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舒黎换好衣服，在镜子了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和容妆，满意地笑了笑。她今天跟米兰儿和盛凯约了吃晚饭。他们还约了盛凯的一个朋友。据盛凯介绍，此人条件优异，不光职业，性格出众，身高，体重，年龄，长相都达到了舒黎的上线。米兰儿非常了解舒黎对男人外形包装的软弱。她刚离婚的那两年，身边转的全都是Wal-Mart的广告单张的男模特，头脑简单，模样悦目，随和外向，过目即忘。舒黎很开心地与他们交往，有时会结伴出游，但最终也就不了了之。近一年多，她忙于工作，忙于孩子，有几个女友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有时和模样周正，举止讨喜的男人约个会，吃个饭，偶尔在广庭大众之下打情骂俏一番，似乎日子也过得充实美满，没觉得有什么紧迫感。当然，碰到像今天晚上这种情形，她倒也来者不拒，开心时光从来不嫌多。
她一边下楼一边大声说，“Irene，我没听见琴声了。”她叫女儿练琴。她今年开始加入学校的丝弦乐队，马上要开音乐会了，从没见她拉过。
Irene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把手机放下，拾起小提琴，又开始吱吱哑哑地拉起来。
今天晚上杰瑞会来接他们去看《Life of Pi》。舒黎已经把票都订好了。
Dylan从楼梯上走下来，眉头皱着，嘴往一边咧着，样子痛苦又滑稽，舒黎知道他在作怪，就笑着说，“你牙疼啊？”
他揉了揉耳朵，叹气说，“我为那只正在惨受折磨的鸡难过。”伸手朝Irene拉琴的客厅指指。
舒黎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这孩子又长个儿了，比自己高出大半头去了。
“妈，我太无聊了，可以干点什么？”Dylan问。舒黎知道，他作业做完了，意思在问，是不是可以玩游戏了。舒黎痛恨他游戏上瘾，总试着限制他，尤其是晚上他们看完电影后会住在杰瑞那儿，他对游戏毫无限制。
“我很高兴你找妈妈来要建议。”她从客厅书架上顺手拿了一本厚书，递给Dylan。“挑战一下你的极限吧，读本书。”
Dylan接过去，翻来覆去地把书看了一周，又用手在书脊上摸索着，抬眼困惑地问，“妈咪，请问，这个玩艺儿的开关在哪儿呢？”
舒黎大笑，伸手抓住他的耳朵，拧了拧，说，“这，应该是关掉这张大嘴巴的开关。”
米兰儿和盛凯来接她的时候，杰瑞已经把孩子们带走了。米兰儿穿了一条酒红色的高领露肩羊毛连衣裙，把头发盘起。盛凯穿了件深灰色的PoloT恤，一条黑色西裤，两人十分般配地各自穿戴着有魅力的笑容。舒黎爬进车里，他们去了Joe’s Crab House。饭后，他们准备去酒吧坐坐，所以他们决定派米兰儿当专职司机。
他们在餐厅坐定了，Travis还没来。盛凯正准备打电话过去，他电话就进来了。盛凯抬眼看看舒黎，指指手机，她知道是Travis。盛凯大声地打了招呼，然后就神情严肃地问，“Travis，你没事儿吧？需不需要我过来？、、、噢，那你就保重。”
挂了电话，盛凯说Travis出了车祸，警察要处理半天，况且车子也开不动了，要叫拖车。今天是来不了了，改天再约吧。
舒黎和米兰儿想到娅唯经历的车祸，但愿Travis人没事就好。
他们开始点菜，一边吃一边聊着。吃过饭，他们决定还是去酒吧坐坐。舒黎笑着说，今天三缺一，她只好陪着他们两个。米兰儿笑，“给你二十分钟，凑齐一个牌桌。”
他们喝着酒，看着电视上的球赛，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舒黎忽然看见一个人朝他们的桌子走来，个子高高的，深色的头发短短的，脸上还是Edward Burns 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Maloof，”舒黎惊喜地喊。Kyle停在桌旁，探身到舒黎面前，在她右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直身，伸手跟米兰儿握手，说，“我相信我们认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又把手递给盛凯，“Kyle Maloof。很高兴认识你。”
盛凯也伸出手去，“盛凯，米兰儿的丈夫。”
Kyle把左手端着的酒杯往桌子上放下，“你们介意我坐下加入你们吗？”
