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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二十三)

(2017-07-29 12:39:22) 下一个
我在陈彦一叠叠钱的刺激下激活了体内沉睡着的物质欲望。我开始学会用金钱替代得不到的情感,尝试着去体会物质带给我的快乐,还有物欲背后那些掺杂着与情感相关的隐秘涵义,比如爱、关注、尊重…等等。我有意改变自己的观念,变的象陈彦所期望的那样见钱眼开,当他塞给我一叠钱,给我付信用卡时,我说服自己这是他爱我在乎我的表现。这些在以前都是不可想象的。生活的无奈教会我如何从云端落入地上,沉迷于我妈不屑的"低级趣味"里。回想起以前我对陈彦的纠结和计较,那些令两个人都痛苦的分歧,现在由于金钱的介入缓和了许多。很多时候争执于"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不过是在计较隐含其中的"你有多爱我?",和更深层的,自己对自己价值的看法:"我倒底有多值得你爱?"。如今这些疑惑似乎被钱解答了不少。"给你花钱就说明爱你。给钱越多越说明爱你"。而在以前,我一直把妥协与服从,看做是爱我的表现。而我从陈彦那里得到的顺从,实在是少的可怜,即使在热恋期间。


"你应该让着我!"我高昂着头,势在必得。


"凭什么啊?"他凶巴巴地装糊涂。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你有多爱我。好比说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而你最终为我放弃了你的坚持,所以才体现出你是爱我的。"


"那叫自虐,不叫爱。"


他怎么和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不一样呢?沉浸在爱情里的男人,不是都会为了女主角悲悲切切,患得患失,寻死觅活的么?我还没让他为我去死呢。我挺起腰杆,理直气壮地传授他网上驭夫达人总结的真理:"那些外面厉害的成功人士,在家里都很怕老婆的。只有听老婆话的男人,才能成功!"我言辞凿凿,虽然从未亲眼看到过一例可以支持我论点的证据。


"我没兴趣满足你的意淫。我要真象你手里的拉线木偶一样,你想让我强硬的时候我就硬,想让我妥协的时候我就软,你哭都来不及。"


我既没本事令陈彦为了爱情而放弃自我,也没本事象琼瑶阿姨那样每天雷打不动地询问丈夫"你爱我么?"并每天都得到一个明确清晰的肯定回复,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接受他对感情的表达方式,让他用钱交换对我的肯定。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从那些买给自己的名贵包包和珠宝中,真的得到了短暂的快乐。尤其是在刷卡时,看着一大笔钱瞬间从他帐上划走,心中涌起的解恨般痛快淋漓的感觉。钱原来真的能买到满足感和快乐。我又一次觉得我被从小灌输的某种观念忽悠了。我猜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人,在尚未接触社会的年龄里,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说法洗了脑,从小接受的主流观念,是“好姑娘就是要嫁给穷小伙,否则体现不出自己的善良,和爱情的伟大。”。似乎只有完全与物质脱离关系的爱情,才谈得上纯洁与高尚。我到了40岁,才想起来似乎也没这个必要。目标明确的功利女孩,可能会如传说的那样没有好下场,可爱情至上的纯真梦幻女,也实在不见得个个都如愿以偿,能与SOULMATE携手同老,相伴终生,这一辈子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假如当初我就看清了这个道理,而不是潜移默化地全盘接受我父母对我的影响,我不会和陈彦结婚,也就无从知晓这些他带给我的人生感悟和体验。


不过,不知道是金钱的补偿作用太有限,还是自幼形成的观念太根深,我很快就从美丽的泡泡中走了出来,重新陷入漫长的苦闷和无奈里。刷卡挥霍那一刻实在太短暂,换不回紧随其后的寂寞与被忽视的凄凉。这个家依旧冷如冰窖,陈彦在付出一张张信用卡帐单后更加心安理得地不理我。我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实在不是钱能解决的。无计可施的时候我捡起了丢弃已久的爱好,冀期从中分散对他的注意力,缓解佛家所言的,人生七苦中的"求不得"那一苦。


那段日子我翻出很多以前看过的书,还写了些唧唧歪歪的文字,写完就丢,没有一份存了下来。晚上自己关在房间里扒拉钢琴键盘打发漫漫长夜,自己都不知道弹了什么,如同戚戚惨惨的李清照,顾影自怜。结果有一天碰到邻居,赞美我进行曲弹的好,好象哀乐。内心里的忧怨怎么都藏不住,我长时间的处在低落中,外表都看的出来暮气沉沉。要不是每天必须去上班,我大概连妆都懒的去化。


