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00年二月,南齐平西将军崔慧景起兵反叛,但很快就在四月初兵败身亡。同时起兵的江夏王萧宝玄也兵败被杀。五月十三(壬子),齐炀帝萧宝卷宣布大赦。
六月初七(丙子),魏彭城王元勰进位为大司马,兼领司徒;王肃加授为开府仪同三司。同时,太阳蛮人田育丘等二万八千户人家前往依附北魏,北魏在那里设置了四郡十八县。
五月二十六(乙丑),南齐特赦建康与南徐和兖二州。先前,崔慧景之乱平定后,齐炀帝下诏赦免他的党羽。然而他身边的嬖幸宠臣用事,不肯依照诏书办理,竟把那些并未参与叛乱然而家室富有的人们全都诬陷为贼党,不但杀了他们,还抄没了他们的资产。而真正参与叛乱然而家里贫穷的则不予追问。有人跟中书舍人王咺之说:“赦免的诏书毫无信用,因此很不得人心。”王咺之说:“正应再下一道诏令。”因此才有了再次的特赦。然而齐炀帝嬖幸的近臣照样随意杀戮,跟早先没有两样。
当时,齐炀帝宠信的左右侍从有三十一人,黄门十人。直阁骁骑将军徐世剽历来得到齐炀帝的信任,要杀什么人都掌握在他手里。当陈显达事件发生时,齐炀帝加授他为辅国将军。朝廷虽用护军将军崔慧景为都督,而兵权其实仍在徐世剽那里。徐世剽也知道齐炀帝昏聩放纵,便暗地里跟他党羽茹法珍和梅虫儿说:“哪个朝代皇帝身边没有要人?咱这只是出卖主上的恶行而已!”茹法珍等人因为和他争权,便将他的话告诉齐炀帝。齐炀帝也厌恶他的凶残强悍,因此派禁兵去杀他,徐世剽抵抗失败而死。从那时起茹法珍和梅虫儿就开始专权,并成为外监,负责宣读诏书和敕令。王咺之专门掌管文翰疏奏,和他俩唇齿相依。
齐炀帝称呼他所宠幸的潘贵妃父亲潘宝庆以及茹法珍为阿丈,称呼梅虫儿以及俞灵韵为阿兄。他曾和茹法珍等人一块到潘宝庆家里,亲身到井边打水,还帮助下人预备膳食。潘宝庆仗势作恶,看到富人总是用诬陷罪责作为要挟,向他们要求田宅和财产。他不但诬陷富家,还波及他们的亲友邻居。潘宝庆担心他们成为后患,居然把被害人家的男人都杀了。
齐炀帝多次前往他的刀笔随从家里游宴。他们家里凡有喜庆或丧事他也都即刻前往庆祝或吊唁。才十三四岁的小宦官王宝孙,外号叫“伥子”,最为得宠。他参预朝政,即使王咺之和梅虫儿之流也不如他。他控制大臣,任意修改诏书敕令,甚至骑马进入宫殿,当面诋毁呵斥天子。公卿们见到他,无不效信谨慎,大气也不敢出。
这期间,吐谷浑王伏连筹事奉北魏十分尽礼,然而在他自己的国度里设置百官,都仿照天子的规格,还对邻国发号施令。魏世宗派使者去谴责但还是原宥了他。
同时,南齐冠军将军、骠骑司马陈伯之再次带兵攻打寿阳,魏彭城王元勰派兵抵御。北魏援军还没来时,魏汝阴太守傅永带领郡兵三千人来救寿阳。陈伯之派重兵加强淮口的防务。傅永离淮口二十多里地时,牵着战船登上汝水南岸,然后用水牛拉着战船,往南直趋淮河,然后下船马上渡河。魏军刚上南岸,齐兵也来了。那时正值夜晚,傅永自己偷偷进入寿阳城。元勰喜出望外地对他说:“我已经向着北面瞭望了很久,只怕再也看不到洛阳了。想不到你能这么快到来。”元勰于是让傅永带兵入城。傅永说:“我这次前来,是要击退敌兵。如果遵照殿下的旨意,那不是一道被敌人包围了吗?这哪里是救援的意思!”因此仍然驻军在城外。
八月十七(乙酉),元勰指挥将士和傅永合并兵力在肥口进攻并击溃了陈伯之,杀死齐兵九千,俘虏一万。陈伯之脱身逃回,淮南于是全部被北魏占领。
北魏派镇南将军元英带兵来救淮南,但尚未到达时陈伯之就已溃败。魏世宗召元勰回洛阳。元勰累次上表辞去大司马和领司徒的职位,请求回到中山的封邑,但魏世宗不许。魏世宗任命元英代行扬州事务,不久又任命王肃为负责淮南军事的都督兼扬州刺史,持节取代元英。
九月初七(甲辰)夜里,南齐后宫着火。当时齐炀帝外出游玩,尚未回宫。宫里人出不了宫,而外人也不敢马上打开宫门。到最后门开时,才发现到处都是尸体,大火烧毁了三千多房间。