舒黎看看米兰儿和盛凯，米兰儿抢着说，“欢迎欢迎。”
Kyle挨着舒黎舒服地坐下，随便聊了几句就和盛凯热烈地讨论起电视上的冰球赛来。米兰儿和舒黎礼貌地听了一会儿，就开始了她们自己的关于今年休假计划的话题。米兰儿说她和盛凯今年夏天要去阿拉斯加看冰川。舒黎说她跟几个大学同学约了去西藏净化灵魂，但她有些担心自己圈养了这么多年，吸惯了城市里污染过的空气，怕是空气太清新了，她的肺会进入震惊状态，受不了。
又聊了一阵，米兰儿忽然说，“盛凯，你不是明天早上还有个电话会议吗？我看我们就收摊儿了吧。Kyle，舒黎是搭我们的车来的，如果你能帮我们个忙，等会儿捎她回家，那就太好了。”
“没问题。”Kyle轻松地说。
舒黎几乎可以肯定盛凯没有什么电话会议，但她明白米兰儿于公于私的用意。她倒也不介意跟Kyle多坐会儿，反正她今天也没有更好的计划。
盛凯结了他们的帐，两个人就告别走了。
“我没有打扰你们的计划吧？”Kyle喝了口酒，问。
舒黎笑了笑，“你没有打扰我们的计划。事实上，你救了他们俩。”
Kyle一扬眉毛，脸上画着问号。
“他们俩今天给我安排了相亲。结果盛凯的朋友来不了，他们俩就叫我给绑住了，正愁着如何脱身呢。”舒黎笑。
“噢，我没想到今天是接到一个烫手山芋啊！”Kyle哈哈笑起来。舒黎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呢子紧身连衣裙，胸前是一大串亮亮的项链，配着耳朵上长长的耳坠，显得很时尚，看得出来，她为这个约会着意打扮了的。
“哎，哪天约个时间来我们家坐坐。我妈和Dylan都说了该请你过来聊聊。谢谢你上回Sandy帮了我们。你真是个大英雄。”
“等有机会吧。”Kyle轻描淡写地说。
舒黎想起她在DC的酒店第二天一早醒来，看了新闻才发现新泽西有半个州都泡在水底下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她打了无数电话，怎么也联系不上任何人。她担心杰瑞的车子或者房子会有任何问题，他们如果困在淹水，断电，倒塌的公寓里、、、当然，她最担心的是杰瑞没能赶在Sandy之前把孩子们抢出来。
她打电话给航空公司，想改票提前赶回去，她被告知，新泽西的各个机场都完全关闭。她去租车公司要了辆车，顶着大雨出了城。五个小时的路程花了她两天，最终还是困在了离家八十哩的一条躺满了电线杆子的大路上。
当她最后回到家时，精疲力竭，汗水，泪水，雨水在脸上画出她过去两天的恐惧，疲劳和绝望。她看见爸妈，两个孩子和Kyle坐在油灯前正在玩《争霸》游戏。Kyle在用他有限的中文向她爸妈解释游戏规则。
她后来才知道杰瑞的公寓彻底被Sandy摧垮，他的车子也灌水瘫痪。他被疏散离开公寓，等他终于心急火燎地搭乘警车来到舒黎的房子时，Kyle已经赶在他之前到了。他在舒黎家借住了两天，见舒黎回来后对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卷起铺盖卷溜之大吉了。
舒黎打心眼里感激Kyle，但又不希望太立竿见影地报答他，想找个机会含蓄一点。
他冒着生命危险，在Sandy布的迷惑阵里，从自己家摸到她爸妈的公寓，又从那儿摸到她家。这一路有无数次机会，一棵树或者一根电线杆倒在他的车上，他的故事也就提前大结局了。
Kyle给两个人又倒了酒，抬头看着电视上的比分。一个人从吧台拎着一瓶啤酒走过来，到桌前挥手跟舒黎打招呼，“嗨，Charlene，好久没见到了，最近在忙什么？”
“噢嗨，Chris。这么巧，我前几天还想到你了呢！”舒黎用兴奋的语调说。她探身跟Chris拥抱了一下。Chris伸手递给Kyle，“Chris。”
“Kyle。”Kyle接过手握了。
“工作忙吗？”Chris头转向舒黎。
“不够忙。”舒黎说。“有机会再帮我介绍些客户啊。你们这些银行家们现在日子好过了。”
“你知道，只要我的朋友要买房子，我是会推荐谁的。”Chris讨乖讨巧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舒黎高兴地说。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Chris准备告辞。“Kyle，很高兴跟你聊天。”
“我也一样。”Kyle不由衷地讲，他心想，两个人交换了名字不应当算作聊天。
舒黎笑着说，“下回你开Party一定要邀请我呀？别一转身又把我给忘了！”她故意作了个委屈的表情。
