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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凤龟龙 第四十三回

(2015-08-01 05:43:21) 下一个
麟凤龟龙        第四十三回
 
        良久,那两人又推门进来,手持食水。早已神情恍惚的阿燕这次不再抗拒,也不再愤怒,安安静静将其吃了。那二人甚喜,审视一气,放心得去了。阿燕冷冷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又暗了下来。阿燕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开始重新振动翅膀,清理毛羽。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恭喜各位,我们这里终于又多一个奴才了。”
 
        阿燕全身一震,怒道:“谁在说话?”抬头望去,果见一只大雕,腹羽微黄,正蹲在一根粗枝上,居高临下朝自己发话。那雕见阿燕反应激烈,冷笑道:“我在说话。怎么,我说的不对么?”阿燕怒极,正要大骂,忽然心头一动,反而平静了下来,只冷冷道:“你骂谁奴才?是说我么?”那大雕冷笑道:“既是说你,也是说这里面这许多鹰隼。”阿燕冷笑道:“也包括你么?”那大雕冷冷道:“我是奴隶,却不是奴才。”
 
        阿燕奇道:“奴隶和奴才,有何分别?”那大雕冷笑道:“我和你,这就是分别。”阿燕怒道:“你说话一直这么无礼么?我究竟有什么得罪你了?”
 
        那大雕悠然道:“我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在人面前摇尾乞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奴才。你这家伙,血脉卑贱,无从选择,也就罢了。只可惜,这些本来自命为鸟中王者的,如今却也和奴才们越来越象了。”
 
        阿燕气极,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头从来没说过话的猎鹰忽然怒道:“你烦不烦?我们敬你是长辈,这才让你三分口德,你莫要得寸进尺!我们大都是还没开眼时就被人养大的,就算认人为亲,有什么错?倒是你这自命不凡、倚老卖老的家伙,中年后才被捉住,现在都老成这样了,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替人打猎,为人驱策?还有脸笑我们?”
 
        那大雕大怒,厉声道:“我起码还没忘了外面的自由!你们这些认人为亲的家伙,空有自由之身,可知道自由是什么样子么?”另一头鶻鹰冷笑道:“好,好,你知道滋味。可惜啊,却还在这里人前恭顺,人后跋扈。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怎么不跟那只雀隼跑掉?”那大雕怒不可遏,摆扑连连,但却始终被脚链锁住。群鹰也不甘示弱,个个奋翅示威,满屋中一片怒骂扑击之声。
 
        阿燕定了定神,道:“各位,何必呢?人有好有坏,我虽也被坏人折磨过,但我也是被好人养大的……”那大雕暴怒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这种贱奴才说话的余地!滚,滚得远远的!”
 
        阿燕本想劝架,但听他骂得如此难听,心头亦是大怒。但见群鹰已骂得极厉害,又见他年老,心志也似与自己有暗合之处,总算勉强忍住,没有也跟着怒骂回去。
 
        正在这时,那门忽然打开,几人冲了进来,吼道:“怎么又吵成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群鹰顿时平静了许多。一人怒道:“不会又是这老家伙惹起来的罢?我早说过它没什么用,只会坏事,你们非不听。”
 
        另一人望了一气,笑道:“我看未必。说不定是这小的新来,异志尚存。你们可别忘了,它虽然明明经人豢养过,却还敢啄伤公子。”又一人嘿嘿笑道:“这哪里可能?经过我的手,连这老的都驯了,这小的还能例外?你别不是信不过我的手段吧。”
 
        先一人道:“好了好了,既没亲眼看见,也就先别乱怪。我看哪,他们不是心存异志,而是知道鹰猎将近,都激动起来了。再说了,就算是这老的,鹰猎将近,也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毕竟也养了这么久了。”另一人道:“来来来,既然被吵醒了,我们给这个新来的准备准备罢。这次乃是大典,这个小的也去见识监视。”说着一把捏得阿燕动弹不得,另一人在尾后似乎扎了什么东西。阿燕顿觉尾巴难以完全舒展开来,极不舒服,但也无可反抗。
 