当时受到齐炀帝嬖幸的近侍都号称为鬼。有位叫赵鬼的有点文化,能读《西京赋》。他跟齐炀帝说:“柏梁(汉朝长安的殿台,泛指殿廷)烧毁了,那么就营造建章(汉武帝建造的宫苑,泛指宫苑)好了。”齐炀帝于是动用大量费用修建芳乐和玉寿等宫殿,还用麝香涂抹墙壁,用雕刻绘画装饰,绮丽辉煌。工匠和劳工们通宵达旦地建造,还达不到齐炀帝要求的速度。
后宫的服饰御品,全是精选的珍奇;府库里陈旧的物品,不再被看得上了。齐炀帝还派人到民间收购金宝,以致金价数倍增长。建康的酒税都折换成金子,还不够他的花销。他让人用金子做成莲华贴在地上,让潘妃在上头行走,说:“这就是所谓‘步步生莲华’啊。”他又要求民间贡献野雉的头、鹤的羽毛、白鹭的羽绒。他的嬖幸于是趁机谋取暴利,十倍地向下头征收。他们分别到各个州县去要求地方官吏输送征品,经常入饱私囊,并不上送。地方守宰都不敢说什么,只是加重对民间的搜刮。就这样继而复往,前后不断,弄得百姓困苦不堪,在道路上悲号哭泣。
同时,军主吴子阳等人出三关入侵北魏,并在九月与魏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在长风城决战。结果吴子阳等人战败回来。
萧懿回军驰援京师时,萧衍派他的亲信虞安福飞马前去劝说萧懿道:“消灭了贼兵之后,你将有无法赏赐的功劳。身带如此巨大的功勋,即使遇到明君贤主,也很难立身在朝廷,更何况如今的乱朝,你哪有办法免除祸患!不如在剿灭贼兵之后,带兵进宫,举行当年伊尹和霍光的往事(即废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实在不肯这么做,那么干脆上表,用防备魏虏作理由回到厉阳。那时你将威振朝廷内外,谁敢不服从!你一旦放弃兵权,享受朝廷的高官厚禄,职位虽高却没有部众,今后必定会后悔。”萧懿的长史徐曜甫也苦苦劝谏,但萧懿都不听从。
崔慧景死后,萧懿升为尚书令。他有弟弟九人:萧敷、萧衍、萧畅、萧融、萧宏、萧伟、萧秀、萧憺、萧恢。萧懿作为元勋位居朝廷大臣之首,萧畅担任卫尉,掌管宫廷的禁兵钥匙。当时齐炀帝毫无节制地出入皇宫,有人劝萧懿趁他出宫时,举兵废黜了他,但萧懿不肯。嬖臣茹法珍和王咺之等人忌惮萧懿的威严和权柄,便劝说齐炀帝道:“萧懿即将实行隆昌当年的往事(指公元494年齐明帝萧鸾废黜郁林王的事情),陛下命在旦夕。”齐炀帝听信了他们。徐曜甫知道了内情后,秘密在江渚安排了船只,劝萧懿往西到襄阳避难。萧懿说:“自古以来人皆有一死,但何曾有过在任上叛逃的尚书令!”萧懿的弟弟和侄儿们都做好了防备。十月十二(己卯),齐炀帝帝在尚书省阁赐给萧懿毒药逼他自杀。萧懿临死前说:“家弟还在雍州,臣深为朝廷担忧。”萧懿弟弟和侄子们都躲在民间的里弄巷陌之间,没人告发他们。朝廷只捉捕了萧融,并杀了他。
十月二十(丁亥),魏世宗任命彭城王元勰为司徒,录尚书事;元勰坚决推辞,但魏世宗不肯。元勰喜好安静,为人朴素,毫不势利。他兄长魏孝文帝元宏器重他的才干和能力,所以将大权委托给他。他虽然在元勰坚持下留下遗诏允许他归隐,但魏世宗还是强留他下来。元勰因为自己无法如愿以偿,所以经常凄然叹息。他为人很有风度仪表,端庄严肃,犹如神人。他的举止总是适度合宜,出入朝廷也总是谈笑风生,让在场的大臣乐而忘疲。他而且喜欢文史,公务的暇余,总是不停地阅读。他也小心谨慎,基本没有过失。即使独自闲居的时候,他也注重自己的仪表。他还尊敬爱戴儒生文人,总是倾心礼待他们。他而且清廉正直,节俭朴素,府上从没接待过因私事来求情的人。
十一月初三(己亥),魏东荆州刺史桓晖南侵,并攻拔了南齐下笮的卫戍,归降他们的多达二千馀户。桓晖是桓诞的儿子。
