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元年(423)正月初一,刘宋大赦,改元。正月初三,宋少帝到南郊举行礼仪。
同时,北魏黑朔将军于栗磾猛攻金墉,正月初五,宋河南太守王涓之弃城逃走。拓跋嗣于是任命于栗磾为豫州刺史,镇守洛阳。同时,拓跋嗣南巡垣岳,于正月十八抵达邺城。
正月二十一,朝廷下诏征豫章太守蔡廓为吏部尚书。蔡廓跟傅亮说:“选拔任用的事情如果全交给我,那就可以。不然我无法就任。”傅亮将他这话说给负责尚书事务的徐羡之听,徐羡之说:“黄门郎和散骑侍郎以下可以全部交给蔡廓,我们可以不用操心。但自此以上,当然应当大家共同协商。”蔡廓说:“我不能只是在徐干木任命文书的纸尾署名而已!”因此不肯就任。干木是徐羡之的小字。选拔任命的黄纸,必须由负责尚书事务的大臣(称录尚书事)和吏部尚书连名签署,所以蔡廓这么说。徐羡之也因为蔡廓过于正直,不想让他位居权要,便改任他为祠部尚书。
蔡廓字子度,是济阳考城人。他曾祖父蔡谟曾任晋司徒,祖父蔡系担任过抚军长史,父亲蔡綝也担任过司徒左西属。蔡廓博涉群书,言行以礼。他最早以著作佐郎出身。当时桓玄辅晋,提议恢复肉刑。蔡廓上疏认为:现在人心虚伪,法网越是严密,越容易滋长贪利取巧的心理,也越没有廉耻之心。终身服苦役的惩罚都不足以制止这般奸诈恶人,更何况黥劓(刺面割鼻)等肉刑,又怎能让他们改过从善!这些肉刑徒然造成尖酸凄惨的叫声,而对社会治安未必有益。因此他极力反对恢复肉刑。
蔡廓后来升任司徒主簿,尚书度支殿中郎,通直郎,刘裕的太尉参军,司徒属,中书、黄门郎。他以方正鲠直和悠闲朴素被刘裕所器重。刘裕领兗州刺史时,聘蔡廓为别驾从事史,将州事委托他处理。不久后他又升任中军咨议参军,太尉从事中郎,但因为母亲去世而无法上任。蔡廓生性至孝,在服丧的三年里不沐浴。服丧之后,刘裕的相国府再次聘他为从事中郎,领记室。刘裕封宋王后,聘他为侍中。他建议:“在审理案件时不应当让子孙明言父亲或祖父的罪过。对感情的伤害,没什么比这更大了。今后只要让家人和囚犯相见,无需要求他们检举和责备囚犯的罪过,只要鼓励他们服罪就可以了。”朝廷大臣们都觉得这样的确比较公允,因此支持他的主张。
刘裕的世子左卫率谢灵运杀人,御史中丞王准之因没有及时纠察而被免官。刘裕觉得蔡廓刚直,不容邪恶和冤枉,便让他填补御史中丞的空缺。蔡廓在任上多所纠察上奏,百官都为此震肃。当时中书令傅亮很受宠信,同时学冠当时,朝廷的礼仪典章,都取决于傅亮,而傅亮总是要咨询蔡廓后才施行。即使傅亮有不同意见,蔡廓总是坚持己见。
当时有人质疑扬州刺史庐陵王刘义真在朝堂上站立的位置,傅亮给蔡廓写信说:“庐陵王作为扬州刺史自然应当身着刺史官服。然而说到坐起的班次位置,则应在朝堂各位大臣之上,不应依照官职次序而坐。足下可以试着找找经典。《诗序》说‘王姬下嫁于诸侯,衣服礼秩,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推算王姬要比王后下一等,则皇子应当在王公之上。陆士衡(即西晋大文豪陆机)的《起居注》里的式乾殿集中,诸皇子都在三司(司徒,司空,司马)之上。现把这段抄录如下。还有海西公(即被桓温废黜的晋废帝)即位时的赦文里,太宰武陵王第一,抚军将军会稽王第二,大司马第三。大司马官位最高,同时负责朝廷内外军事,班次却在二王之下,还不是因为他们是皇子吗?这道赦文今天还具在。永和中年(350左右),蔡公为司徒,司马简文(指晋简文帝司马昱)为抚军开府,互相掌管朝政。蔡为正司,官位不应该反在仪同三司之下。但那时朝堂的班次,相王在前,蔡公次之。这类例子很多,不能在这里详细具疏。现在扬州刺史反而班次位居卿君之下,恐怕这是失礼,是否应当修改?”
