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五)
(2015-02-04 13: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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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蕃薯岛是林筝儿的新大陆,是海那端的家,是需要转途香港才能抵达的遥远彼岸,是和阿公相依为命的居所,是故土亲人可遐想可思念在日复一日中等待重逢的信仰。是阿公和林筝儿共有的一段飘零的,温暖的,安乐的,平淡的,桀荡的人生版图。
蒙在阿公身上的一切传言在林筝儿抵达台北那天就都掀开帐幕。阿公实则住在台北大安区一间旧式公寓顶楼里,没有所谓的任何家人,就自己一个人伶仃住了几十载。白天阿公在附近一间商业大楼看管电梯,夜里才回顶楼的寓所。身处闹市,公寓虽只有有6层楼高,却也是人丁兴旺。住着的多半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大家习惯看阿公这个外省老兵一个人进进出出,突然看见他老人家这样一个寻常午后带了个孩子回来,亦都有些吃惊。
林筝儿不安地静静尾随阿公爬上6楼进了房间。那间小小的寓所有一种上了年纪的气息,进门一片窄仄的空间只摆了一张桌子,上面零杂摆着虎标万金油,塑料的看不出年代的眼镜盒,甚至还有浸泡着假牙的一个杯子。寓所有2间隔开的房间,阿公领她进了那间大室,筝儿一眼就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把二胡。
“咦?阿公,这是你的琴么?好古早的样子!”
“啊,这是胡琴,阿公用了它很久了。一会阿公拉给你听听。”
就是在那天夜里,林筝儿第一次听到了二胡的声音。阿公拉得痴迷,低垂着脸,眯着眼开始唉唉唉三声叹息,琴声响起,低浊沧桑。那琴音让林筝儿听起来是那样熟悉,好像是在哪儿听见过。她的心沉了又远了,缈缈中她想起清晨故乡小天井里的那棵木芙蓉树,还有后院的老龙眼树也垂枝了,只是今年不知谁会帮母亲爬到高枝去摘那些龙眼。。。
念及于此,林筝儿抽抽噎噎开始哭起来。阿公连忙置了琴在一旁拉她到面前,想她是念家了,却不知如何宽慰。眼角瞥见筝儿露出衣袖那截瘦骨棱棱的稚气手踝,还有和筝儿的父亲一样修长白净的指头。只好一任递纸帮筝儿擦眼泪,待她安静下来,这才把琴挂回墙上。却听见林筝儿在身后怯怯言道:
“阿公——,我想学胡琴。” “你真想拉?” 阿公再确认问。林筝儿用力点了点头。 “拉胡琴好难的哦。。。” 阿公瞪着眼看了看筝儿提高了声调回答。看筝儿迟疑那会却咧嘴笑了,摸着摸筝儿的脑袋说:“好,好,阿公教!阿公教你拉琴。”
林筝儿就这样开始和阿公拉起二胡了。开学了,阿公让筝儿插班进了附近的一所小学。白天爷孙两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黄昏两人回到寓所,简单吃过晚饭,若筝儿在房间里做功课,阿公就在外间小客厅里看看电视等她,有时待筝儿收拾好课业拿着二胡出来,看阿公已经在电视机前面小寐睡着了,一旁放着的小电扇还在咿咿呀呀转个不停。林筝儿就悄悄地开了门,带着那把胡琴走到公寓楼顶。望着密密沓沓的台北公寓洋房,街市里车灯人流不息。拉着拉着林筝儿就身已不在人世间了。月亮出来了,浅浅淡淡素净清婉挂在夜空。靠近城市边缘有长长低低的云,在那里铺了一条从人间通往天上的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