        几夜过后,终于到了鹰猎之日,但见冠盖云集,犬马奔腾,人声鼎沸,极是喧闹。阿燕也被架在一人肩上随行,因毕竟既非壮年,又非调驯,被和那大雕编在一起,落在队伍后乘。那大雕极是鄙夷阿燕,根本不看阿燕一眼。阿燕心头也有气,但见只有他和自己一样,都被布条绑住了尾羽和爪子,心下也稍稍起了同病相怜之感:“算了,人老话多,看什么都不顺眼。但既然被如此对待,肯定也是个曾想逃跑的老家伙。我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众人呼喝驱驰,围猎酣畅,一次次纵收鹰隼,不时有获,但大都是些鼠兔豺狼之属。那贵公子眼见无甚稀罕之物,渐渐脸色不快。众人见了,越发催促鹰犬,四处卖力寻觅。
 
        不一会,几乎鹰隼都已腾空,连后队的放鹰人也不时去帮忙,阿燕和那大雕被晾在一旁。阿燕见无人理睬,乃是绝好机会,顿时按耐不住,便想逃跑。不料才啄开绑住脚的布条,甫一腾空,便觉尾部调转极度不便,若想飞高一分,简直要付出十二分的气力,根本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只得厚起脸皮,凑近道:“大爷,我帮你解缚,你也帮我逃跑,怎么样?”
 
        那大雕冷眼而望,冷耳而听,完全不予理睬。阿燕心头火起,但现在机会难得,又实在无它法可想,只得先咽下这口气,奋力挨到那大雕尾部。那大雕本要闪避,不料阿燕动作极速,使出山中水仙姐姐的巧手和火鸦大伯教给自己的本事,三下两下,居然真的就啄开了那尾羽束缚,只在外面留下依然像是捆缚般的样子。那大雕扭头过来,不但不感激,反而怒目而视。
 
        阿燕正要再说话,忽然心头大骇:“莫非这家伙真的如那些鹰隼所说,人前谄媚,人后跋扈?难不成是驯鹰人的奸细,是来套我的,看我是不是真的服了?”想到这里,顿时大为后悔,急忙奋力跳回,三两下又将自己脚上布条重又恢复原状,极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那大雕冷眼望着他来回动作,既未出声,亦无动作,只冷冷旁观。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人群喧嚣,“一只眼”“一只眼”的呼声震天。阿燕定睛望去,果见远远一道白练直冲眼前,乃是一只毛茸茸的巨大狐狸正甩开狗群,如飞般朝这边飞窜。其一眼似已失去,面门上依稀能辨出大大小小几道抓痕,有的还是新伤,鲜血直流入空空如也的眼眶。
 
        阿燕还没来得及多想,那老雕已身形怒展,极力要飞腾起来。本来去帮别人的鹰奴见白狐逃了过来,老雕也扑腾激烈,也赶紧回归本位。那白狐极是剽悍狡猾,空中几只猎鹰追过来,但每扑下一只,只一抓及其头,立刻便吃其迎头猛撞,翻滚折翼。而那白狐只在地上滚扑几转,便又能跃起,掉个方向继续逃跑。几次之后,放鹰人群心疼猎鹰折损太多,虽极眼红这白狐之皮,但已舍不得再纵鹰了。
 
        那贵公子怒骂道:“废物!一群废物!上次就被他跑了,这次难道又要被他跑掉?我养你们这么多蠢材干什么?”一名鹰奴小心翼翼道:“公子息怒。此狐实在是成了精了,寻常凡鹰实在不是灵物对手啊。猎隼训练不易,不如我们齐齐放箭?”那贵公子怒道:“猪脑啊,猪脑啊!我还用你教?要能放箭早放了,还等到现在?这可是万中无一的狐皮,是要送给大王和娘娘的!就算这次抓不到,下次怎么也要想法抓到,怎么能坏了身上皮相?”
 
