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乱华系列五：两赵争雄之十二：游子远平叛与刘曜纳谏

石勒在东部的故事暂且按下。公元319年四月，已经即位成为汉皇帝的刘曜在和石勒一道平定了靳准的叛乱后从粟邑回到长安，并迁都到那里。

当初，晋南阳王司马保听说晋愍帝在平阳遇害后，便自称晋王，改元建康，安置百官，任命西凉的张寔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马保原来的部将大勇士陈安这时自称秦州刺史，先投降了汉，后来又投降了南边的成。陈安和司马保手下掌权的大将张春是死对头，因此对在上邽（今甘肃天水）的司马保形成威胁。那时上邽大闹饥荒，境况非常窘迫，张春便带着司马保逃往南安的祁山。张寔派部将韩璞率领步骑五千去救司马保，陈安便退到绵诸，司马保才得以回归上邽。不久，司马保又被陈安逼迫，张寔再次派部将宋毅相救，陈安又退走。

六月，刘曜改国号为赵，与刘渊所建的汉史上并称前赵。这年，关中的氐族领袖蒲洪投降前赵，刘曜封他为率义侯。

也是这年年底，黄石的屠各族人路松多在新平和扶风一带起兵，聚众几千人前来秦州依附晋王司马保。司马保派部将杨曼为雍州刺史、王连为扶风太守，进据陈仓；又派张顗为新平太守、周庸为安定太守，进据阴密。路松多占据草壁，秦陇一带的氐族和羌族人多数都来响应他。刘曜派车骑将军刘雅和平西将军刘厚到陈仓进攻杨曼，二十多天都攻不下来。刘曜于是亲自率领朝廷内外的精锐前去进攻杨曼。大军抵达雍城时，太史令弁广明向刘曜进言道：“昨夜看到妖星犯月，这一天象不利于出师。”刘曜便停止了前进，命令刘雅等人留在围军的大营里，等待大军的到来。

那时地震，长安尤其严重。刘曜的妻子羊氏有特殊的恩宠，她又有点干预政事，所以当时的人们怀疑这地震是阴气过盛的征兆。

公元320年春正月，刘曜亲自进攻陈仓。杨曼和王连商议道：“前往侦察的人刚回来，都说看到五牛的大旗立起来了，很多人都说胡人君主自己前来，看来他的锋芒我们是挡不住了。我们的粮草又少，无法持久。如果他驻军在城下，包围我们上百日，那么兵不血刃就可以灭了我们。所以我看不如率领军队和他们拼死一战。如果取胜，那么关中不用等到我们的檄文到达那里就可以得手；如果失败，也就一死而已，早晚也是这样。”他们于是率领所有兵马出去背城列阵，但最终还是被刘曜打败，王连战死，杨曼逃去投奔南部氐族人。刘曜进而攻拔草壁，路松多则逃到陇城。刘曜接着又攻拔阴密。晋王司马保十分畏惧，只好迁到桑城去，氐民和羌民也都跟从他一块迁去那里。刘曜然后回到长安，任命刘雅为大司徒。

张春计划带着司马保投奔凉州。张寔派部将阴监带兵迎接他们，名义上是去保卫，其实是去阻拦他们。张春和另一个司马保部将杨次与别将杨韬不和，便劝司马保把杨韬杀了，还要求出击陈安；司马保都不肯。夏五月，张春和杨次幽禁并接着杀害了司马保。司马保身体肥胖，重达八百斤，喜欢睡觉和读书，暗弱而没有决断，所以不幸遇难。司马保没儿子，张春便立宗室子弟司马瞻为世子，称大将军。司马保的部众接着都散掉了，投奔凉州的有一万多人。陈安上表给刘曜，请求去讨伐司马瞻等人。刘曜便任命陈安为大将军去进攻司马瞻。司马瞻兵败被杀。张春逃到枹罕。陈安生擒了杨次，在司马保的灵柩前把他杀了，因以祭祀司马保。陈安以天子的礼仪把司马保安葬在上邽，谥为晋元王。

六月，前赵将军解虎和长水校尉尹车与巴人领袖句徐和库彭等人勾结，阴谋反叛。事情败露后，解虎和尹车都被杀了。刘曜将句徐和库彭等五十多人囚禁在阿房，准备将他们也杀掉。光禄大夫游子远谏道：“圣王用刑，一般只杀元恶而已，不宜多杀其他从犯。”刘曜不听，游子远力争，磕头直到流血。刘曜大怒，认为游子远居然帮助叛逆之人而将他幽囚起来。刘曜于是把句徐和库彭等人全杀了，并暴尸在各个集市达十天之久，然后才投进河水里。于是巴民全部起来造反，推举巴人领袖句渠知为主，自称大秦，改元为平赵。四山的氐民、羌民、巴民、羯民起来响应的有三十多万，因此关中大乱，长安城门白天也关闭着。游子远又从狱中上表极力谏争，刘曜亲手撕毁他的奏章，骂道：“大荔奴，你不担忧自己的生死就在须臾，还敢如此大胆，嫌死得太晚吗！”便叱令左右禁卫赶快把他杀了。刘雅、郭汜、朱纪、呼延晏等大臣谏道：“游子远身遭幽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了脑袋，还不忘极力谏争，他的忠诚真是无人可比。陛下即使不能使用他，却为何一定非杀他不可！如果游子远早晨被杀，臣等也准备傍晚就死，以彰明陛下的过失。天下人将都会舍弃陛下而去，陛下那时还会和谁去生气！”刘曜的怒气这才稍微得到缓解，于是赦免了游子远。

