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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白桦林-第一篇 荒原无垠 9

(2015-01-16 23:08:30) 下一个
“顺山倒喽……”

“顺山倒”是采伐树木的专业用语。树木在贴近根部处被锯断后,树梢朝下坡方向倒下叫“顺山倒”而朝着上坡方向倒下称为“迎山倒。”树木被伐断倒下的时候,都要按倒下的方向叫上一声,以示提醒、警戒,保证安全,这是伐木的规矩。

每到冬季,连队都要组织力量进山伐木。伐下的树木拉回来分门别类,量“材”录用。松树用来做盖房的框架,水曲柳等硬木做家具,椴树轻巧松软,适合做锅盖和扬场的木锨,细细的杨木杆儿是盖房的脚手架,白桦树结构紧密而沉重,做木耢子平整土地,另外,再伐一些小树劈柴烧炕。我们不是专业的林场采伐队,没有电动油锯等现代化工具,主要用“快马子(一种两人拉的大锯)”和斧子。北大荒的森林资源非常丰富,那时也不讲森林保护,我们砍伐的足迹踏遍七星岗南面的对儿林;
61团的杨树林和长着白桦、水曲柳、榆、槐等硬木的原始森林;完达山的松树和桦树林等,紧贴连队东侧的柞树林也在几年后变得稀疏了。

最惊险的那次是在61团砍伐杨树。那天到林子里已是下午,伐了一阵,为了抢在天黑前离开林子返回,我把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继续采伐,一组开始装车。每伐一棵,都要喊一声倒下的方向,若有朝装车方向倒下的,只要提前喊一声,大伙儿完全来得及避开。可那次别人都闪开了,偏偏小杨还在那里装车,当时任班长的阿云过去一把将他推个趔趄,自己却让倒下的树杈刮着耳朵,鲜血立刻流了出来。阿云气得冲着杨大骂,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埋怨阿云推他。这时大伙儿纷纷说他差点没了命,才怏怏作罢。这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如果当时阿云没把他推开,或者推开后自己来不及避开会怎样?真是后怕得不敢想象。

最揪心的那次是进完达山。三江平原少山,只有卧虎里山等少数低矮的山丘。八百里完达山的余脉紧贴着三江平原的东南部,天晴的时候,在晚霞的映衬下,远远的地平线上能清晰地见到逶迤起伏的山峦,蓝莹莹地十分壮观。小时候,听过一个广播剧《夜闯完达山》,说的是解放军剿匪的故事,其出神入化的情节深植于我那少年躁动的心。远眺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的完达山,我时常会浮想联翩:啥时候能进趟山看看啊!没料想,朦胧的心愿在那年冬天还真的实现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我们天没亮就坐着“铁牛—
55”胶轮拖拉机,迎着冬日的寒风一路颠簸,晌午才见着山脚下蜿蜒曲折的封冻了的挠力河。峰回路转,因为大森林的遮天蔽日,感觉天色暗了下来,车子更加颠簸,这是进山了。在黑黝黝的深山老林里转了一个多小时,不时看到倾翻了的挂子车,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到达原木堆场眼前一片敞亮,这里有许多已被专业队伍伐倒归楞的松树、桦树和水曲柳等硬木。我们架起树枝点上篝火,将被烟熏得发黑的水壶架在火上,装上雪化成水烧开倒在碗里;冻硬的馒头放在火堆上烤得焦软,这就是通常伐木时的午餐。

中午时分,太阳照在积雪上,幽幽地闪着银光。远山重峦叠嶂,近处林木参天,与积雪交相映辉,犹如一幅绚烂的油彩画。四周一片寂静,静得给人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这就是我少年时就魂牵梦绕的完达山啊,一种感奋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放声高唱:

“完达山下……,”
“啊——完达山下,北国江南……”,大伙儿和着唱起来。

这里堆着的松树和桦树,都是五十公分以上、象洗衣盆那么粗,看来是专业队伍用油锯采伐的。那么粗的树如何装车,我们知青没有经验,也没有专业采伐队的专用工具,如掐钩(读作qia gou:两根尖铁钩呈弯月型,上部穿在杠棒上,两边的人用肩膀)等。是一个山东籍的老职工老李指挥,八个人分左右两边,喊着号子一起上肩,再一起迈步抬到车厢边一点一点挪着靠上去,那四个人依次挪到外侧,再一起用力滚上车去。木头死沉死沉,平均每人负重二百多斤,只觉得木头压在肩上,和坚硬的大地一起从上下两头把人挤压在中间,双腿在迈动中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腰骨仿佛也要挤碎,已经到了生理极限。但是,人人都咬紧了牙关支撑着。因为抬木头有个规矩,不得有一人偷懒,否则木头滑落下来,无人能幸免,自然也包括偷懒或顶不住的那个。

装完车走出大山,天已擦黑,一路寒风,不仅饥肠辘辘,腿脚也快冻僵了。回程又看到山路上倾翻的车辆,不禁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如若把我们抛在深山老林里,夜里不喂豺狼熊罴也得冻死。提心吊胆地走出深山,庆幸的是我们的铁牛
55胶轮拖拉机没有出现故障抛锚和事故。左盼右盼地盼到了一次夜闯完达山,谢天谢地,可真不是好玩儿的。

最无奈的那次是在南林子。我和陆兴华每人带一把斧子,到连队正南五里地的林子里砍伐一些小树当柴火烧。我俩很卖力,娴熟地抡起斧子你一棵我一棵,树木不断地被砍倒,午饭时就完成了采伐数量。为了下午让铁牛过来拉回去,我们扛着树木往林子边归楞。树林里长着许多榛子等灌木,手指粗的杆子不到一人高,到处是当地人割榛柴时留下的寸长的尖茬,被雪覆盖着看不见。我们象探地雷一样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扛着木头的脚步特重,深一脚浅一脚。不料,一不小心我的脚还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茬口毫不犹豫地穿透了棉胶鞋和绒线袜,扎进脚底,一阵剧疼,鲜血随即流了出来。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小陆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皑皑白雪中踩下一路鲜红的脚
印。

“顺山倒喽‥‥‥”,林间回荡着伐木人高亢空濛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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