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银行办事是这次回国最令我难忘的经历。先说购汇转汇。第一次在柜台, 办了快两个小时, 另两笔手机。购汇就是换外币, 这步相对简单, 但也最好坐在银行里操作手机, 以便随时刷脸审批。太多需要审批的了。要是你的银行卡是新开不久的,你每天最多的汇款+取款额度是5千人民币, 每年最多5万, 超了的话就得去银行临时提额度。五万美元等于36万人民币, 早超了, 购买外币相当于取钱, 所以你购汇的时候手机就要你去银行提额度了。提额度要在银行有人看管的机器上, 不是外面的ATM机, 插银行卡, 身份证, 找到提额度的页面, 把5千改成36万, 拍人头照对比身份证照片, 过了以后等看管机器的工作人员到你面前审批, 他要是忙的话你要等很久。他捧着个平板来了, 问你几个问题, 念经一般地提醒你不要给陌生人汇款, 然后在他的平板上通过, 然后你接着在手机上操作(购汇原因最好不要填旅游), 然后刷脸。手机银行的刷脸才叫funny, 没这么调戏人的。让你张嘴, 却不告诉你合上嘴。你就这么张着大嘴傻愣着, 它早把你给fail掉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再来一遍, 还是"请张嘴。",你再傻愣着张大嘴, 又fail了。直到你反应过来张嘴后应该接着闭上嘴, 它才往下一步走, "请向左转头"…让你做张嘴转头等动作的目的是判断你是不是活着的, 你在那里张着大嘴傻站着算怎么回事。它判断出你是活人并且的确是本人在操作, 接着往下走,手机盾短信验证码什么的都填对, 购汇成功。然后告诉那工作人员, 他再把你的额度从36万调回5千。调回也需要刷身份证拍人头照对比。给你的高额度只这一次。过几天你说你又想买个啥大件了, 还得去银行, 身份证, 拍人头照, 比对,申请, 审批, 提额, 身份证, 拍人头照, 比对,申请,审批, 降额。
银行机器拍人头像对比身份证相片也挺有意思的。过不去是常事。所以经常看见一个人站在机器前, 一下摘了眼镜一下又戴上, 也有一下往左晃悠一下往右晃悠的, 为了更靠近光源。我表妹留了个厚刘海, 可她身份证照片上没刘海, 那个都10年前照的了, 结果自然过不去, 她站在机器前, 一会儿掀起刘海一会儿盖上, 反复折腾, 不知道的以为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购汇成功后往国外转, 所有帐号地址swift code都填对, 转汇原因有菜单让你选, 最好和上面相对应, 手机盾短信验证码再来一遍,都过了最后跳出"这项业务无法手机办理请去柜台", 就是被拦住了, 没有就成功了。我这笔是自己汇给自己, 从我国内的账户汇到我加拿大银行的chequing account。被拦截后我没去柜台, 因为工作人员说这可能是后台在玩你呢, 你等明天再在手机上操作一遍就成功了。第二天原样不改再来一遍, 还是不行, 再等一天又操作一遍, 终于过了。没有任何原因可以解释。松了口气后又过一天, 银行小姑娘电话来了, 代替外管局查询几个问题。我当时正跟我表妹吃饭, 她坐我旁边, 每听到一个问题就小声嘟囔一句"管着么?" 那边问"你这钱哪里来的?", "管着么", 我按住她回答"我妈给的。", 小姑娘刷刷记下。"这是你母亲的什么钱?" , "管着么", 我回答"父母攒了20年的血汗钱。", "你是干什么的? 工作单位?" , 我说我国内没工作国外有工作, 她追问国外的工作是什么, 公司英文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拼, 她都要记下。接着问汇款目的, 我说探亲, "探谁?", 我被我表妹催眠了, 和她一起嘟囔"管着么?", 那边没听见, 我赶紧正经回答"探我", 那边说"探亲这理由太笼统了, 要具体说说为什么汇钱", 我脱口而出"为了活着。" 那边说"就是生活费对吧", 刷刷记下, 接着问"那也要具体。你母亲是要租房,还是吃喝…都要花在什么上面", 我说就是生活花销, 身体不好了要多买些保健品, 买辆车…" 她立即打断:"买车不是理由。这个我肯定不能给你写上, 否则你这笔钱等着被退回来吧。", 我只好又编了几个, 租房还有出去玩住旅馆什么的。都记下后小姑娘说"我先把这些报上去看看, 如果明后两天没电话就说明批了, 否则还要接着审。另外就算我们这儿过了, 你外国的那个银行也有可能查你。"
