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精”大半年后,一个温暖的星期六早晨,百合的验孕棒上终于出现了第二条颜色非常浅的红杠。跟第一次试管婴儿那根模糊不清的杠相比,这条杠似乎稍微显眼一点儿。就算如此,百合心中也七上八下惊喜交加:真的吗?怀孕了?!她把手按在心上,抑制住砰砰乱跳的幸福以及忐忑不安,胡乱地穿上衣服,开车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五只验孕棒。回家又验了一次,红杠还是非常浅。第二天早上,她又验了,希望那天红杠变得清晰——如她所愿,红杠好像真的比前一天清晰了一点儿。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当那条红杠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的幸福感和忍耐力也到了极限。她坐在厕板上,抱着那条试纸喜极而泣。擦干眼泪,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小腹,开车去到杰森的工作室,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杰森的反应出乎百合的想象之外,他脸上泛起笑容,兴奋中夹杂着一点儿腼腆,像个大孩子得到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宝贝。这一点儿都不像捐精者的表情。胜利在望,她感谢自己的忍功,忍一忍就海阔天空了。她觉得自己那两个奴隶现在都同时做上了。她盼望一直这么幸福地做下去。
9
怀孕的这前二十多天,百合异常小心,不干重活不熬夜,也不跟杰森亲热,以确保胎儿安静、稳定地着床、生长。但这天半夜里,热乎乎的下身让百合惊醒。感觉大事不妙,她赶紧去了洗手间。刚褪下内裤,她就感觉一小团东西从身体里滑进马桶,慌忙起身一看,马桶里多了半个鸡蛋大小的血团儿,就像第一次做试管婴儿着床失败的情形一样。她紧张地立刻上网,看有没有同样经历的怀孕妇女。还好,有个刚生出一个健康婴儿的母亲也经历过类似情况。百合屏住的呼吸暂时松了下来,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第二天,妇产科医生给百合开了黄体素等药片儿,并让她多多卧床休息。她知道自己跟网页上那些准妈妈们类似的“保胎保卫战”来了。那两次牺牲巨大的试管婴儿手术,她当时多想保一下胎,可第一次着床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第二次连着床的本儿都没有。这么艰难才怀上的胎儿,这次保胎一定要赢!
2011年7月24日晚上,百合和杰森坐在沙发里收看纽约州宣布同性恋婚姻合法的电视新闻。期间就不时有杰森的同性恋或者非同性恋好友们打电话或发短信来表达喜悦与祝福。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在很多发达国家进行的民调显示,已有超过半数的受访者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而年轻人以及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士支持的比例也越高。
对于美国的同性恋人来讲,此次同性恋婚姻法的胜利等待得稍久,最近一次是一年半前了,那时新罕布什尔州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性。杰森虽为独身主义,也在2008年下半年加州短暂数月的同性恋婚姻合法期间拒绝了尼可拉斯的结婚提议,但每每有州政府制定同性婚姻合法的法律或者开始讨论其合法性,杰森还是显得兴奋。用他的话说,“素食主义者也希望是自动吃素,而不是吃肉的权利被政府剥夺了。”
“那年拒绝了尼可拉斯,你后来后悔吗?”百合问。
“你不是老说缘分缘分的吗?毕竟在一起八年了,可求婚被拒就立马走人,说明我跟他没缘分。”杰森耸耸肩。
“你回避我的问题:你后悔吗?”百合追问。转念一想,自己犯着一个错误,尤其是很多要强女性的一个共同的错误:追根刨底不认输,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打住自己。
“不,我是说,你们同居了那么多年,一定有很深的感情。有点儿可惜了。”百合大方得体地作出慷慨的评论。
“好,那我们一起祈求加州再次通过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吧。说不定尼可拉斯还会从法国回来,再次向我求婚呢!”杰森说道,嘴角漾起一丝孩子似的小坏意。
“嘿,你这个玩笑不好玩儿。我是说——你敢!”百合故作夸张地掐杰森的脖子。
杰森笑着回避:“你错了,应该被你掐脖子的人是尼可拉斯,不是我!”
突然,百合感到下身一热,似有东西滑下来。“哎呀,我的上帝!”百合吓得心惊胆跳,急忙用双手捧住下身,“可能流产了!”
“不要紧张!也许不要紧。”杰森安慰,“好,呼吸平缓下来,放松。我们这就去医院。”
车里,百合呼吸放缓,双眼微闭。“求求你,不要有新的血块儿掉下来!我一定得保住胎儿呀!”百合仍旧夹紧双腿,内心虔诚地祈祷着。
医院里。医生刚检查完站起身,百合就从她怜悯的眼神里读到了四十四岁怀孕女人的失败。这次胎儿保卫战,百合输了。
“我们还有机会的。你不是说有女人四十七岁还怀孕吗?你还有三年时间呀!”回到家,杰森把百合扶上床,安慰道。他自己的脸上则明显地带着怜悯和感伤。
“我不是极品。从来都不是。”百合面露苦涩的笑,“抽奖,我从来都抽不到;如果派对上人人有份,那么我也只能抽到末等奖。”如果她觉得麦克当年的精子质量也是试管婴儿失败的原因之一——虽然医生说过,年过三十五的妇女就开始的卵巢衰竭是试管婴儿失败的主因;那么这一次,她不能再睁眼说瞎话而责怪年轻的杰森了。多年来他坚持跑步锻炼,不吃糖,少喝酒,少吃碳水化合物,每天测试血糖及注射胰岛素,所以他的糖尿病控制得非常好。他的身体素质应该是不错的。可这胎保得那么辛苦,必定是自己的卵子老态龙钟无能为力了。百合又看见了那身体的一半儿,坐在远洋码头冰冷的地上,倾斜着身子声嘶力竭,而这次,两边身体已经不再血肉粘连,那另一半已身在半空,飞向铁达尼号了。
“做极品,没意思,孤单。极品高高在上,风大!你最不喜欢大风,我说对了吧?”杰森坐在床边,一扫平时的酷味,代之以乐天儿的语气说话,“再说,我也在下面沉着,你那么高,我怎么够得着你?”
“没小孩,挺好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是你说过的。”百合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应该感激上帝,他已经恩赐了我一回,让我俩相遇相恋。我们就好好地在下面知足地呆着吧!”
“下面有草有土,呆着踏实、舒服!”杰森拥抱百合,又亲了亲她的头,“我爱你,我的甜心!”
“我也爱你,宝贝儿!”百合的手紧紧抱住杰森宽阔的肩膀,久久不愿放开。
嘴上虽说不再奢望怀孕了,百合心底里可从没忘记四十七岁。不到黄河心不死。她认定这个数字: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