当初,齐炀帝怀疑雍州刺史萧衍有夺权的野心。直后(近侍官名,即在皇帝乘舆后当侍从)荥阳人郑植的弟弟郑绍叔担任萧衍的宁蛮长史,齐炀帝便派郑植用看望郑绍叔为借口,前往刺杀萧衍。郑绍叔知道后,暗中将这事告诉了萧衍。萧衍于是在郑绍叔家里设宴,跟郑植开玩笑说:“朝廷派先生来暗算我。今天的闲宴,正是先生下手的好机会。”宾主都开怀大笑。萧衍又让郑植参观了襄阳的各个城隍、府库、士马、器械、舟舰。郑植回到住处后,跟郑绍叔说:“雍州的实力太强了,不容易对付。”郑绍叔说:“兄长回去后,详细地跟天子谈谈。如果要夺取雍州,我将率领这些部众和他决一死战!”他接着把郑植送到南岘,对看着恸哭而别。
当萧衍听说萧懿被害后,连夜召张弘策和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柳庆远、功曹吉士瞻等人进入宅第商定对策。王茂是王天生的儿子;柳庆远是柳元景弟弟的儿子。十一月初九(乙巳),萧衍召集了僚佐,跟他们说道:“昏君如此暴虐,恶贯超过殷纣。我将和你们大家一道除掉他!”当天,他树起军旗,集合部众,得到一万多武装士兵,一千多匹战马,三千艘战舰。他让人搬出檀溪的竹子和木料,装在舰上,然后用茅草盖住。这些事很快就都办好了。将士们争着要船橹,吕僧珍拿出原先准备好的船橹,规定每船两支,大家才停止了争吵。
当时,南康王萧宝融担任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萧颖胄代行州府事务。齐炀帝派辅国将军兼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带兵三千前往西部赴任,并要他经过萧颖胄那里时让他派兵袭击襄阳。萧衍知道了他们的密谋,便派参军王天虎前往江陵,将他的书信送给州府官吏们,声称说:“刘山阳西上的目的是想一道偷袭荆州和雍州。”萧衍趁机还跟各位将佐们说:“荆州人一贯害怕襄阳人,再加上唇亡齿寒,难道不会暗中合作吗!我要带上荆州和雍州的兵马,击鼓东进,即使韩信和白起再生,也不能保住建康,何况如今靠那昏君指挥着他那班刀笔小吏!”萧颖胄等人得到他的书信,犹疑未决。刘山阳抵达巴陵时,萧衍再次命令王天虎带上书信给萧颖胄和他弟弟南康王的僚友萧颖达。王天虎临行前,萧衍跟张弘策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近来我派王天虎前往荆州,州府僚佐都有我的书信。但这次时间很紧,我只送了两封空信函给萧行事(指代行州事的萧颖胄)兄弟,说‘由王天虎口头详秉’。当僚佐们追问王天虎信上到底讲了些什么时,王天虎会答不上来。王天虎是萧行事的心腹,因此他们都以为萧行事和王天虎一定有事隐瞒大家,于是人人心生疑窦。刘山阳听了大家的议论后一定感到困惑,必然对他十分猜疑。那时萧行事进退两难,无以自明,就一定会陷进我的计谋之中。所以这正是飞马两空函,妙计定一州。”
刘山阳抵达江安后,在那里停留了十多天,没有继续前进。萧颖胄大为恐惧,又想不出好办法,只好连夜派人去叫西中郎城局参军安定人席阐文和咨议参军柳忱前来,关了书房和他们商定对策。席阐文说:“萧雍州在州里养精蓄锐,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江陵一贯害怕襄阳人,而又众寡不敌,要对付他们是绝对不行的。就算对付得了,最终朝廷也容不下我们。现在如果杀了刘山阳,和雍州一道起兵,立天子以令诸侯,那么霸业就成了!刘山阳迟疑不进,是信不过我们。如今我们如果把王天虎杀了送交给他,刘山阳的疑心便可消除。等他来后再干掉他,还怕事情不成吗?”柳忱说:“朝廷的疯狂悖谬,一天比一天厉害。京师的贵人们人人都像缩头乌龟,大气都不敢出。今天我们幸好在远处,还得到些安宁。雍州的事情,只不过朝廷想让我们自相残杀而已。使君难道还不接受萧令君(尚书令萧懿)的教训吗?他有几千精兵,到头来竟然被那班邪恶之徒陷害,残酷的祸患接踪而来。‘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况且雍州士兵精锐,粮食很多。萧使君当代英雄,必定不是刘山阳所能匹敌的。如果他打败刘山阳,那么荆州将再次受到失责的指控,进退两难。所以使君应当深思熟虑才是。”萧颖达也劝萧颖胄听从席阐文等人的建议。第二天一早,萧颖胄跟王天虎说:“先生和刘辅国相识,今天不得不借一下先生的人头!”于是杀了王天虎,把他的人头送交刘山阳,然后发动民间的车辆牛羊,声称要率领步军征讨襄阳。刘山阳非常高兴。