虽然她临了也不忘吓唬我, 我还是很感激她。一线的办事员,要是明知道某个理由批不了还往上写, 给你使点坏, 你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而且她问的也不都不合理。资金来源是哪个国家都要查的, 只不过底线没这么低, 象加拿大, 两三万块没人查, 但是如果你帐上突然出现超过10万的钱, 你应该提前申报。
我感觉汇款理由现在最好使的是留学的学费, 当然你得有offer。这个被查的几率最少, 因为众所周知留学最需要钱。有次在银行, 一个顾客境外汇款, 银行问什么理由, 顾客说因私留学, 银行很痛快,"行! 5万。有offer就行。" 那人说5万不够塞牙缝的, 银行说孩子他爸也能汇5万。那人小声哀叹"将将够啊"。其他理由都不好使, 尤其是因私旅游。因为众所周知你花不了5万。
我另一笔手机转钱的经过堪称传奇。这个找了蚂蚁, 就是我表弟, 手机上操作完了被折腾了四次。也是第二天银行电话来, 要他本人去一趟, 填一张查询单, 其中汇款原因一栏要求用英文填。填完了银行说交上去等回音, 过了两天说还是不行, 让再去银行填另一张单子, 要写一大段英文描述, 越具体越好。他只好再去一趟。又过一天说还是不行, 表弟烦了, 说到底是谁在查, 是外管局还是国内银行还是外国哪家银行, 办事员说都不是, 是有个中间行需要你这些信息, 包括你这钱要花在哪些地方, 你出国以后的行程单, 机票, 定旅馆的发票, 所有这些都要提交。表弟质问:"一年五万是每个人的合法权益, 怎么好像我在做贼。我的钱! 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对方说这是上级的规定, 表弟说那你拿出文件来。对方又拿不出来, 只不停的说这是中间行要的不是我们要的。表弟说算了不汇了, 跟我说起, 我也只得作罢。不想几天后电话又来了, 表弟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银行说你这笔钱到底汇不汇啦, 表弟说我还怎么汇, 你要的这些我都拿不出来, 对方问为什么拿不出来, 表弟哭笑不得, 说我还没有加拿大签证你要的这些酒店行程的都没订呢, 对方说那你再过来填个表, 把你为何不能提供的原因写清楚, 然后我们再提交一次试试。表弟说我去不了, 要去赶飞机, 对方说那我把表格发到机场附近的那家支行, 你到那里去填。表弟没了脾气, 只好下高速拐进银行, 填完表后再去赶飞机。登机前给我打电话说这事, 我以为彻底黄了, 没想到五分钟后接到我老公留言, 说钱到帐了。也就是说表弟在这最后一次被折腾之前, 这笔钱就已经到加拿大了。更离奇的是, 三天后他竟然又接到银行电话, 继续问东问西, 说中间行还需要你提供更多东西。后来表弟总结发言, 说他们其实就是想折腾人。因为这是每人的合法权利, 他没有理由阻止, 可又实在不想给你汇, 所以就这么一趟一趟的折腾你, 让你害怕, 让你失去耐心, 让你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违法的事, 你不就不汇了么。对于还要上班的蚂蚁, 这么为你一次次的请假跑银行是很深厚的情谊。
不仅是换外汇, 银行的任何业务现在都增加了难度, 就是给你设置很多坎坷, 说是为了防诈骗, 什么都是这理由, 其实那些小手段丝毫防不了诈骗, 却都是防你取钱汇钱, 包括手机操作的时候一会过一会不过, 后台跟你开玩笑, 设极低的限额, 每一步都审批, 让你等, 让你心焦, 都是在增加你的心理负担, 这样你不就少办事了么。银行现在是真的钱荒了。人民币外币都荒。北京还好, 外地有些地方钱都取不出来了。
他们这么做的确有效, 至少象我这种胆小的就被吓住了。表弟被折腾那几天我竟然睡不着觉, 又担惊受怕又欠人情, 蚂蚁搬家真不能多玩, 除非你和亲友的关系特好。我的已经很不错了, 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来来回回折腾了我这么多趟!", 蚂蚁表示很不爽。