蔡廓答道:“扬州刺史位居卿君之下,我也经常质疑。然而朝廷以官位排列,不以分封排列,而且也没有明文规定说皇子就必须加以殊礼。齐献王(晋武帝弟弟司马攸)当时任骠骑将军,东吴的孙秀来降,武帝想特别优待他,就任命孙秀为骠骑将军,转齐王为镇军将军,在骠骑将军之上。如果真像足下说的那样,皇子便在公卿之上,那么齐王本来的班次就更尊贵,何必要改为镇军将军,好让他排位在骠骑将军之上?就因为武帝知道这样齐王的官位就会在孙秀之上。还有,齐王当时是司空,贾充是太尉,两人都录尚书事,但齐王通常都在贾充之后。潘正叔上奏《公羊传》中的事,当时有三位大臣都录尚书事,梁王司马肜是卫将军,班次却在太尉陇西王司马泰和司徒王玄冲之下。就近的说,太元初年(376左右),祝贺新宫建成,司马太傅是中军将军,却让齐王司马柔之为贺臣之首。立安帝为太子时的礼仪,作为郎官的徐邈也认为太傅的班次应当在诸王之下。还有,谒见李太后时,宗正尚书的符令以高密王为首,当时王东亭是仆射。王东亭和徐邈都是近代博识古今的学者。足下引用的式乾殿例子,我觉得不能作为依据。其中说皇上到式乾殿召见侍中彭城王司马植、荀组、潘岳、嵇绍、杜斌,然后才提到足下所说的四王位在三司之上,却反而在黄门郎之下,这是什么意思?而且四王之下则提到大将军梁王司马肜、车骑将军赵王司马伦,然后提到司徒王戎。梁、赵二王也是皇子,是尊贵的皇亲也是一样的高官,却在豫章王常侍之下,这又讲不通。这显然是因为记载史书的人主要注重时事,对班次不太在意。式乾殿那次也是私宴,跟朝堂的排座次不一样。如今在含章西堂上朝时,足下在仆射之下,侍中在尚书之下。你的信中又说我的曾祖父和司马简文一块录尚书事,而位在简文之下。我家的说法则不一样,现抄录如下。王姬本身没有爵位,所以可以不跟从丈夫的爵位而以王女为尊。皇子出任官职则有官位,有官位则应当依据朝廷官职大小来排班序。只有足下引用的太和(晋废帝海西公的年号)赦文,还说得过去。然而赦文前后也参差不同。太宰上公,自然应在大司马之前。简文虽然是抚军将军,但那时已授予丞相的殊礼,又是朝廷内外的军事都督,因此以相位排列班次,不是以朝廷内外军事都督而在我曾祖父之上。如今护军将军(指刘义真)只是总领地方大员,因而位置应在持节的都督之下。请足下再考虑考虑。”
蔡廓后来升迁司徒左长史,出任豫章太守,这时又内征为吏部尚书,后改为刺部尚书,就像前面所说的。
回到现在。这年(423)正月二十二,檀道济大军抵达彭城。同时,北魏大将叔孙建进入临淄,所向披靡,刘宋的城池守将纷纷溃逃。青州刺史竺夔聚集民众保卫东阳城,不入城的,则让他们各自依据山险自卫,同时毁掉仓库里的谷物,坚壁清野。魏军来后,找不到粮食。济南太守垣苗率领部众也来依附竺夔。
刁雍到邺城拜见魏王拓跋嗣,魏王问他道:“叔孙建等人进入青州,百姓都躲藏逃避。他又攻城不下。青州民众历来信服爱卿的威信,朕现在就派爱卿去帮助他。”便任命刁雍为青州刺史,给他一些骑兵,让他自行招募兵马夺取青州。魏兵渡过黄河入侵青州的多达六万骑兵,刁雍招募到五千人,同时抚慰那一带的士大夫和民众。于是当地百姓都送租粮供给魏军。
同时,柔然入寇北魏边境。二月初一(戊辰),北魏开始修筑长城,自赤城西至五原,延绵共二千馀里,各段都安置卫戍部队,以防备柔然。
二月初十,宋太皇太后萧氏病逝,三十五天后被安葬在兴宁陵。
