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阅读莎翁的戏剧作品时,读到了 “cockle”一词,我这个福建人一下子想到了体大肉肥的泥蚶。吃法很简单,把洗净的蚶放在水里煮开就起锅,它的汁液和血一样颜色,非常鲜美,所以又叫“血蚶”。记得有一次我向一位外地的朋友夸口,说自己可以一下子吃上百个血蚶。她吓坏了,“威胁”道:“再提这种血淋淋的东西,我就和你割席绝交。”
看了专家的注解后,我方才明白,cockle还有另一种意思。在莎翁的那个时代以及之前的文献里,“cockle”一词泛指农田里的各种杂草。Cockle即“corncockle”,乃石竹科的麦仙翁(Agrostemma githago)。这是一种全身覆盖着细毛的草本植物,纤细的茎高约一米,叶呈披针形。每根花枝顶端单生一朵直径五厘米左右的粉色五瓣小花,每片花瓣上有着两三条不连续的黑线。花朵下方的五个萼片窄而尖,长度超过花瓣。花朵虽然无香,却有很高的观赏价值。
(麦仙翁)
看来,在农耕方式比较落后的古欧洲,某些清除不掉的田间杂草实在太美了,最著名的当属欧洲虞美人(Common poppy,学名Papaver rhoeas)和矢车菊(cornflower, 学名Centaurea cyanus)。随着集约化机械化耕作方式的出现,再加上谷物种子的筛选更加精细化,这些美丽的田间杂草的数量在原生地已大大减少,麦仙翁几乎在英国灭绝。不过这些野花已在其它温带地区归化,并登堂入室,成了园艺花。
与麦仙翁一起在农田里捣蛋的杂草当中,还有它的近亲white campion(白蝇子草,学名Silene Latifolia),也叫white cockle。该属植物多会在茎上分泌胶状物质,小虫子飞过或爬过,不小心就被粘住了,因此在民间有”Catchfly” (捕蝇草或蝇子草)的俗称。瑞典大师林奈在给植物取属名Silene时,很可能想到了西勒努斯(Silenus)。他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导师,身上经常覆盖着粘性泡沫。西勒努斯的名字源于 sialon,希腊语中的“唾液”。
(白蝇子草)
我与小儿在家附近的林缘散步时,无意间发现了几株从茂密的黑莓丛中探出头来的白蝇子草。植株全身长着细毛,整个夏天都在开花,花名Latifolia (broad-leaved, 阔叶的意思),指的是贴在地面的宽大的基部叶。开花时,基部叶全部消失,把所有的营养输送到近一米长的纤纤花枝上。枝顶的一簇簇小白花热烈绽放着,把花枝都压弯了。白蝇子草雌雄异株,花朵结构独特。每片花瓣的尖端都有浅浅的缺刻,五瓣花看起来像是十瓣。每朵宽约两厘米的小花由一个白色或绿色的花萼托着,膨胀的花萼表面有绿色或紫色的纵脉。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搞清了雌雄花的区别。雄花的花萼像细长的瓶子,上面有10条明显的纵脉,花心处有10个雄蕊。雌花的花萼像水桶,上面有20条纵脉,花心处伸出五个花柱。
(白蝇子草,雄花) (白蝇子草,雌花)
与白蝇子草在植株和花形上极为相像的是红蝇子草(red campion,学名silene dioica),不过红蝇子草的花萼没有白蝇子草那么膨胀。在欧洲原居地,红蝇子草经常出现在半阴潮湿的林地、树篱、田野和沟渠边。红蝇子草和蓝铃花(bluebell, 学名Hyacinthoides non-scripta )是英国原始森林的标配,两者花期前后错开。蓝铃花即将凋谢时,红蝇子草如火如荼地绽放着,一刹间将之前唤醒春天的蓝色花海换成了玫瑰红色调,用全新的面貌迎接夏天。红蝇子草轻盈曼妙的花姿时常出现在经典诗歌里,英国女诗人玛丽.霍伊特(Mary Howitt , 1799 – 1888)在《夏日森林》(Summer Woods)里写道:“来到夏日森林/没有任何烦恼/栗树绿意摇荡/大地充满欢乐/我描述的美丽景色/不及你亲眼所见的一半/金色的阳光四射/还有许多成荫的树/那儿,如花似锦的草地上/藤蔓绕缠的忍冬轻轻摇摆/玫瑰色的蝇子草盛开/还有深蓝色的耧斗菜)
(Come ye into the summer woods;
There entereth no annoy;
All greenly wave the chestnut leaves,
And the earth is full of joy.
I cannot tell you half the sights
Of beauty you may see,
The bursts of golden sunshine,
And many a shady tree.
There, lightly swung, in bowery glades
The honeysuckles twine;
There blooms the rose-red campion,
And the dark-blue columbine.)