        那名鹰奴用手肘撺掇了身边之人,立刻便有一名鹰奴喊道:“公子爷,看这老的好像暴怒的样子,不如就放它去,死了也不可惜?”那公子瞧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名鹰奴松开爪上布条,那老雕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直取那巨狐之眼。
 
        那巨狐一见老雕,居然也似暴怒起来,定身扬尾,头部略偏,竟主动将伤眼迎向利爪。老雕知其计谋,利爪虚挥,身形微侧,另一爪已直扑那巨狐未伤之眼。那巨狐怒吼一声,长尾忽掉转过来,猛抽在老雕身上,翻身滚转,已和老雕滚作一团。顿时,尘土飞扬,烟尘弥漫。放鹰人喜道:“果然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这老家伙还真不赖。快,快把那些狗群调过来围好……蠢材,别放箭,别放箭!快把箭都放下!”
 
        喊话间,众人都极力向这边跑来,要去合围这巨狐。那巨狐和老雕都杀红了眼,长尾、利爪、鹰翼、白牙烟尘中反反复复,搏杀极烈。阿燕正看得目不转睛,忽然全身一振,自己已被抖入空中,一个声音吼道:“快去帮忙!”阿燕无法飞高逃跑,眼见远近鹰奴们虎视眈眈,无奈之下,只得奋力飞前。不料才一近前,那老雕忽然暴怒:“滚开!”
 
        阿燕不敢回头,只得喊道:“我是来帮你的!”那老雕吼道:“这是我的事!滚开!”阿燕见他不可理喻,不再回嘴,只瞅准巨狐一个侧面,猛冲过去。然而还未冲至,自己身侧翅尖忽然剧痛,竟是那老雕狠狠啄了自己一口。
 
        阿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眨眼间,尾侧居然又是一口,更加疼痛钻心。阿燕怒极,热血上涌,也不顾那老雕比自己大得多得多,丢开那巨狐,反过身来与那老雕打成一团。那巨狐得隙,一个翻身摆脱了老雕接触。白影连晃间,那巨狐已堪堪从即将合围的狗群间一个缝隙蹿了出去,眨眼间便消失于长草中。
 
        众人惊呼中,那贵公子七窍生烟,蹿下马来,三步两步冲至跟前,马鞭劈头盖脸猛抽下来。阿燕本就恨极此人,这时更是怒发如狂,虽然伤重,依然毫不犹豫迎着鞭影,身形暴起,直取其面,却偏偏又和那老雕撞个正着。一时间,怒骂声、扑腾声、鹰唳声、风沙声和众人奔跑呼喊声轮番暴起,二鸟一人斗得难解难分。忽然,几只巨网扑头盖下,顿将那老雕和阿燕按得动弹不得。那贵公子虽未受重伤,受惊却非轻,连连咆哮:“做掉它们!做掉它们!不喝它们的鹰肉煲,我誓不为人!”
 
        等阿燕神智恢复清醒的时候,见自己又已在先前那昏暗拥挤的厨房内,那大白鹅正鄙夷地冷冷看着自己。阿燕知自己难逃毒手,只想速死,叫道:“你这废物,可敢跟我再战一场?”那大白鹅冷笑道:“想痛痛快快地死?没那么容易。大爷我最不喜欢成人之美。现在好戏将近,岂能放过?嘿嘿,你小子胆子可真够大,居然前前后后敢啄主人两回,看主人这次不把你抽筋扒皮,好好品尝?我先养好精神,再来赏看你小子在砧板上的样子,看看你到时候还嘴硬不。哈哈,哈哈!”说罢哈哈大笑,施施然回到了原来的角落。
 
        阿燕怒骂连声,但那大白鹅不但不理不睬,反而不一会便极夸张地打起了鼾声。阿燕气极,正要奋力挣扎着挪步去啄它,忽觉全身抽搐般剧痛,脑中一片晕眩,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再看周身上下,早已是毛羽乱飞,血肉模糊,都是那老雕和众鹰奴所致之伤。
 