刘曜命令长安内外戒严，准备亲自出去讨伐句渠知。游子远又谏道：“陛下如果真能使用臣的计策，臣担保一个月内就可以平定叛乱，用不着大驾亲征。”刘曜道：“爱卿说给朕听听。”游子远道：“他们并非有什么很大的野心，想图谋非份之想。他们只是害怕陛下的威刑，不过想逃命而已。陛下不如放心实行大赦，让他们得以重新开始。陛下应当将前不久被句虎和库车等人的事件牵连的家属，包括那些被冲进奚官当苦差的老弱病残，都释放出去，让他们自相招引，听任他们恢复原来的职业。他们既然得到了生路，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不归降的！如果其中还有一些自知罪孽深重，因此继续聚结不散的，希望陛下派给臣弱兵五千，臣必定为陛下灭了他们。不然，如今造反的人漫山遍野，陛下即使以天威亲临前线，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可以解决的。”刘曜听了非常高兴，即日就宣布大赦，然后任命游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负责雍秦二州的征讨军事。

游子远率军进驻雍城，他的安抚主张很快就传出去了，于是来投降的就有十多万人。游子远接着移军到安定，那里造反的民众也都投降。只有句氏宗党五千多家坚守在阴密不肯投降，游子远进攻并把他们都消灭了，然后带兵西巡陇右（今甘肃）地区。当年的司马保故将陈安亲自到郊外迎接他。

先前，氐族和羌族的十多万部落据险不服，他们的领袖虚除权渠自称秦王。游子远进军直抵他的壁垒，虚除权渠出兵抗拒，但连续五个战役都被游子远打败。虚除权渠想投降，他儿子伊馀跟部众吃牛说：“先前刘曜自己过来，还奈何我们不得。现在不过是支偏师，为何还要向他投降！”便率领五万劲卒，次日一大早就带兵压在游子远的壁垒门前。

部将都要求出击，游子远说：“伊馀十分勇敢强悍，当今似乎没有敌手。他所带领的兵马，也比我们精锐。再加上他父亲刚吃了败仗，他的怒气还很大，所以锋芒不可抵当。我们不如暂缓一阵，等他气竭之后再出击。”于是坚壁不战。伊馀以为游子远怕了，便有点骄傲轻敌。游子远于是趁着他松懈了防备，一天夜里，动员士兵饱食一顿准备出击。到清晨时，正好大风吹得尘土飞扬，一时天昏地暗，游子远便趁机率领大军掩杀过去，结果生擒伊馀，全部俘虏了他的部众。虚除权渠大为恐惧，不得不披头散发，脸上涂着两角牛头出来请降。游子远启奏刘曜，任命虚除权渠为征西将军兼西戎公，接着分别将伊馀兄弟以及他们部落的二十多万人迁徙到长安。刘曜于是任命游子远为大司徒，并负责尚书事务。

叛乱平定以后，刘曜非常开心，便在东堂大宴群臣。说到自己的平生时，刘曜不禁泪流满面，因而下诏说：“历来褒奖有德望的旧人，怀念有恩惠的先贤并照顾他们的孤儿，都是圣明的君主帝王优先考虑和一直在做的事。所以汉世祖（刘秀）当年在河北初创基业时，就忙着封赏严尤的孙子；魏武帝（曹操）在梁宋一带起兵时，还到桥玄的墓上追悼哭泣。前不久新追赠为大司徒的烈愍公崔岳，中书令曹恂，晋阳太守王忠，太子洗马刘绥等人，要么在朕少年时就看中了朕的才能，要么在朕处于极为艰难的关头救助了朕。一谈到这些君子，着实令朕伤心。《诗经》里不曾这么说过：‘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崔岳在汉昌（刘渊太子刘和即位时的年号）开始时虽然有过褒赠，但那时正当厄运之际，礼仪绥章都没预备。现在可以追赠崔岳为使持节、侍中、大司徒、辽东公；追赠曹恂为大司空、南郡公；追赠刘绥为左光禄大夫、平昌公；追赠王忠为镇军将军、安平侯，并加散骑常侍。但可惜他们的坟墓都在战乱中迷失了，想申诉哀悼之情也没地方去，如今只好请有司尽速派人去探访崔岳等人的子孙，授给他们房屋土地，以称朕的心意。”

