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难忘的感恩节
在西部的小镇,小小的社区大学里没有几个外国学生,除了来自巴西的排球队员和来自白俄罗斯的篮球队员以外,一共还有四个外国学生,我来自中国,新一吉,来自日本,罗德来自巴西,另外一个保罗来自捷克。保罗年纪最小,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虽然来自捷克,但他家是作生意的,很有钱,老是嘻皮笑脸地在学校里追女孩,比较不太跟我们的小圈子。剩下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活动。
新一吉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他的独立性很强,有一股日本人倔强的个性.他的钢琴弹得很好,还在学校的乐队里担任角色.在宿舍的娱乐室里有一架钢琴,晚饭后我们总会让他弹几个曲子给我们. 我就是被他弹奏<<月光鸣奏曲>>吸引,去修了一个学期的钢琴课。他对我讲小时候他的母亲逼着他弹了3年钢琴,他实在是烦透了,直到有一天他威胁母亲说如果再让他弹钢琴他就拿斧子把手指头砍断,他的母亲才不再逼他。没想到到了美国,在寂寞中,钢琴成了他的一种安慰,他甚至还因为音乐特长进入学校乐队,拿到全额奖学金。
罗德的经历更是不同一般,他13岁就被送到美国当国际交换学生,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巴西。他为自己换了很多不同的寄养家庭,一直到18岁自己可以独立生活。罗德留在美国不回去巴西的原因不明,但从他的叙述中大致可以猜到一些,首先,他的父母离异了,母亲又嫁了一个比她年轻的继父,亲生父亲是一个比较没有经济头脑的报社记者,好像对罗德也不大关心,因为他自己的生活很没有保证。罗德说他的母亲很漂亮,他对母亲的离婚再嫁也很理解,但我想他肯定是不想回家去面对一个陌生的继父。还有一个原因,巴西是一个全民义务服役的国家,18周岁的男子都要服兵役,否则就会遭到通辑,罗德自认为是个和平主义者,他认为服兵役有驳他的理念,也因此不愿回巴西。
和这两个男生在一起,我显然是年长很多,不会有同龄男生女生之间交往的顾忌,新一吉因为和我一样长了一张亚洲脸,就被当作我的弟弟。他也是常常把日本寄来的小吃拿来同我分享,罗德总是十分嫉妒,每次他一发现有什么美味他没尝到,就气得哇哇叫,说新一吉对他不平等。
罗德人长得高大帅气,英文讲得很地道,他看起来和一般的白人没什么区别,特别是他的眼睛还是淡淡的兰色,在学校很有女孩子缘,但罗德好像很拘谨,对女孩子们的挑逗不动声色,这一点和美国男孩子不太相同。在学校宿舍餐厅,我和新一吉都看出来了哪个女孩对他抛媚眼,特别让开让他和女孩搭腔,不知道为什么罗德总是没勇气约会人家,最后让美国男孩抢了风头。
罗德还是跟着我们比较自在,不过我比较忙,每个周末在餐馆打工,新一吉老是在乐队排练,没有很多时间一起玩。后来新一吉介绍罗德进了学校的合唱队,他们在学校演出的时候会一起活动,有时候我会拿到他们演出的邀请票,看到新一吉穿西装打领在乐池里演奏大喇叭,罗德在台上唱和声,还是挺为自己的两位小朋友自豪的。
有一阵子,新一吉心绪不宁,罗德就向我透露说他在恋爱。恋爱就恋爱罢,那么紧张息息的干什么,每天上餐厅也是匆匆忙忙,说话的时间都很少,更别说还会象以前那样为我们弹上一曲了。这个小日本,真是的,干什么都那么认真,看那些美国男孩,身边的女孩来了走了,还是嘻嘻哈哈的。我真耽心他会伤到自己,爱情这个东西,在他们这个年纪,很诱人,也会伤人。
果然过了一阵子,一个周末的晚上,新一吉到我的宿舍找我,向我讲述了他惨痛的恋爱。他喜欢上了一个学校合唱团的女孩,是个有西班牙血统的白人女孩,这个女孩和他约会了几次,还是和他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新一吉却不会这一套,他急不可待地向她表白,也让这个女孩子表态作他的女朋友,还要答应他以后要嫁给他,他这个架式可能把女孩吓住了,躲了他几天,女孩回答他说她的家人不喜欢她同外国人交往,希望她将来嫁给一个天主教徒。
我静静地听新一吉讲他的爱情故事,也回忆起自己23岁时候失恋的心情,那是候也会把那种不值得一提的痛苦想像成天都快塌下来了,岁月会把这一切都磨得很平,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新一吉那天夜里和讲了很多话,他讲到他的家庭,新一吉说他实际上是韩国人人,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是他发现的,在日本,象他这种祖先来自韩国的人都拼命洗刷掉来自韩国的痕迹,小时候他的爷爷奶奶在一起讲话,他听不懂,就问父母,他父亲跟他说爷爷奶奶在说英文,他还好崇拜地想,我的爷爷奶奶真有学问,还会讲英文.长大了在学校里经常有人说他是韩国崽,他也逐渐明白了他身上的韩国痕迹是摸不掉的.特别是到澳大利亚留学的时候,那些韩国来的学生一见到他就说韩国话,他更是觉得他的韩国印记深刻.他说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的太太是日本人,老师很热情地请他去作客,他很礼貌地用日本话问候老师的太太,老师的太太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并没有用日本话回答他的问候,而是从头到尾都同他讲英文.我理解新一吉的敏感,日本是个很排外的国家,在文化上有一种即自卑又自傲的矛盾,反映出那个民族的曲折的成长历史.
