说话。如果不合圣心,是杀是戮那就请便!”尔朱世隆也不再追究他的罪过。朝廷最后决定让尔朱荣配魏孝文帝的庙廷。尔朱世隆又为尔朱荣在首阳山建立庙宇,庙宇是在周公旧庙的基础上盖的,觉得尔朱荣的功劳可以和周公相比。庙宇盖成后,很快就被大火烧毁。
尔朱兆因为没有参与废立的大事,怒不可遏,便想出兵攻打尔朱世隆。尔朱世隆派尔朱彦伯前往解释,尔朱兆这才作罢。
当初,魏敬宗派安东将军史仵龙和平北将军阳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卫太行岭,派侍中源子恭镇守河内。当尔朱兆南进时,史仵龙和阳文义率众先降,于是源子恭的军队也望风溃败,所以尔朱兆得以乘胜直接进入洛阳。到这时,尔朱世隆谈论史仵龙和阳文义的功劳,封他俩为千户侯。节闵帝说:“史仵龙和阳文义对大王有功,对国家却无勋。”最终还是不许。尔朱仲远镇守滑台,上表提名他手下的都督为西兖州刺史,先任用后才上表。节闵帝下诏答道:“既然你能够就近先填补了这一职位,何必这么老远来上奏!”尔朱天光当时消灭了万俟丑奴时,获得波斯国献来的狮子,送来洛阳。当节闵帝即位时,他下诏说:“把禽兽关起来是违背了它们的天性。”便命令将狮子送归本国。使者因为波斯路途遥远到不了,便在路上杀了狮子后回来。有司弹劾他违抗圣旨,节闵帝说:“怎能因为野兽而去给人治罪!”因此赦免了他。
魏镇远将军清河人崔祖螭等人聚集了青州七郡的反叛民众包围东阳,并在十几天时间里,就得到部众十多万。北魏青州刺史东莱王元贵平率领城民固守,并派太傅咨议参军崔光伯出城去慰劳周围百姓。他的兄长崔光韶说:“东阳的城民侵陵周围的民众已经很久了。他们无不义愤填膺,并不是靠慰问解释所能化解的。家弟要是前去,只怕回不来了。”元贵平还是强迫他出城。崔光伯出去后,果然就被人射杀死了。
北魏幽、安、营、并四州行台刘灵助以为他自己的那套方术可以鼓动民众,又推算到尔朱氏将很快衰败,于是起兵自称燕王、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台,声言要为魏敬宗复仇,并且胡乱解释图谶,说什么:“刘氏当王。”因此幽、瀛、沧、冀四州的多数百姓也都跟从了他。跟从他的民众都在夜里举火为号,没举火的则被各个村落的人屠杀殆尽。刘灵助带兵往南来到博陵的安国城。尔朱兆派监军孙白鹞前往冀州,借口说要征用那里的民间马匹,其实打算趁高乾兄弟送马之际捉捕他们。高乾兄弟等知道后,和前河内太守封隆之等人合谋,暗中招募壮士,袭击并占据信都,杀了孙白鹞,捉了刺史元嶷。高乾兄弟于是打算推他父亲高翼代行州事。高翼说:“安定和聚集乡里民众,我不如封皮(即封隆之)。”于是推举封隆之代行州事,并为魏敬宗举行哀悼仪式。将士们全都穿上白色素服,封隆之然后登坛发誓,动员部众,并移送檄文给各个州郡,号召他们起来共讨尔朱氏,并接受刘灵助的节度。封隆之是封磨奴的族孙。
殷州刺史尔朱羽生带领五千人袭击信都。高乾弟弟高敖曹来不及批上甲胄,只带上十来名骑兵飞马出击。高乾在城楼上用绳子吊下五百人想把他们追回来。但还没追上,高敖曹就已经和敌兵交上手了,结果尔朱羽生战败逃走。高敖曹使得一柄长槊,武艺绝伦;他身边的猛将个个也无不以一当百。当时人们都把他比作项羽。
高欢率军在胡关大王山上呆了六十天左右,才带兵东出,声言要去讨伐信都。信都人都怕了。高乾说:“我听说高晋州雄略盖世,他的志向是不肯居人之下。而且尔朱家族无道,弑杀君主,残虐民众,现在正是英雄立功的机会。高晋州今日前来,必定还有更深的谋略。我应当只带上少数随从去迎接他,暗中了解他的真实意图。请大家不用害怕。”于是他带上十来名随骑和封隆之的儿子封子绘暗中前往滏口去会见高欢,并劝高欢说:“尔朱氏残酷暴逆,人神共愤。凡是稍有良知的人,无不思量着如何奋起反抗。明公的威望和德望历来很高,天下人无不归心。如果明公以大义起兵,那么那帮强暴之徒根本就不是明公的对手。鄙州虽小,但户口不少于十万。征来的粮草,也足够充当军资。还希望明公对我们的建议深思熟虑。”高乾说的慷慨激扬,高欢非常高兴,当晚和他睡在一个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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