那时候我对打扮穿衣直至读书弹琴其实都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意识到我不能任由自己这样灰暗下去,我必须做点什么,和每天潮水般强烈涌上的委屈做斗争。我尽量把自己投入到兴趣爱好中去,原本早已生疏的曲子又练得流畅起来,也算是意外的收获。然后我就发现听我弹琴的不止是邻居。我关在房里以琴解闷时,陈彦有时会悄悄站在门外偷听。我也不点破,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进来大大方方的听,因为我问他的话,多半得不到任何回答。就这么彼此"默契地"企盼了好长时间,一天夜里我熄灯以后,他终于毫无征兆地拧动了我房门上的把手。


那门环转动的轻响竟然让我心跳加快,不用开灯,我就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透。这感觉和最初我们相遇时的感觉一样,看见黑暗中他瘦长的身影向我走来,我兴奋到有些疑惑,眼前的他倒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他已经快一年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了。这么长时间我积攒的被他冷落而成的怨恨,竟然在他抚摸我的那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那些曾经咬牙切齿的诅咒,”离婚,让他净身出户,让他下半辈子在一无所有孤苦零丁中遗恨,悔不当初…”
原来这么禁不住考验。我为自己薄弱的意志力羞愧。 昨夜思量千条路,今早起来卖豆腐。我是被他无形中圈住的鸟,不管他怎样冷淡我,只要有一次对我露出笑容,我就失去了一切抵抗力,全功尽弃,徼械投降。


他的唇一点点吻过我全身。还是记忆中的温柔和珍爱,连同他的呼吸,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点都没变。他的手抚摸过我脸颊,轻轻抹掉了我下巴上的泪。那夜我在他怀里,睡的特别踏实安稳,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甜的觉了。天亮时候我醒来,他已离去。我懵懵地看着空了一半的床,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周围寂静的吓人,他可能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只因我太过寂寞。我颓然倒在床上,却又闻见了从他的枕头上传来的男士爽肤水的味道。清新无比,是我十多年前推荐给他的品牌,他从没换过。


第二天夜里,我故意留着床头灯光,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而他也仿佛心有灵犀,如前一晚那样,悄悄拧动我的房门,无声无息地将我搂进他怀中。


昏黄灯光下他全身的皮肤反射出象牙光泽,肌肉均匀身材修长,浴后干净的身体传递出淡淡的体香,每一个脚趾看在我眼里,都是那么诱人,象被海水反复濯洗过的贝壳,光亮洁净,让我忍不住把玩摩挲。他感到了一阵阵从脚上传来的奇痒,仿佛受了刺激,报复性地强拥我入怀,细腻温柔地吻过我脸上每寸肌肤。他爱抚我时耐心极佳,一点点开启我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好让我身体里每一细微之处,都被他精心照料到。十多年间的每一次,我都是这样得到了他施予给我的,无分毫遗漏的疼惜和珍爱,从顶至踵。


第二天他离去时,我抱起他睡过的枕头,上面带着他的体温,他好闻的味道,我贪婪地闻着,不肯起床。


那两夜恍如梦境的温存过后,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依然只对孩子说笑聊天。对我,依然是除了说你该怎么把事情做好以外,没有半句多言。晚上等孩子睡了,他悄然无声地隐身于地下室的家庭影院,临到半夜,再悄然无声地上楼睡觉。他的卧室在我们原来那间主卧的隔壁。以前一直空着。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次他紧皱着眉头抱怨我"不小心给孩子多吃了一个鸡蛋"的晚上,我离家出走了。我那天应小女儿的要求,在她的中午饭盒里准备了一个煮鸡蛋,我和孩子都没有把这当成是个事告诉他,他晚上做饭时照例给孩子煎了一个鸡蛋,于是变成小孩那天吃了两个鸡蛋。这在他的营养表里,是超标的,是需要指出来的,否则长此以往,会有这样那样的恶果,在小孩身上出现。家里的一切,都只能是严格的,刻板的,一成不变的。只要有丝毫的不按程序运行的INCIDENT,就是有不可估量的后果的…


类似的事出现过何止百次,比这更无奈琐碎奇葩的都有,为什么是这次成为那颗最后的稻草,不知道。在对的时间,翘动对的契机,从此一切都不一样。看来不止是描写两人结合的,俩人分手,也同样适用。我父母和我在一个城市里住,可我不能到他们那里去。我不愿意让他们看见我现在的窘态。同理我也不愿去敲朋友的家门。诺大的世界,无我容身之处。我在一个MOTEL里凑合了一宿,整夜无眠。第二天照样去上班。这就是主动放弃婚姻的那一方所要承受的困苦。谁叫你忍耐力差呢。你就是再有理,再无辜,他不走,不离,你就只能自己先搬离,没地方去?自己想办法。你还不能带着孩子离家出走。既无导火索,也无第三者出现的离婚,比一个国家解体还艰难。放的下一切,也放不下孩子。第二天小女儿往我手机里发的一条MSG就把我乖乖叫回家里去了。"妈咪我跳舞比赛用的服装需要匝边,爸爸不会用缝纫机。舞鞋也需要手工缝,爸爸也不会。"