新一吉的第一次恋爱就这样无疾而终了,我猜想他还会有苦头吃的,因为他告诉我他就是很喜欢美国女孩,美国女孩能接受他这么严肃厚重的亚洲男孩的几率比较小.罗德好象对美国女孩看得很透,他说美国女孩不懂爱情,只懂性,不能跟她们谈感情.看来还是罗德聪明,小小年纪就洞察社会了,怪不得不容易上女孩子的当呢.
罗德是显得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早熟,这可能跟他少小离家,寄人篱下的经历有关,他比较会一些客套,也很会察言观色.有一个感恩节,学校放假, 我们三个在学校的德国老师艾德母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去之前,罗德就跟我和新一吉传授经验,告诉我们在美国人家作客的注意事项.我和新一吉一边听,一边与他打趣,夸他是个乖儿子.他看出来我们调侃他,气急败坏地说:我很严肃的,你们不听我的会吃苦头的.
在老师家住的几天,我和新一吉白天都在忙自己的事,罗德很尽责地陪伴着女主人,女主人KATE很喜欢罗德的乖巧,每次她要出去溜狗的时候总是问“谁愿意和我出去溜狗?”罗德用眼睛看着我和新一吉,满怀希望的想让我们俩当中的一个去,我没有作声,新一吉也不答话,罗德就没办法似地说“ 那我去吧。”他就这么乖,我们都知道KATE的那条大白狗有多难伺候,还会对客人热情过份,罗德每次都要像拔河一样把它从不该走的路上拽回来。
最有意思的是在感恩节,我们大家忙着帮主人准备晚餐,罗德因为夜里玩电脑游戏太晚,下午就上楼去呼呼大睡。老师艾德母让我们不要叫醒他,他要跟他开个玩笑。我们的烤火鸡终于香喷喷地出炉了,罗德也醒了。他揉揉眼睛下来问我们几点了,是不是要吃晚餐了,艾德母一本正经地说“哦,罗德,对不起。我忘了你在上面,晚餐没有叫你,火鸡已经吃完了,你错过了感恩节。” 新一吉也在一边添油加醋“ 是呀,罗德,早上好,我们要出门了!” 罗德一副伤心困惑的样子,“我睡过了感恩节?” , “真是对不起,我真是睡得太久了!” 我和KATE看他那么难过,实在是绷不住了,笑了起来。罗德才发现上当了,看了钟表,大叫“你们全在蒙我!” “哈哈,罗德!”我们全体大笑,然后一起吃感恩节大餐。
有一段时间罗德和我走得比较近,他会陪我散步或者在图书馆看书。我一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对他的感觉就像是对待一个大孩子,他和新一吉对我喜欢发号施令的习惯还有些不以为然,开玩笑地说我是他们的“小妈妈”。 可那时候我还没有老到能当他们的妈妈的年纪吧,我梳着马尾巴,穿球鞋短裙,和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一起上学,还真的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我也察觉罗德的目光有些变得特别,他也开始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嫉妒新一吉跟我一起的活动。我有时候是不得不拉上新一吉一起,比起罗德的那种天然的青春期男孩子的野性来,新一吉显得懂事很多。正当我还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微妙和尴尬的变化时,我们的德国老师艾德母察觉了,有一天在校园里看到我和罗德,打过招呼后他停下了脚步,笑着对罗德说“你跟在WENDY的后面是不会有绿卡的。” 罗德的脸红了。我一语双关地说:“罗德,不要在我这里错过了春天。”
终于有一天,暑假结束后,我从佛州回来,告诉我的两个小朋友我要结婚了,他们惊讶之余都向我祝贺,我们到中餐馆吃了一顿,新一吉和罗德与我拥抱告别。分别的时候罗德眼圈泛出泪光,让我答应他以后要带上我 的中国孩子去看他。我知道他的父母移民葡萄牙了,他不久也会去欧洲参加医学院的入学考试,去实现当医生的梦想。新一吉会在美国继续学业。我会永远怀念他们的,怀念他们带我回味青春岁月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