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我住在多伦路上的外婆家,街对面就是四川北路上的”四新汤团店“。那是一家不大的食品店,记得进店左手边有一只整天烧着沸水的大汤锅,里面总是漂满了白色的汤团,汤团在袅袅蒸汽中上下起舞,时隐时现。大师傅总能用一个大水勺,在这滚动的汤团中准确按要求捞出熟透的汤团。这样的景象对那时的我永远充满了诱惑。
食客们在进门右手的柜台上付款,汤团的选择只有两种,咸口的鲜肉汤团或是甜口的芝麻汤团,价格有4分和5分一个的不同,付完钱,根据你购买的汤团数量和种类会拿到不同数量和颜色的木夹,然后凭此木夹去左边窗口排队端汤团。在这里之所以要把汤圆叫汤团是因为,这里卖的汤圆个头巨大,每个都有孩子的拳头大小,皮薄馅大,所以要称作汤团。咸口的鲜肉汤团,除了肉质新鲜,咸香合适,还保留有许多汤汁,咬上一口和吃上海生煎包或小笼包的感觉完全不同,为了区分口味,咸口的汤团每只还都带一个角,便于大师傅挑拣。而对于那时的我,其实更具有诱惑力的要数他们的芝麻汤团。那里的芝麻汤团的馅料是由熟猪油,白沙糖和炒熟磨碎的黑芝麻粉糅合而成,一口咬开,那深灰色的芝麻馅裹着猪油和糖浆缓缓流出,让人满口浓香,也让人从视觉到味觉都充满了满足。
外婆经常对人调侃,家里子女的嘴加起来有一尺长,她的九个子女九张口加起来确实差不多要一尺来长了,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阿姨舅舅,所以时不时的总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机会带我去那里享受美味,可能由于这样的原因,也养成了我成年后对于汤团口感特别的挑剔。
到过春节的时候,由于家里人口众多,我们往往是家里自己包汤圆。我家的汤圆可能也受四新汤团的影响,做起来可讲究了。首先,外婆在节前很早就要开始准备汤圆馅的材料,炒黑芝麻和熬制猪油。每年外婆早早地就会用猪板油和肥肉去熬制猪油,而我最喜欢的就是等着她的猪油渣出锅,将略带焦黄的猪油渣撒上一点盐,一块块丢入嘴里,那是又香又美味。 炼好猪油,就要开始炒黑芝麻,炒熟的黑芝麻还要用家里的石臼捻碎,才能加入绵白糖和猪油一起搅拌成固态的汤圆馅。 为了包裹馅料,还得再准备水磨粉,而这却是一件力气活。一般说来,这样的活计都是由我二舅起头,在春节前的几天,他就要将糯米浸水,让糯米充分膨胀,然装起家的石磨,准备磨水磨粉。将浸过水的湿糯米倒入磨盘上的进料口,一推石磨,就有白色的米浆水从石磨中流出,所以二舅还要在石磨的出料口上套一个白色的布袋,而袋身却要泡在一个装着水的大盆里。这样水磨粉就能被过滤收集在布袋中,并浸在水中与空气隔绝,否则湿的水磨糯米粉十分容易变质呈粉红色。磨完的水磨粉如果需要保存较长时间,那就必须拿出来晒成干粉。好在春节时段,学校一般都会放假。很多时候,磨水磨粉都是由长我们十多岁的大表姐,二表姐带着我们一起完成的。包汤团的工作一般从除夕晚上就要开始,将湿的水磨粉和芝麻馅都搓
成条状,然后再揪成5分硬币大小的小块,搓圆后将水磨粉团压扁,包上搓圆的芝麻馅芯,这样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汤圆就完成了。将一个个汤圆整齐地码放在托盘里,还要用湿毛巾盖上以防它们干裂。吃的时候,直接下到开水里煮至上浮即可。虽然那时汤圆本身对我们有强烈的诱惑,但是,现在回忆起来,更难人难忘的却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光,大家一边聊天,开玩笑,一边磨粉包制的过程。现如今,那时汤圆的滋味早已记不清了,可是那干活的场景虽然已过去了几十年,早已是物似人非,可是在脑子里它就像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情。
如今的我们,早已离开了多伦路,各家分布于世界的许多角落,可是每到春节,元宵我们还是会去吃汤圆,现在我们有了更多口味和材料的汤圆可以选择,但,此时的汤圆对我们来说也就被简化成了一种开袋即煮的速冻点心,虽然它还是同样的香,同样的甜, 但是,缺少了某种仪式感的汤圆在我的口中总觉得是少了灵魂。今天大概还能在四川北路上找到这家“四新汤团店”,可是不知道我们还能否再找回记忆中的那个四新汤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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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洋酥用生板油,不是熟猪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