我回到家里,陈彦已经把孩子接回家了。他看了我一眼,不说话,钻到车库里给四壁加保温层。要过冬了,家里许多事要提前准备。我把女儿需要的服装做好,跟她说我打算和你Daddy离婚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在她的哭声中收拾了一箱自己的物品,把她的痛哭甩在身后,推门走出家门。不如此,这个婚永远离不了。孩子也好财产也好,以后都会通过法律程序要到。第一步的出走,下定这个决心,是最难做到的。这个家里的一切,一根针一根线都是我和他共同建立起来的,现在突然要硬生生的一劈两半,这个桌子归我那把椅子归你,我这个月带孩子你该给我多少钱…一切的一切化做分离契约上冰冷无情的文字。其中多少炎凉,多么NASTY,只有经历过的”勇士”才理解的到。


飘在外面的两天里,我咨询了律师,然后给他发了封EMAIL。我把我的离婚方案,那些关于如何分财产孩子抚养权等繁琐事宜写清楚,和他说我不想通过律师,能达成协议最好不过,否则多花的钱也全是孩子的损失。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回音。再发,还是石沉大海。我无法把握他在想什么,我失去对他的把握已有很多年了。他对很多事情的反馈都超出我的认知和常识。电影《美丽心灵》里,纳什教授那一贯冷静优雅的太太,在漫无边际的黑夜背景下,突然把喝了一半的玻璃杯砸向镜子,随后如野兽般绝望嚎叫,那是压抑多年的呐喊,无助而苍凉。我做过同样的事。而我做不到电影里那位纳什太太能做出的其他事。我没有她那样的美丽心灵,数十年如一日的守着一份无望的情感,在精神疾病的背后,是默默坚守的伟大爱情。这不是爱情童话,简直是爱情神话。神话是禁不住追究的,就如现实中的纳什夫妇,一点不象电影中演绎的那样美好,早已因纳什的病而离婚,孩子也遗传了他的精神分裂症。


又过了一天,我陪小女儿上骑马课,之后把她送回家。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我了。我不断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加倍补偿她由于暂时的分离而体味的痛苦。我进自己的房间继续收拾衣物,陈彦手里抱着一床棉被,走到我跟前。


"我给你买了一个电热毯。就要过冬了,这个房间在车库上面,一直比别的房间冷。"


我不说话,也不看他。他自顾自地把电热毯打开,铺在KING SIZE的床上。床很大,他绕着床整理了很久。那是他看中的床垫,除了大,质量也更为豪华,他说俩人睡在上面更舒服。谁知买了没多久,他就不在那张床上睡了。


给我整理好床,他还不离去。我背对着他,感觉他向我走来,从我身后抱住了我。温热的唇轻轻盖在我耳后,在颈上啄吻着。我的泪瞬间流下。


"你倒底想怎样呢?"我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你的这些标准…要求,层出不穷…我不是机器,我做不到,看不到头,没有希望…我压力太大…我想走,逃离,你又不回我的信。你倒底打算怎样呢?"


他依然没有任何反馈,只是抱着我,不让我离开。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颓然坐在床上。黑夜降临,房间里没开灯,窗外的路灯遥远照射进来,他的神色在晦暝幽暗中,更显得疲倦和颓败。


"我,"他的嗓子异常沙哑,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我…真的…尽力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我突然放声大哭。我是很爱哭的人。以前多少次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地痛哭流涕,似乎没有一次比这次更伤心绝望。他被我嚎啕的哭状吓到,赶紧起身又把我抱在怀里,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在我后背上抚动着,嘴里象哄小孩一样,发出柔软的哄声。我哭了好久,他的胸口上一片湿渍。我披头散发眼皮红肿咧嘴嚎哭的样子难看极了,可我顾不上这些。等我最终平静下来,他依然抱着我,双手继续抚慰着我后背,轻声地说:"我再想想办法…让我再…想想办法…"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这样忽冷忽热毫无征兆的上下沉浮,只会让我比他疯的更快。我知道一个精神独立的人,绝不应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依赖在他人身上。他的心情无论好不好,我都不应以他的喜而喜,以他的忧而忧。我不应该让他人操纵了我的情绪。我知道一大堆道理,只是做不到。


他一言不发抱着我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这周末RIVERDANCE的演出,在蒙特利尔。我早就订了票,带小孩去…你还是和我们去的,对么?Resort也订好了…在那边过一个周末。"


他的眼神里包涵了很多东西。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头,意味着我这次"冲破牢笼"的出走彻底失败,我反复上百次下定的决心付之东流,短暂的温馨后,我很快又会陷入到毫无起色的死气沉沉里,可我还是点了头。是习惯,还是什么,我分辨不清。这是我挣脱不出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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