在柜台转外汇就更难了。反正不管什么业务, 能不去柜台就不要去。可我发现国内银行好多事都要本人在柜台办理。我妈想转一笔外币到她加拿大账户, 可她没有银行卡只有存折, 就只好排队等柜台。委托我代办, 拿着她写的委托书, 现在都要这个, 她的存折身份证, 我的身份证, 工作人员发个排队号, 等待。和我前后脚进来一位白衣女子, 就是来办理帐号信息变更的, 从身份证变成护照, 也只能去柜台, 拿了个号排在我后面。一共四个窗口只有一个是对私的。我等了一个小时还没排到, 没事干, 观察那些用机器操作的顾客。四台机器, 每个都围满人, 顾客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七嘴八舌地叫工作人员帮忙。四台机器只有一个人员, 即负责指导操作也负责审批。这一个人能同时跟四个客户办四笔不同的业务, 而这些客户要干什么也因此一览无余。这景象不只在银行, 在很多窗口服务性领域都能见到。房产交易大厅, 一个办事员要同时给三四家办理过户和缴税, 在医院, 一个门诊医生要给好几个病人同时看病。病人A正跟医生诉说病情, 病人B跑过来交化验单,"您给看看我得的什么病…", 医生上句话是跟病人A说的, 下句话对病人B说,"怀上了, 要不要, 要的话上三楼不要的话…" 又来了病人C "大夫您刚才开的药走不了医保您给换一种…"医生说你去缴费化验, 却是对病人A说的。那场面真挺混乱的。谁得什么病, 有没有钱看病, 一览无余。在银行也是, 工作人员对你说"按右边那个确认", 对你相邻那台机器上的人喊话"转50万超额了", 再对你右边的人说"点美元, 输密码。" , 每人要干什么其他人全知道了。那也没办法。他忙着帮别人的时候你要站在机器前等, 不然就被后面的人抢走了。有时等的实在心焦也只得不顾礼仪截胡, 我后来甚至干过直接把人揪过来的事。有一次人实在太多了, 有位顾客发了脾气冲着工作人员嚷嚷"你们倒是说句人话啊!", 她等了半天,没人理。工作人员早就该帮她的, 可每次都被别人抢先。
好不容易排到柜台, 先填公安局发的通知防诈骗的单, 写你的信息身份证号码, 办的什么业务, 签字, 这个通知是无论你办啥业务都要填的。然后填那个境外汇款单, 一式三联, 极难填。栏目特别多, 每个字都不能错, 否则就要重填, 我填了五遍才一次都对。第四遍几乎全对了, 到最后有个对勾我勾错了项, 也得全部重来。等把所有东西都递进去, 柜台人员往电脑里敲, 敲一会儿把身份证拍个照, 再敲一会儿把汇款单拍个照, 就这么敲了半个多小时, 我递进去的所有单据和证件被反复拍了三四遍, 密码也按了好几遍, 柜台人员停住, 让我把在机器边忙碌的那位负责审批的叫进去帮他过审。那位被四五个人包围着走不开, 等了10多分钟瞅个空开溜, 钻进来给我审批, 然后柜台人员接着敲, 再拍照, 又敲了10多分钟, 再叫外面的工作人员进来审批。你都不知道他不停的敲电脑, 到底在输入什么。就这么点东西, 他敲的速度也不慢, 前后敲了快一个小时, 看那样子, 境外汇款这点东西要传到七八个不同机构报备, 每个衙门都得敲一遍, 拍一遍照片。最后终于停下来, 告诉我没过。问我以前是不是已经给这个帐号汇过款, 我说是, 但那是汇给我父亲的, 他们俩是联名账户。那不管, 只要加起来超过5万美元就不行。其实就超了几百美元。我说那我不汇这么多了, 把那八百多美元减下来, 对方说那你要重新填单子, 所有流程重新再走一遍。我咬牙切齿地说好。今天就是到天黑, 也得把这事办成了。那时已是下午两点半。 排我后面那个白衣女子实在支撑不住了, 和大堂接待员说她快饿晕了先出去吃个饭, 让接待员拿着她的号帮她排着, 要是排到了马上给她电话。我这里从填单子到拍照输密码, 柜台又敲了半个多小时电脑, 人家午饭都回来了, 我这还没完。那个负责审批的又进来给我审核了两次, 每次也都要等, 最后停住, 开始问询。这次问的更细, 连房租水电费每月多少钱都问到, 算完了以后说, 你汇的数目大致能对的上花销, 但我们说了也不算,先这样报上去, 不批会和你联系。
这时那名白衣女子才终于排到。其实我和她进门的时间也就相差两秒。走出银行大门时只觉得饥肠辘辘,心力交瘁。幸亏是我来, 要是我妈本人来办, 她都不一定能走出这个门。