同时,河西王沮渠蒙逊和吐谷浑王阿柴都派使者到建康进贡。二月十三,朝廷下诏封沮渠蒙逊为负责凉、秦、河、沙四州军事的骠骑大将军、凉州牧、河西王;封阿柴为负责塞外军事的安西将军、沙州刺史、浇河公。
三月初八(乙己),拓跋嗣到韩陵山围猎,接着抵达汲郡,来到枋头。
同时,北魏大将奚斤和公孙表等人共同进攻虎牢,拓跋嗣派邺城兵马帮助他们。毛德祖在城内挖地道,深七丈,分为六道,一直通到魏兵的包围圈外。他还招募了敢死队四百人,让参军范道基等人带领,从地道中冲杀出来,突袭魏军的后翼。魏军惊慌失措,阵亡了好几百人。范道基他们又烧了他们的攻城器具后回来。魏兵虽然暂时退散,但随后很快又重新聚合,攻城更猛。奚斤亲自从虎牢率领步骑三千,去进攻并打败了坚守许昌的宋颍川太守李元德。北魏还任命颍川人庾龙为颍川太守,卫戍许昌。
毛德祖出兵和公孙表大战,从早晨杀到午后三四点,杀了好几百魏兵。适逢奚斤从许昌回来,和公孙表一道攻击毛德祖,把他打败。毛德祖将士阵亡了一千馀人,他只好退回,闭城坚守。
拓跋嗣又派一万馀人从白沙渡过黄河,进驻濮阳南。
朝廷大臣们都认为项城离魏军不远,并非少数部队能够抵抗得了的,便让豫州刺史刘粹召他的治中高道瑾回到寿阳。如果宋龙骧将军沈叔狸已经进军,也应当将他追回。刘粹上奏说:“魏虏正在进攻虎牢,未必会马上南下。如果要急忙放弃项城,那么淮西诸郡将无所依靠。沈叔狸已经进驻肥口,也不应当就让他即刻退兵。”当时李元德正带着二百散兵游勇来到项城,刘粹便让他去帮助高道瑾守卫项城,并上奏请求朝廷宽恕他败逃的罪过。朝廷答应了他的请求。
当初,毛德祖在北方时,和公孙表有所来往。公孙表很有谋略,毛德祖十分担心他,便和他联络交流,同时却暗中派人去挑拨奚斤,暗示公孙表和自己有联系。他每次写信给公孙表时,经常模棱两可;公孙表为了表白,把这些书信都给奚斤看,但奚斤仍然怀疑他,并把这事告诉了拓跋嗣。最早,公孙表和太史令王亮年轻时曾是同事,喜欢轻侮王亮。这时王亮便趁机报复,上奏说:“公孙表驻军在虎牢东面,是个很不吉利的地方,所以导致贼兵无法被及时消灭。”拓跋嗣一贯相信方术和怪异,因此信以为真,并因为先前对公孙表的积怨,居然派人夜里混进他的帐中把公孙表给绞杀了。
三月十八(乙卯),拓跋嗣从灵昌津渡过黄河抵达东郡和陈留。
同时,叔孙建率领三万骑兵紧逼东阳城。城中宋的文武官兵才一千五百人,但竺夔和垣苗仍然尽力固守,还时不时地出奇兵打败魏兵。魏军步骑兵绕城列阵十多里,安置了很多攻城器具。竺夔派人修筑了四重堑壕,魏兵则填平了其中三重,还造了撞车攻城。竺夔派人从地道中爬出,用大麻绳绑在车桁上,然后将撞车拉断。魏人再次修筑长围墙,开始更猛烈的进攻。攻城日久,城墙逐渐损坏,战士死伤很多,其余的也无不疲劳困乏,东阳城眼看就要失陷。檀道济在彭城,因为司青二州同时告急,而自己率领的兵马很少,无法两边都救。青州较近,而竺夔又兵弱将寡,便决定和王仲德兼程先去救他。
三月二十七(甲子),刘粹派李元德去袭击并夺回许昌,杀了庾龙。李元德因而留在那里绥抚百姓,并督促他们上交租粮。
同时,拓跋嗣抵达盟津。于栗磾在冶阪津修造浮桥。三月二十八(乙丑),拓跋嗣亲自率兵北渡,往西进抵河内。北魏大将娥清、周几、闾大肥进军到湖陆和高平,当地民众相聚结垒,射箭抵抗魏军。娥清等人最终还是攻破了高平诸县,杀害了几千家人,还抢走了一万馀人。宋兖州刺史郑顺之守卫在湖陆,因为兵少不敢出战。
