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随后的两个月，廖童家里经历了这个家庭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两个月，廖童接受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化疗。熊新最终在廖童的极力反对之下还是决定放弃上海的工作，调回美国，照料家人。Derick考了最后一次SAT，确定了他要申请的求高，择中，保底的三档大学。而Elaine则一个人在她的不知所措的恐惧和无所适从的青春期的情绪漩涡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着。
当窗外一片萧瑟，寒风将最后的树叶都扫尽时，廖童也终于脱去一头秀发，面色惨白地坐在太阳屋里。她的腿上盖着驼色的毯子，沙发上是张购物单。她在计划圣诞礼物。
经历了她所经历的，她比什么时候都更加珍惜每一个平淡而又特殊的时刻。她准备给熊新买两套像样的西装，他的都是深色的，她今年忽然想为他买两套浅一点的。他还需要添两双皮鞋。她准备给他试试Clarks的，听说挺贵但特别舒服，金麦给豪驰买了，他直喊值。她还准备为熊新订几次出海钓鱼的游轮票。他很喜欢去海上钓鱼，最近一年一直没空儿。Derick要上大学了，除了她每年一定会为他买的他最喜欢的乔丹系列运动服和运动鞋以外，她准备送他一支他求了半年多的iPhone。她还打算送他一张电影年票和几张他一向喜欢的餐馆的礼物卡，进了大学也可以用得上。Elaine对体操的的各种运动服没够，她准备送她一套长、中、短的体操运动服，她今年已经是第九年练体操了，也是第七年参加州里每年一度的体操赛季。廖童准备送她一个新的更大，更结实的轮式衣架和一个Nike旅行袋。她还想查一下，订两套One Direction的票子送给女儿，她最着迷这个乐队，她一定会乐疯了的。
按她以往的节流精神，这似乎太奢侈了点，她一向认为要细水长流，她有时把孩子们需要，想要的东西列出来，甚至在打折的时候一次买好，然后等着节日、生日、毕业日或者表现超常日送给他们。现在，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在超市里关于“我们是穷人”的结论，不禁笑着轻轻摇摇头。
然后她又想给陪着自己走过这最艰难的几个月的姐妹们准备些什么礼物。
圣诞节的前一个星期，舒黎来看廖童。她听熊新说化验结果不理想，但廖童的身体太弱，医生又担心化疗间隔太短，她会受不了。她们几个女人决定圣诞节都来廖童家过个热闹的节日。
廖童的管家听见门铃去开门把舒黎让进来，她进了太阳屋，过去抱了抱坐在沙发上的廖童，然后去厨房拿了个花瓶，把她带来的香水百合插好，放在茶几上。她知道这是廖童最喜欢买的花。
“我刚去农民市场买了些新鲜蔬菜和水果，分了些给你，放在厨房里了。”她兴致勃勃地说，尽量不想多看廖童疲惫而虚弱的脸。她更瘦了，头上戴着毛线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廖童轻轻一拍身边的沙发，笑着说，“坐下，给你看些好东西。”伸手从脚边抱起一个篮子，篮子里是些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纸。“我最近有大把的时间，没事儿就把这些旧东西翻出来了，都要把我逗死了。”
舒黎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嗓子眼儿发痒，眼睛发酸。她来之前叮咛又叮咛了自己，绝不能哭。偲璇不肯来就是知道自己怕忍不住。
廖童从篮子里拿出一张不大的粉红色小纸，递给舒黎，说，“Elaine到了七岁还信有圣诞老爷爷和牙仙女。那年，Derick故意戳穿了，小丫头半信半疑，把掉了的牙齿用盒子装好，写了信，放在枕头底下。”廖童摇摇手里的小塑料盒，发出小牙齿的响声。“当时我忙于准备圣诞礼物，第一天夜里还忘了去收她的牙齿和信。”
舒黎读道，“Dear tooth fairy lady,
My brother said you are actually my mom. Are you? You do write like my mom though. Plus, she is the only one who could get up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anyway.
Are you?
Love,
Elaine
Please leave your name here:
廖童写，
My name is absent-minded, multi-tasking, toothless kids loving, mommy alike fairy.
舒黎笑着翻过纸来。
Dear toothless (missing one tooth) girl,
Sorry for missing your stop last night since I got all tangled up in my side jobs if you know what I mean :) （Ho, ho, ho, oooops!）I have to multi-task now that the season is getting so busy.
I am very impressed by your courageous act of pulling out your dangling tooth. I don't have many more trips to make to visit you at night. You are a big girl now.
Wish you a great holiday season and I need to collect 2 more teeth from you, hopefully soon.
Belated cheers!
Your tooth fairy lady
舒黎抬起头来看着廖童，她知道每个孩子都会大同小异地经历这段大彻大悟，牙仙女不过是你乔装改扮的妈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你床前，爱怜地看着你熟睡的小脸，从枕头底下拿出那颗掉下来的小牙，留下一块钱，掖好你的被子，又蹑手蹑脚地走出你的房间；孙悟空其实当然也不是公园里那只猴子的表哥，猴子修炼五百年也还是只会抓耳挠腮的猴子。但是，廖童把这些小纸头和歪歪扭扭的字都留下来了，实在让大大咧咧惯了的舒黎吃了一惊。她倒是一路照相一路直播全球的，但她从来不留什么硬版，而廖童这种原始而单纯的收集可见她对生活点滴的用心。
“看这个，”廖童递给舒黎一张小照片，有年头了，照片上是Derick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抱着一只大洋娃娃，头上系着个蝴蝶结，一脸画的红的，绿的道道，眼睛跟大熊猫一样。舒黎笑得喘不过气来。
廖童笑着断断续续地说，“Elaine约了几个小丫头来家里玩洋娃娃，Derick没人玩，百无聊赖地往里掺和，被小丫头们抓住当模特。我拍下来了，准备放在他将来的婚礼幻灯片上。”舒黎平时很爱恶作剧的，此时笑倒在沙发上。
“还有这个，”廖童又拿起一张照片，”这是我唯一的一张依兰四支门牙都掉了时的照片。”照片上，依兰戴着小眼镜，一脸婴儿肥，叫人想捏捏小脸蛋儿。”她死活都不肯照，还好叫我抢了这张，现在成了珍稀文物。“她怜惜地笑着。舒黎想着现在的依兰已经出落成一个身姿窈窕，顾盼生辉的女孩儿，完全没有早年那只小蛤蟆的影子了。
廖童从篮子里抽出几张打印纸，自己看着，舒黎凑过去。“这是Derick 发给他的狐朋狗友的，拿他妈开涮，因为我对他房间乱有意见。
我妈眼中的完美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