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为何现在银行这么慢, 明明每个工作人员手脚都麻利, 业务都熟练, 胸前都别着党徽团徽, 心中都装着客户, 可还是明显比几年前慢多了。人多是个因素。其次就是流程设计过于繁琐。随着高科技加持, 人为给你设置更多障碍成为可能。而这些障碍并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比如更好的监控你, 更好的防止诈骗, 这些其实是不能通过刷脸对比身份证反复的审批再sent去10个不同衙门报备而辨识出来的, 却大大增加了银行的工作量, 降低了每个人的效率,给顾客的感觉就是把每个人都当賊防。有的银行比如工商行, 对于由委托人办理的业务, 如果金额超过20万人民币, 还会追加电话确认。老头老太腿脚不好, 经常委托子女去办理。你带着老人的身份证银行卡, 还有你的身份证, 办理的时候银行会给老人预留的手机号打电话确认, 是不是她真的委托你了。她要是正在午睡没接到这电话, 你这点事就办不成, 白跑一趟。所以工作人员在办理之前会好心提醒你, 让你先跟她打声招呼, 省的浪费你时间。乍一听这道核实设置的不错, 老头老太净是被骗的这么一来能好点, 其实起不了作用。能得到你身份证和银行卡原件的, 就两种人, 一种就是真的被你委托的子女朋友, 一种是犯罪分子, 你要防的是这个。可他要是有本事偷抢到你所有的证件原件, 他自然能偷抢走你手机, 手机比证件更容易到手, 偷证件还得翻半天。银行打的这个电话自然是犯罪分子冒充老头老太在接。至于防诈骗就更没谱。 受骗的人在给骗子转钱时, 没有一个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骗, 否则就没有骗子这行业存在了。老人是心甘情愿转钱的, 和他给儿子钱买房子的心态完全一样, 而目前银行所有的手段都辨识不出收款人是不是恶意的,你设置再多审核手续也白搭, 除非你规定只能给亲人转, 每一笔钱, 都查户口本结婚证亲属关系证明。
其实真有这样的规定。针对外汇的境内转账。如果你有一笔外币, 你想转到国外, 没人限制你和收款人的关系, 也因此让蚂蚁搬家成为可能。但如果你想转给国内某人, 那么收款人只能是你直系亲属。你转的时候要出示相关证件的原件, 也因此不能手机或机器操作, 只能柜台。手机或机器没有读取结婚证或户口本的功能。我一直不解外管局为何要这么限制。不限制境外而限制境内, 欲意何为。我妈不让汇出的那几百块, 我问能不能转账给我表妹, 银行说不行, 我说那就怎么都不能给亲戚啦? 银行说不介啊, 听我告儿你啊你可以这么玩儿: 你妈先转给她妈, 就是你姥姥, 你姥姥再转给她儿子也就是你舅, 你舅再转给他闺女不就行啦! 脑子活泛点! 我心悦诚服接了一句"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我后来把这点外汇转到了我自己的帐上。当然你可以把它取出, 这么做既损失外汇买入卖出差, 也损失外汇和外钞的差额。而我那天又刚好带着户口本, 而我和我妈也刚好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不用额外的母女关系证明。我本来是想转到我爸账户上的, 被告知需要他们的结婚证。我脑中闪现出他们那斗志昂扬的红本本, 跟银行说我没带。银行说你带了也没用。50多年前的结婚证不带照片, 也没有身份证, 说明不了俩人关系。"结婚证在我们拍照的时候是上传到外管局的。外管局比对结婚证上的二人合照, 和各自的身份证照片, 来确定二人的夫妻关系。" 我说算了, 转给我吧。接下来填的那个境内汇款单, 比境外汇款单还难。境内汇款单是人民币外币共用的, 所以有"大写" 那一项, 你要记得大写金额的汉字, 就是那个零壹贰叁, 即使你汇的是外币,也要手写比如"日元捌仟肆百圆陆角。"
父母结婚证的封面封底 
封贰封叁。
真感谢你在这分享给我们的这篇"长篇报道文学"。码字神功呀！换我早就吐血倒地翻白眼了。我每次回国在京的工商银行柜台的转汇都和你经历的一样。回回脑袋大爆炸呀。一有经验的人说这种大笔转汇在"中国银行"会省时顺当得多，他们具有最高的外汇资质和国家外汇局相近。而工商行是二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