十一月十八(甲寅),刘山阳来到江津,身穿白色朝服,乘坐一辆马车,只带着几十个随从前来拜谒萧颖胄。萧颖胄让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人带兵埋伏在城内,等刘山阳进入城门后,当即在车里就把他杀了。副军主李无履收集了剩下的部众请求投降。
柳忱是柳世隆的儿子。萧颖胄担心西中郎司马夏侯详不和他同心同德,便将他的担忧告诉了柳忱。柳忱说:“这好办!近来夏侯详向我求婚,我还没答应他。”于是将女儿嫁给夏侯详的儿子夏侯夔,并趁机将他们的密谋告诉他,夏侯详因此同意了。十一月十九(乙卯),萧颖胄以南康王萧宝融的名义宣布戒严,又宣布赦免所有囚徒,同时广施恩惠,颁布赏格。次日,他又以南康王的名义任命萧衍为使持节,负责前锋军事的都督,接着第二天又任命萧颖胄为负责出征和留守各军事务的都督。萧颖胄有器量和能力,既然决定要举行大事,便处处为人考虑,因此大家都服从他的指挥。他还因为别驾南阳人宗夬与同郡人中兵参军刘坦和咨议参军乐蔼被州人所信任,每件有关军事战略的大事都要咨询他们。萧颖胄和宗夬各自献出私钱和谷物,并向当地富人借贷以资助军队费用。长法寺的僧侣历来富有。他们铸了几千两龙形的黄金埋在土里。萧颖胄派人将它们挖出来补充军费。
萧颖胄派使者将刘山阳首级送给萧衍,并且声称当时的年月不够吉利,应当等到明年二月再进兵。萧衍说:“我们起兵时,所凭籍的就是一时骁勇猛锐的雄心。一事紧接一事,还担心不够紧凑。如果现在停顿他百十来天,士兵一定会产生反悔的念头。况且我们有十万大军,到时军粮必然耗尽。如果那小孩(指以他名义起兵的南康王萧宝融。其实不过婉转地指责萧颖胄而已)有什么不同的看法,那么大事就不能成功。何况现在都已经决定了,怎能中途改变主意?当年武王伐纣,也是在天象不利的情况下进行的。我们岂能再等到猴年马月!”
十一月二十二(戊午),萧衍上表劝南康王萧宝融称帝,但萧宝融没有答应。十二月,萧颖胄和夏侯详传送檄文给建康的朝廷百官以及州郡牧守,罗列了齐炀帝以及梅虫儿和茹法珍的罪恶。萧颖胄还派冠军将军天水人杨公则向湘州进军,派西中郎参军南郡人邓元起向夏口进军。军主王法度被指控不肯进军被罢免了军职。十二月初九(乙亥),荆州的将佐们再次劝萧宝融称帝,他再次谢绝了。夏侯详的儿子骁骑将军夏侯亶担任殿中主帅,夏侯详暗中召他前来,夏侯亶于是逃出建康前来归附。十二月二十六(壬辰),夏侯亶抵达江陵,声称奉了德皇太后的诏令:“南康王应当继承皇位,但因为正在等待清理宫廷,所以尚未即位尊称大号。现封给他十郡成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授黄钺,并可以选聘百官。他现任的西中郎将和南康王不变。待到大军抵达近郊时,主管官员将预备法驾前往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人曹景宗派亲信去劝说萧衍,让他先将南康王接到襄阳,暂时在那里定都,先正了皇帝的尊号,然后再带兵出征;但萧衍没有听从建议。王茂私下跟张弘策说:“如今让南康王掌握在他人(指萧颖胄)手中,对方将挟天子以令诸侯。节下率军前进只是受人驱使而已,这怎是将来的长远打算?”张弘策把他的话转告给萧衍。萧衍说:“如果眼前的大事不能成功,那将玉石俱焚。如果我们战胜了,那将威振四海,谁敢不服从?怎么会碌碌无为而受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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