“哪里会。”Chris笑着走开了。 Kyle拿起酒杯，笑着轻轻跟舒黎的一碰，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说，“你就这么喜欢跟男人打情骂俏？”他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比赛正在半场休息。
她不以为然地说，“嘿，二十五岁前我归爹妈管，二十五到四十归丈夫管，如今终于自由了，可以嘴大吃天下，腿长跑四方。自由真美好！再说，打情骂俏又不用上税，招谁惹谁了？”
他摇摇头，眯了眯眼睛，露出Edward Burns那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忽然说，“你跟我倒还算正经。是不是我激发人的美好品德？”他绷不住笑了。 “Maloof，你这一身正气的，我哪敢在您面前施展什么妖道？”舒黎一副实话实说的神情。
Kyle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Kyle说他听说Mulbury太太已经在教育局走马上任了，他问舒黎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舒黎说，Mulbury太太听起来对学校系统很熟悉，希望能对这个庞然大物施加少许影响，也不枉大家捧她一场。但是，这个系统实在牵涉太多利益，想说服任何人放弃，又谈何容易。
“Kalra最近打了几次电话给我，说希望我为他的组织提供捐款赞助。我去年年底已经尽力了，就说，我要等到今年下半年才会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又劝我参与他们组织的运作，我说我可以考虑贡献一些免费服务社区的时间。”
“你看得出是个好事者。”Kyle逗她，知道她是个有公益心的人。
“我长的像雷锋吗？”
“谁？”很显然对这个中国现代文化渊源很深的伟大人物知之甚少。
“我长得像Mother Theresa吗？”
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她如果形象这么时尚、性感，恐怕想一辈子单身都难。”
她笑了，“被这颗糖衣炮弹打成炮灰也死得其所。”
“说正经的，我五月底会组织一个每年一度的高尔夫爱心杯锦标赛，每年我们会选一个生重病，有经济需要的孩子，为他/她募捐。今年是五岁的Valarie Thomas 。她需要每个月洗肾。你应当带你的朋友们都来，你会喜欢的，我们每年都办得不错，而且大家玩得很开心。”
“那好啊，你记得把信息发给我，我好记在我的日历上。”舒黎认真地说。
Kyle送舒黎回到家时，她考虑是不是该请他进门坐坐。Kyle就在门口台阶上轻轻拥抱了她，说，“晚安。”三秒钟的常规很快打破了五秒钟的时限。Kyle在舒黎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知不觉又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他低声说，“也许，我应当送你进房子。”
舒黎打开门，两个人一起进了房子，舒黎没开灯，顺手把警报器重新设置。Kyle从身后搂住她，在她脖子上吻着。许久，他才停下来，然后拉起她的手，朝楼上走去。
进了卧室，他们又热烈地抱在一起。孩子们都不在，舒黎心不用悬着。她刚离开Jerry的那一年，结识了阳光的健身教练Eli，孩子们的牙医，儒雅的Devon，自己第一家地产公司的同事，帅气的Justin，她从不带他们回家。他们总是计划着一起出游，这样她就不必担心后患。这回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她带一个男人回家，确切地说，是他送她进了她的门。
忽然，Kyle愣了一下，用低沉而急促的声音说，“糟糕，我没预料到今天的情节发展，忘记带守门员了。”
她笑笑，“我也没有准备，我的剧本里也没有这个情节。”
“那你都不为这种情节准备安全措施？你的高中老师怎么教你的？”Kyle哭笑不得地问。
“没有必要。”她说。
“你玩得比我想象的还疯！”他不可至信地看着她。
“因为，过去一年多，这种情节从没发生过。”她低下眼睛，若无其事地说。“不过，你不必传出去，这会影响我的名声的。”她笑。
五秒钟的无声，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从未有过的认真的柔情，一把把她揽到怀里。
她舒了口气，轻轻地说，“既然这个情节发展不下去了，我看咱们还是下楼吃冰淇淋吧。我有哈根达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