(红蝇子草,雄花)
(红蝇子草,雌花)
英国近代著名的插画师西西莉·玛丽·巴克(Cicely Mary Barker , 1895 – 1973)以描绘小精灵和野花见长,她把红蝇子草的各种俗名串起来,写了一首优美的短诗《红蝇子草精灵》(The Red Campion Fairy),“林地的边缘/有一个快乐的精灵/许多人叫他蝇子草/树篱中的知更鸟/与蓝铃花一起出现/蓝铃花走了,他却留下了/圆圆的罗宾,红色的罗宾/与夏日同在/士兵纽扣,罗宾花/在小巷或林间/红胸脯知更鸟,红杰克/是的,还有罗宾汉!)
(Here’s a cheerful somebody,
By the woodland’s edge;
Campion the many-named,
Robin-in-the-hedge.
Coming when the bluebells come,
When they’re gone, he stays,
(Round Robin, Red Robin)
All the Summer days.
Soldiers’ Buttons, Robin Flower,
In the lane or wood;
Robin Redbreast, Red Jack,
Yes, and Robin Hood!)
红蝇子草是许多欧洲少年记忆中的美好野花,它勇敢地扎根于贫瘠的土壤上,当你沿着静静的乡间小路散步时,远处的红蝇子草便是漫长而幸福的暑假生活的鲜亮点缀。一眼望见它,你会情不自禁地奔跑起来,想摘来一束捧于手中。
如果你在户外见到了粉色的蝇子草,十有八九是红蝇子草和白蝇子草自行杂交的品种。
红白蝇子草在温村只属小众花卉,户外数量最多的蝇子草属植物是原产于欧洲的花园蝇子草(garden catchfly)。平滑的椭圆形叶片,一簇簇玫瑰紫小花紧凑地排列在花茎末端。植株的外形与花朵的排列方式像极了须苞石竹(Sweet William),故又名“Sweet William catchfly” (甜蜜的威廉蝇子草)。仔细观察靠近花簇的茎,会发现棕色的粘液。这种粘液虽然会诱捕一些粗心的小昆虫,但蝇子草并不以这些昆虫为食,不算是食虫植物。
(花园蝇子草)
所有的蝇子草里,最好吃的当属膀胱蝇子草(bladder campion ,属名Silene vulgaris),顾名思义,显然指的是膨大的淡绿色或暗粉色的膀胱状花萼。花萼上有20条深绿或粉红的纵脉,与诸多横向的细纹连接成网络状。五枚深裂的洁白花瓣从“膀胱”口冒出来,向后翻卷着,露出10个长长的如蝴蝶触角的雄蕊。不堪花朵的重负,约60厘米长的花枝在盛花季节往往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膀胱蝇子草全株光滑,枝、叶均可入馔,在地中海的某些国家和地区被当成一道绿色蔬菜,甚至被商业化种植。引进北美后,在加拿大东部的几个省份沦为入侵性很强的杂草。加东的朋友们有口福了,每年春天可以到荒地里摘膀胱蝇子草当野菜吃。
(膀胱蝇子草)
西部的苗圃里似乎没有发售膀胱蝇子草,不过有一种花萼和花形相类的海蝇子草(Sea Campion,学名Silene uniflora)在岩石花园里很流行。Uniflora一词表明花朵是单生的,这种来自欧洲的低矮地被植物很皮实,夏日里形成一片茂密的“垫子”,从石墙上倾泻而下,洁白如雪的花摇曳了温暖的时光。
(海蝇子草)
还有一种来自卡罗莱纳州的蝇子草(Silene caroliniana),最难得的是花期在春天。植株矮小,只有二十几厘米高,花量却很多,一株植物上可以开出50至100朵粉红色小花,有个“狂野粉红”(Wild Pink)的美称。该植物与同期开花的岩生肥皂草(rock soapwort,学名Saponaria ocymoides)在外形上很相像,都丛生成垫状。但我只要看到那布满了粘性细毛的茎干和瓶状花萼,就能判断出是蝇子草啦!
(卡罗莱纳蝇子草)
我在温村观察蝇子草的过程中,发现很多居民把石竹科剪秋罗属(Lychnis)植物当成了catchfly和campion,他们也道不出两者的区别。我查了一下,剪秋罗属大约有20种,近年来这个属名被拿掉,属下花草都归到拥有将近500个成员的蝇子草属了。不过在互联网上,Silene和Lychnis两个属名经常互换着使用。
(剪秋萝)
某些蝇子草的中文名字带着古风诗意,如白玉草(即膀胱蝇子草)和高雪轮(即花园蝇子草)。名字动听,花草便有了几分倾城之色。一片芳心千万绪,岁月被花开覆盖,不再是空白。