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知道自己该采哪棵树的果子
时光飞得很快,展眼间又过了一年,尼可的进步是看得到的,看得到的光亮耀眼。那个春天,不知她哪根神经在跳,每天清晨六点钟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嘹亮朗诵唐诗。那天她半闭着眼睛,正沉浸在”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抑扬顿挫中, 刘莎在床上抗议说:“一大清早的,没有听见鸟啼,倒是听见你啼个不停,好好的春梦都被你搅醒了。”
尼可问她:“你的那个春梦是不是“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邓菲一边伸懒腰一边说:“你好厉害,都知道岑参的《春梦》了。”
刘莎问:“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么瞎背乱背就是囫囵吞枣吞骨头。”
尼可说:“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记得邓菲曾经说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奎可然说:“听见没有,尼可要当诗人了,我们这些从小喝汉语长大的人也没想过写诗。”
尼可说:“我不想写诗,我只是喜欢读唐诗,读得出一个有蝴蝶有花朵有太阳月亮的世界。”
邓菲突然说:“你们听听尼可的话,像外国人在说话吗?”
刘莎说:“不过口音还需要进化,目前还不到直立行走的阶段。“
邓菲有她的判断:“已经到了直立行走的阶段,离撒腿奔跑也不远了。”
邓菲总是无条件无限度给予尼可最大的赞美,尼可由衷感谢邓菲对她的欣赏,私底下她常对邓菲说:“你就是我的知己。”那些日子,她去小店买酸奶,她在街口问路,她去公园划船,只要她一开口,人们就会惊讶她的中文,有个在校门口卖早点的大叔,一个劲地夸她的普通话流畅干脆:“就像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
奎可然不以为然,她对尼可说:“大叔表扬你汉语说得流利,你一听高兴了,每天早晨都买他的早点。那大叔好猥琐的,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尼可皱着眉头摇头:“我不喜欢猥琐这个词汇。”
奎可然说:“这世界很肮脏的,你以为处处都是唐诗啊?那大叔就是个猥琐的版本,你不知道他想吃你的洋豆腐,你没看见他那猥琐的目光就在你胸口滚来滚去吗?”
尼可早知道,吃豆腐是男人占女人的便宜,她笑了笑,没有反驳奎可然,她觉得奎可然在隐隐约约嫉妒她,-- 她们寝室四姐妹不管去哪儿,尼可永远是被关注的焦点,因为她的肤色和相貌,像万绿丛中的一点粉红,尽管那绿也是芳华曼妙,却比不得粉红的与众不同。
尼可喜欢这份别样的关注,她更勤奋地修炼她的汉语功夫。微笑绽放在她的嘴角,喜悦的阳光和花香天天都在拥抱她,她享受在北京的每一个黎明,每一个黄昏,自从到了中国后,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地又活了一次。那个夏天,有个中文系的教授给尼可建议:你的汉语水平已经超过了中文系学生的平均水平,你如果愿意,可以转到中文系来,拿中国学生一样的文凭。”尼可对此也动过心,自己的专业是“对外汉语教育“,若要转系,免不了要修许多专业课,不能按原计划时间毕业,也就放弃了。但她时不时都去中文系旁听。
刘莎说:“你别转到我们系来,要是考试考不过你,想上吊还找不到长面条。”
尼可嘻嘻笑道:“我给一床被子,罩在你的头上,从一楼飞下去就行了。”
尼可是在拼命地学中文,而身在中文系的邓菲三人却在拼命学英文,选修课除了外语外贸,要不就是计算机应用。邓菲总是说:“这不是奇怪的现象,我们和你情况不同,我们毕业后要找工作,中文系出门能干什么?只有抓紧时间在校园修炼一些武功。”
尼可时刻都和母亲保持联系。妈妈有次在电话里说:“我发现你的英文有点问题,一说话就颠来跳去,像在蹦跳床。” 尼可不忧反喜,她对母亲说:“这是个好现象,我已经用中文写作,中文思考,在梦里也是说中文。”
“在梦里也说中文?别忘了你的源头,你中文说得再好也是美国人。”母亲的担忧,总是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尼可正要说话,听见电话那头大姐玛莎的声音:“现在中国可不是从前的中国,全世界最有活力的国家,尼可要是把中文说得跟中国人一样好,前途不敢想象的美好,她甚至可以帮助爸爸把业务建到中国去。”
尼可感谢大姐的赞美,下决心让汉语更上一层楼,除了读背古诗,她还在口音上下苦功夫,她发誓,要让自己一开口就是中国人的声音。怎么学?找老师还不如自己学,跟着电视剧学。她最喜欢的电视剧是《雍正王朝》和《汉武大帝》,翻来复去看了30遍,边看边摹仿里面的对话。日子一长,有些台词就能倒背如流,她免不了得意,时不时夸自己出口成章。
奎可然笑道:“你烦不烦啊,天天只盯住一两部看,你要 要多学多看,才能博闻强识。我给推荐几部港台的电视剧,这里有《太平公主》、《一代女皇》、《神州大侠》,部部精彩得让你忘记饥饿的呼唤。”
尼可立刻摇头晃脑:“港台的我不看,首先那声音就无法让耳朵享受,特别是香港话,像公鸡和母鸭在对话,我如今正在学习标准普通话,受不得一丁点的骚扰,必须向《雍正王朝》里面的声音看齐。”
“好,好,你就天天皇阿玛老佛爷格格贝勒地磕头请安吧。” 奎可然蔑视了她一眼,不屑地转过身去。
邓菲倒是对尼可竖起大拇指:“好样的,有个性,知道自己该采哪棵树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