当初，刘曜在长安犯事逃亡时，和曹恂跑到刘绥那里去，刘绥把他藏匿在一个旧的柜子里，然后载送给王忠，王忠接着把他送到朝鲜。一年多后，刘曜过的很窘迫，于是变更姓名，流落客乡成为一个县卒。崔岳当时任朝鲜令，见到他感到很惊异，便追问他的来由。刘曜叩头自首，哭着请求他的哀怜。崔岳说：“先生以为我崔元嵩不如孙宾硕吗，为何这么害怕！如今朝廷的诏书正在追捕先生，所以你在老百姓中间未必安全。我这县城幽静偏僻，应该没有问题。即使出了大事，我也不过解除印绶和先生一道逃难而已。我的门户衰落，没有兄弟的连累，身子又单薄，还没有兒子，先生就是我的子弟，所以千万不要过于担忧。大丈夫处身立世，遇到落难的飞鸟走兽，都要能帮就帮，何况一位君子！”于是便供给他衣服，为他提供史书传记。刘曜于是跟从崔岳，崔岳为他疏通并解决疑难，对他照顾得很周到。崔岳从容地跟刘曜说：“刘生仪表堂堂，是命世的人才！四海如果真有风雨飘摇的时候，英雄中的英雄，就是先生你了。”曹恂即使在刘曜倒运的时候，也以君臣之礼侍奉刘曜，所以刘曜对他们非常感恩戴德。

刘曜在长乐宫东面建立太学，在未央宫西面建立小学，挑选年龄在二十五以下十三以上，神志清朗，看上去是可教人才的百姓子弟一千五百人去上学，同时选拔精通经学的朝廷贤臣和资历很深的儒生去教育他们。刘曜还任命中书监刘均领国子祭酒，并且安置崇文祭酒和秩次国子等做学问的官职。散骑侍郎董景道因为精通经史被擢拔为崇文祭酒。

刘曜又开始修建酆明观和西宫，还在滈池修筑陵霄台，在霸陵西南营造寿陵。侍中乔豫和和苞上疏谏道：“臣听说人主大兴土木时，必须看准天象，顺应人时。所以当年卫文公在国家大乱后继承王位，那时卫国的宗庙社稷都遭到破坏，但他仍然不急于修复宫室营庙，而是把精力放在对付强楚上头。在如此紧迫需要修复殿庙这样的情况下卫文公还能这么做，所以他能够复兴康叔和武公成功治理卫国的事迹，延续了九百年的庆典。臣奉诏书将要营造酆明观，但朝廷上下的看法都觉得不合适，认为营作这样一座观宇的功夫足以平定整个凉州。臣又奉旨要照着阿房宫的模样修建西宫，照着琼台的模样修建陵霄台，而这两个工程的费用还要远远超过营造酆明观。如果肯花一样的功夫费用，陛下都可以吞并吴蜀（东晋和成汉），翦灭齐魏（曹嶷和石勒）了。陛下为何竟然在国家正要中兴的时候而去重蹈亡国的覆辙！自古圣王，人谁无过！陛下这一劳民伤财的工役，实在是过分之举。常言道：‘过贵在能改，终之实难’。臣又听说陛下还下旨要营建寿陵，周围规模达到四里，下基深度达到二十五丈，用铜作棺柩，外面还饰以黄金。臣担心这样巨大的功夫费用并非国内财力可以办到的。况且臣听说当年尧安葬在谷林时，集市都不因此而更改场所；颛顼安葬在广阳，墓穴的深度都及不到泉水；所以圣王对于自己的终结也不过如此。秦始皇的陵园底下禁锢了三泉，基础周长超过七里。但他身亡之后，国家的灭亡也接踵而来；所以暗主的终结也是这样。向魋死时用的是石头棺柩，孔子认为还不如让尸体早日腐朽；杨王孙死时让儿子将他裸葬，有识之士都赞扬他矫正世俗。自古以来没有不亡的国家，也没有不被发掘的陵墓，所以圣王知道厚葬将会带来的害处，因而不这么做。臣子对待君父，谁不想让他们的陵墓高大得如同山岳一般！但只是觉得保全君父的名誉让他们万世流传要更重要而已。是兴是亡欲奢欲俭，臣前面已经阐明得很清楚了，但愿陛下认真阅览臣的奏章。”

刘曜览奏后非常高兴，下诏说：“二位侍中恳恳而有古人的风烈，可说是社稷大臣。要不是二位君子，朕怎么能听到这样的忠言！当年汉明帝处于天下升平的盛世，没什么令人担忧，但他还就因为钟离的一句建言而取消了北宫的劳役，何况朕也没像汉明帝那么明察，而且当今局势也比那时严峻多了，朕怎么能不尊敬地听从明白的劝谏呢！现在朕命令停止寿陵的制度，一切遵照霸陵的法则。《诗经》不这么说吗：‘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因此请封乔豫为安昌子，和苞为平舆子，同时一道担任谏议大夫。并请赋告天下，使百姓知道朝廷是开明愿意听取不同意见的。从今以后，如果有任何不合时宜或不利社稷的政法，可以直接到殿堂上极力进言，千万不要有所隐讳。”刘曜接着又将皇家的酆水狩猎园开放给贫民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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