        阿燕极力定神,过了好一会,才终于略略清醒了些。他正要再动,却忽听一个唏嘘的声音传了过来,似是老鼠之类。阿燕侧头一看,却见厨房另一角脏兮兮的泔水沟里,不知何时竟现出一只鸟的形状,嘴侧还叼着丝丝红白苍翠细物。
 
        阿燕正要发问,忽见那物边打量大白鹅边低声道:“雕爷,雕爷?你怎么样了?”连喊几声,终有一个声音从阿燕身后传来:“我还好。你来啦?”那物循声过来,道:“是啊。小的探知雕爷受了伤,采了些药物,给雕爷养伤。”
 
        阿燕知那“雕爷”必是那老雕,心头恨极,硬是忍住循声回头望去的本能,全身一动不动。那老雕缓缓叹息道:“小鱼儿,我落难至此,你竟然还记得,真是难为你了。只可惜,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那小鱼儿道:“雕爷别灰心,万事皆有缘分。雕爷其实受伤不重,我有兄弟们帮忙,若有机会一起鼓噪,雕爷定能趁乱夺门而出。这里的事,毕竟难以回天,雕爷也就不用再牵挂了。”
 
        那老雕苦笑道:“难以回天?难以回天?嘿嘿,果然是天意最大。我跟天斗,能有什么好下场?”那小鱼儿摇摇摆摆凑近看了看,道:“原来雕爷爪有束缚。”忽然用力啄了几下,但除了徒增疼痛外,那线绳反而更紧了。那老雕笑道:“你别费力了。这解绳的本事,我除了见过一个外,哪里又有别人?只不过我把他啄得这么惨,他岂肯帮我之忙?”
 
        那小鱼儿奇道:“是谁?”那老雕凝神望着阿燕,冷笑不语。小鱼儿察言观色,环望四周,更是糊涂,凑近阿燕道:“这位小老弟,不会是你吧?”阿燕不答。
 
        那老雕笑道:“正是他。我将他拖到这里来的,他怎肯帮我?”那小鱼儿惊得嘴张得老大,但来来回回打量一气,也不得不信,道:“怪不得,怪不得,胆子大到天,想来手段也必是上天的。嗨,我说小老弟,现在大家都在罗网,生死关头,就不要太计较过往恩怨了。我看你手段再高,也还是够不着被绑的尾羽。你不如帮雕爷解脱,好好教我们,我们学了本事,也帮你解脱,这样大家都可活命。你意下如何?”
 
        阿燕完全懒得搭理他,干脆将头别了过去。那老雕笑道:“他生就一副庸俗血脉,哪里能有这等气量,知大知小?别说他不放心我们会不会使衅子,就算我们真帮他,他伤成这样,又能怎样逃脱?他八成是觉得自己反正得不到,干脆来个损人不利己,大家都倒霉。只要能拉个垫背的,他也好显得不那么倒霉。”阿燕冷冷道:“你不用激我。我不想理你,不是因为想拉你垫背,而是因为你言语行动皆太过伤人,全无长者风范。嘿嘿,我帮谁也不帮你这样的。”
 
        那老雕失笑道:“哟,脾气还挺大。”小鱼儿急道:“小老弟,别呀。雕爷经历甚苦,年纪也大了,口没遮拦,也是难免。您就别跟他生气了。”阿燕哼了一声,干脆奋力想要将身转过去不理他,不料身侧血肉模糊,竟已与乱草粘连,痛得全身抽搐,终还是没能翻过身来。那小鱼儿本待再言,但见阿燕竟被雕爷伤成这样,也不由得心头直打鼓,这话便说不出口。
 
        忽听那老雕正容道:“小老弟,我是错了。我确实不该如此损你们。”阿燕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正要讽刺,忽见他目光炯炯,依然直瞪着自己,全无半分乞求诚意,心下更是厌恶,嘿道:“现在再说,是不是晚了呢?”那老雕冷冷道:“是晚了,不过朝闻道,夕死可也。我只是有些心愿未了,还有孩子在外,想要最后看他们一眼。你若是觉得这没诚意,便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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