拓跋嗣又派并州刺史伊楼拔帮助奚斤攻打虎牢。毛德祖坚持抵抗,杀了不少魏兵,然而将士因为伤亡已经开始零落。
四月初一(丁卯),拓跋嗣来到成皋,派人断绝了虎牢人取水的道路。停了三天后,他亲自监督魏兵攻城,竟然无法攻下。拓跋嗣于是前往洛阳观看《石经》,还派使臣去祭祀嵩山。
同时,魏将叔孙建攻打青州的东阳,打掉了长达三十多步的北城墙。刁雍请求马上利用这空旷进城,但叔孙建不肯。毛德祖急忙派人修复了城墙,因此魏兵失去了攻陷东阳的机会。当得悉檀道济等宋将快来时,刁雍又跟叔孙建说:“贼兵害怕我们官军的突骑,总是把他们的战车锁在一起组成方阵。大岘以南到处都是狭隘的地段,他们的战车无法以方阵前进。我请求带领自己招募来的五千兵马据险伏击,一定可以击败他们。”当时天热,魏军士兵得病的很多。叔孙建说:“士兵得病的已经过半,如果和他们长期相持,兵都死光了,何谈什么再战!现在让全军撤退回去才是上策。”
两天后,檀道济大军进驻临朐。四月初六(壬申),叔孙建等人就匆忙烧毁了军营和器械,落荒而逃。檀道济来到东阳,但因为军粮已尽,无法追击。竺夔则因为东阳城墙已经极度损坏,再也无法坚守,便转去镇守不其城(位于山东崂山西北部)。
叔孙建从东阳逃到滑台。檀道济派王仲德分兵向尹卯进发,檀道济自己则驻军在湖陆。王仲德尚未抵达尹卯时,听说魏兵已经远去,就回到檀道济那里。刁雍于是得以留在尹卯,招募到谯、梁、彭、沛四郡的流民五千馀家,设置了二十七营,由自己亲自率领。
同时,蛮王梅安带领几十个部落首领向北魏进贡。当初,南蛮部落本来只居住在江淮之间,他们的后裔后来蔓延到好几个州去,东连寿春,西通巴蜀,北接汝颍,到处都有蛮人。在曹魏时代他们不曾为患。但到西晋时,蛮人人口增长,因此逐渐成为寇盗。当刘渊和石勒大乱中原时,这些蛮人部落更加无所忌惮,并逐渐北迁。因此伊阙(即今洛阳附近的龙门)以南,蛮人遍布各个山谷。
闰四月十一(丁未),拓跋嗣来到河内,登上太行山后,接着来到高都。
叔孙建从滑台往西来到奚斤那里,和他一同攻打虎牢。虎牢被围了两百天,无日不战,宋的劲兵几乎全都战死,而魏兵却得到了增援。魏兵毁坏了虎牢外城,毛德祖便在墙内又修筑了三重城墙。魏兵又毁坏了其中二重。毛德祖只能力保最后一道城墙,昼夜抵抗,以致将士眼睛无不生创。毛德祖用恩德安抚军心,因此无人泄气。当时檀道济驻扎在湖陆,刘粹驻扎在项城,沈叔狸驻扎在高桥,都害怕魏兵的强大,不敢前进。
闰四月二十一(丁巳),魏兵挖地道破坏虎牢城里的中井。该井深四十丈,山势峻峭,宋兵无法防守。因此城中缺水,宋军人马渴乏,受伤的人居然不再出血,再加上饥荒瘟疫,情况非常危急。魏兵继续猛攻,终于在两天后攻陷虎牢。将士们要扶着毛德祖出走。毛德祖说:“我曾发誓要与此城共存亡,从大义上,我终究不能让城亡身存!”拓跋嗣命令将士:“一定必须活捉毛德祖。”将军代人豆代田捉了毛德祖献给拓跋嗣。毛德祖在城中的将佐也全被魏兵俘虏,唯有参军范道基带着二百人突围回到南边。魏军将士死于疾病的也有什之二三。
奚斤等人于是占领了司、兖、豫三州的各个郡县,并安置地方守宰好安抚百姓。拓跋嗣任命周几出镇河南,河南人也乐意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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